第25章 今晚
闻念打开门,看到黎安安正站在门前。她哭着,手中抓着一份文件袋。
黎安安。黎安安手里的资料袋。家门外的走廊上大块老旧剥落的墙皮,灯早就坏了、楼梯口显示出一种黑洞洞而模糊的狰狞意味。黎安安在哭。黎安安哭得很凶、很凶——
什么……?
这样所有混乱的图景被毫无秩序地拼在一起,让闻念几乎陷入了几秒钟的空白。
……然后,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闻、闻念……”面前的黎安安哭着唤她,声音抖得厉害,“闻念——”
“……进来吧。”闻念说,向后退了半步。
黎安安摇着头,只是把那个黄色的文件袋先塞进她的手里:“你、呜,你看这个——”
闻念说:“我知道……”
可是“我知道”这个答案行不通。
——哭起来的黎安安比平日里没哭的她还更要加固执一点,又说不通什么道理,此时坚持着一定要闻念先把这些东西接过去看一遍。
她那双很干净的运动鞋就只是站在潮湿的、脏兮兮污渍早就冲刷不干净的水泥地上,一点也不肯迈动脚步。
黎安安一定是不断地抹过眼泪——抹过太多次了,手指间之也全是湿漉漉的,以至于连文件袋的侧边都印出了水渍。
见状,闻念于是只好将那些自己早已经了解内容的文件们接到手中,轻声答应:“进来说吧。”
见她收了,黎安安这才终于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房子。而闻念在后面将老旧的大门合拢,重新挂好防盗链。
面积不大的小屋子,也没有空调或者风扇,尤其被打理得并不算多么整洁——似乎这里的使用者生活习惯不大良好,能用不能用的东西在空地上垒了许多,许许多多的空箱堆后掩着一面帘子。
眼前的视线很是朦胧,被泪水弄得影影绰绰的,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太清晰。
黎安安哭得眼睛好痛,她晕乎乎地跟着闻念、被牵进了扯起的帘子里那块独立的小空间。
一张床。床尾放着闻念的书包,而床头上是闻念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在泪眼里成为两个模糊的浅色色块。
“坐吗?”
而闻念回过头来,这样问她。看黎安安面颊上的眼泪实在太多,于是想了想、从包里翻出纸巾盒和湿巾全塞进她的手中。
脑海中的情绪全部乱七八糟的,被塞得太多、太杂乱了,一下子要黎安安讲话,她却也什么都讲不出来。
这样被塞了一手的纸巾,黎安安愣愣地仰起脸、抽泣着,最终也只是说出来:“闻念……”
偏冷的体温落在了她发顶上,有点别扭地轻轻揉了揉。
“……嗯。”闻念这样答应,“没事了。”
当然、当然不是没事……!
黎安安吸了吸鼻子,在那个笨拙又干巴巴的安慰声音里,情绪翻涌着,只感觉喉咙一酸。她顿了一下,眼泪淌得更厉害了。
“闻、呜,闻念……”她胡乱抓住闻念的衣摆,哭得愈发地凶,“呜呜——”
这样哭了不知道有多久,就连闻念身上的外套也都被沾湿了好大一块,黎安安才终于能稍微停下了眼泪。
她埋在闻念的衣服里,能感觉到脑后那只安慰的手——然而非常不像是在安慰,反而只好像是捋一块平平的抹布,还因为某些关系而只用指尖在碰、甚至几乎连手指都没有碰到。
什、黎安安脑海里很有点委屈地涌出这样的念头来,什么啊。上次也是……她的头有那么糟吗。
“……闻念,”黎安安抬起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出口却不是那个抱怨,而是自己一直一直在想着的话,“你、呜,你回你的家去……”
她哭得太久了,眼泪一直一直地掉、也看不太清闻念的表情,只能从看不清的画面里模糊地猜测着闻念的犹豫,然后抽噎着、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那、那个,你看一下那些文件,我在黎浩那边翻到的、然后……我出来的时候、呜,妈妈还没睡,现在回去就可以——我、呜呜,我现在给你发地址……呜……”
说着,黎安安就真的去翻口袋的手机,一边抽泣着、一边用着模糊的泪眼给闻念发她家的地址。
放在旁边的屏幕亮了一下,那个地址被发过来了。
而闻念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看,她只是抽出几张纸巾、很整齐地对折了两折,将它们放在黎安安因为抹掉眼泪而完全湿漉漉的手背上。
“还不是现在。”她说,“……眼泪,擦一下。”
黎安安就乖乖地接过来,自己抹了两把脸。
她还有点愣着神,又隔了一小会儿,才能反应过来闻念刚刚的话:
“不……呜、不回去吗?”
“嗯。”闻念应,“至少现在不用。”
看黎安安哭得实在是太狼狈,不仅是眼眶、连鼻头也是红的,脸颊上也蹭花了一大片,而染泪的圆眼睛里还沾满了不去的惊惶,闻念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了。
“……黎安安,”她这么说,“你要留下吗?”
床并不大,又被被子和书包一头一尾地截去了一小半的地盘,没有给两人剩下很大的、能够坐下来的余地。
于是,这样并肩坐下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就难免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更近。
黎安安的体温偏热上许多。闻念几乎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才安慰地轻轻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膝盖。
因为在家里的缘故,闻念没有戴那双用来掩饰手背伤痕的手套。伸出的苍白手背上还残留着一片被时间沉淀过、而显得很严重的青紫痕迹。
她又问:“你要留下吗?”
黎安安抽噎着,从滚落的泪珠里抬起脸望她,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茫然得厉害:
“……留下?”
“嗯。”闻念应,“今晚。留下睡一晚吗?”
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上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好像还是她离家出走的时候。黎安安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也是和闻念一起。
她于是点点头:“……嗯。”
而闻念给她找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具,带她去走廊外的公共水房洗漱。
客厅是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招待客人的,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闻念想了想、将床铺分给了黎安安一半、枕头也分给黎安安,准备入睡。
“……家里,”黎安安揉着眼睛,哑声问,“有其他人在吗?”
“闻立军喝了酒,在睡。”而闻念说,“他在房间里,听不到的。我锁了门。”
见黎安安红着眼睛望自己,她想了想,又补充说:“没关系。”
黎安安看了看那扇门的方向,点头:
“好……”
房间里很安静。明明客厅隔音并不好,能听得到外头的风声、车声,还有窗外树梢被吹过的响动,却仍然好像是铺上了一层白噪音一样,显得尤为寂静。
在这样的底色下,风不时刮过走廊的垃圾袋。忽然,一阵脚步声擦在了薄薄的防盗门边、又伴随着钥匙声很快离开。
那仿佛近在咫尺的杂音让黎安安下意识抬起头去看。
她隔着薄薄的遮掩帘、盯了那个方向片刻好一会儿,才被闻念轻轻碰了碰袖口。
“是邻居。”闻念轻声说,“夜班的邻居。”
听她这样说,黎安安才又重新倒回了枕头里、乖乖地应声:“哦……”
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眼眶也泛着红,这样防备地顾及着外面的声音时,显得很像是一只警戒的犬类。
枕头被换过新枕巾、让给了黎安安,闻念枕着的是自己叠起来的外套。
因为枕边的动静,她侧过脸、望了望黎安安的表情,还没能想好应该说些什么,就看到黎安安埋在自己的枕头里,一扁嘴,一大滴眼泪就一下子滑落了下来。
“呜、”黎安安呜咽,“闻念……”
……又哭了。
闻念真的完全不擅于面对任何眼泪,她看着这样的黎安安,一时茫然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才能够让黎安安别再哭了。
因为外面的动静太多、令人警惕着无法放下心吗?
这样猜测着,她于是轻声地试着对黎安安解释:“夜班的邻居在卫生所工作,每天这个时间出门,七点钟之前会回来。隔壁一家有小孩子,有时候会在凌晨两三点闹起来。楼下的情侣会吵架,时间不太固定,还有……”
可明明掌握了这么多信息,黎安安还是抽泣着、一直一直哭。
闻念看着那些不断滚落而下的、断了线似的泪珠。看着它们划过黎安安的鼻梁、沾湿崭新的浅色枕巾,晕湿成了一团小小的湖泊。
“闻、闻念……”而黎安安这样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闻念不明白。
她同样不明白,怎么才能让黎安安不哭呢?
脑海中能搜集到的方法屈指可数,闻念轻轻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着以上次的方式又摸了摸黎安安。
这一次的触碰,她试着落在颈后——像是在撸一只小动物。
黎安安就睁着眼睛,望她:“闻念……”
闻念明明是很不习惯身体接触的,抬起手却这么轻轻试着按住了她的后颈。
这个触碰好轻——又是冷冰冰的,奇怪地抚慰了她被无数混乱思绪烧得过旺的、昏沌的脑海。
“没关系。”然后闻念说,“……没事的。”
黎安安抽了抽鼻子,本能性地往她的手的位置稍微拱了一点。好凉。
她应:“嗯……”
“睡吧。”
而闻念说。
“……等到明天来了,那时再说吧。”
第26章 亲人
夜幕渐深,房间里也愈发地安静下去。
大概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黎安安侧身躺在那,几乎已经完全习惯了门外走廊里不时的响动,不会再因为忽然的声音而被吓上一跳,警惕感也慢慢低下去。
她就只是一点也没有睡意,只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还有面前一小片空间里不时晃过的车灯亮光。
——客厅里的遮光不太好,即使严密地挂起了布帘、隔出一片小空间,也仍然并不足够昏暗。
黎安安自己还好,她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一般要是不想着什么事的话,一翻身就能睡着,就是不知道闻念平时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就着这样的光照,黎安安就埋在枕头里、偷偷去望身旁的人。
床是很狭窄的一张,两个人躺起来相当勉强,即便黎安安已经快把自己挤进墙面里去了,闻念还是仍只能分到很小的一半位置,这样背对着她、呼吸浅浅。
从黎安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清楚她小半个侧颜。其实这样望去,与平日里在学校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颊上还剩下一点没有愈合的划伤,在昏暗里显得尤其刺目。
还有,闻念还散着发,那些很柔软的黑发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规整而听话,这样顺着肩颈的弧度落下来,蜿蜿蜒蜒、流淌过她睡衣的布料,随着呼吸而轻微地起伏着……
黎安安望着,不知不觉之间,好像连自己混乱成一团的心绪也逐渐地和缓下来了,变作了漆黑而安宁的静谧。
……闻念睡着了吗?
刚在黎浩的抽屉里翻出这些所有东西的时候,黎安安的脑海中完全只有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没有想到……也不明白应该怎么办才好。
黎浩早就知道吗?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黎浩的书房里?其他人,像是妈妈和爸爸,他们也知道吗?闻念知道吗?为什么她和闻念的人生会换过来——
这些,黎安安全部都不知道。她只想到闻念应该回家去——回到那个会对她很好的、不会有人让她受伤的家里。
所以,握着那个之前因为担心才从老师那里骗到的地址,她就这么来了。而闻念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很担心。
闻念在想什么呢?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知道的时候会不会也哭过?还是说,有没有也同样会觉得错乱……望着那个侧影,黎安安总忍不住漫不着边际地想到。闻念会怕吗?
可是,这些她一样也弄不明白。想着想着,就只好慢慢发起了呆来。
她的视线落在闻念散落的发间,大概是因为平日里总被发绳束在一起,闻念的头发有一个小小的弧度,弯弯的、柔软地流溢着,映着一点窗外的自然光。
有点像是……像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和家里人一起去博物馆,看的那种球型电影院荧幕上播放出的荧荧河流。黎安安脑袋里于是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来。
看上去很冷的样子……闻念连发尾也会是冷的吗?
这样想着,黎安安出神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想要用指腹试一下那缎黑色的温度。
然后,在黎安安就要成功触碰到那段发尾的瞬间,她看到闻念轻轻翻了个身、看向自己的方向——明显是醒过来了。
这、这么晚了!面对着那双冷冰冰的黑眼睛,黎安安简直吓了一大跳。她居然把闻念吵醒了——
她立刻飞快地道歉:“对不起!”
而闻念望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她说,“我没有睡。”
……没有吗?
黎安安眨眨眼睛。要是、闻念也没睡的话……她想,就是说,闻念也觉得难过吗?
“那个、”她于是小声地唤,“闻念……?”
然而,虽然叫了人,黎安安却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么卡壳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等她想出能够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闻念,闻念就已经开口了。
“……知道了。”闻念应了声。大概是见黎安安瞪圆了眼睛的表情实在是太呆了,她有些无奈地顿了顿、将鬓边一缕散下来的长发重新归到耳后,才说,“我讲点什么吗?”
黎安安不明白,但茫然地乖乖点了点头。
“转回去。”然后她听到闻念说,“这样太挤了。”
“喔……”
闻言,黎安安就点了点头、乖乖转回身去了,继续仰面盯天花板。
其实她总觉得这样比侧身时还要更占位置一些,难道不是侧身的时候占地面积最窄吗?但既然闻念要她转……好像还是听话会比较好一点。
可黎安安又有点躺不住,她悄悄地转过脸、去看闻念的方向,就看到闻念没看自己,只是同样望着天花板,用很平常的声音讲起关于这个家庭的事来。
“闻立军是办公室文员。平时喝酒就会像现在这样睡得很沉……啊,他应该不敢动你的,最多是偶尔借故耍些酒疯。不用怕他。”
“汪红娟和闻鸿鹏这两天不在,他们去隔壁市补习了。汪红娟主要做家政,也会去工厂做一些零活,她的话……是比较麻烦,避开她就好了。还有闻鸿鹏,初中生,又蠢得没什么脑子……这个年纪最麻烦,他本人倒没什么威胁。”
她自顾自说着,并没有去看一旁黎安安的表情。
“他们并不是很……善良,”说到这里,闻念停顿片刻,才选择了一个形容词,“大概不会像是你想象中那样。”
就像我一样。她在心底补充。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是尽可能不要与他们有什么交集,这样比较好……”
说着,闻念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过于冷淡了。她不知道黎安安对这几个素未谋面的家人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在惶惑之外,会觉得期待吗?是觉得很排斥,还是隐约也感觉到有些亲近……
总之至少不会像是自己这样,分明是谈论自己的亲人,却简直像是在讲几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这种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正常的态度。
“当然,这是你的亲人。到时再决定就好。”她于是这样补充了一句作为结尾。又停顿片刻,才转过脸去看黎安安的表情。
……与她想象当中差不多。是那个睁大了那双本来就圆滚滚的黑豆子眼睛,因为没有什么主意而愣着神、以至于显得整个人都有点呆呆的小狗表情。黎安安的头发还被滚得有些乱,像是一团风滚草。
“闻念……”而面前的风滚草蔫答答地开了口,这样说,“对不起……”
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闻念有些茫然地“嗯”过一声,想了想才又说:“所以,在这些之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还是我再说些家里的情况……”
黎安安飞快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还带着点犹豫:“就是——”
闻念只能答应:“说吧。”
“那个,”黎安安就说,“这样的话,闻念……”
说着,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完全转过身来了。
这样面对着闻念,黎安安伸出手、想用指尖碰一下闻念面颊上那道仍然没有愈合的伤疤,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敢的,她的手落下来,也只是拿指腹轻轻搓了搓枕巾上的印花。
“就是、如果我和这些……亲人,和他们可以没有交集的话,”黎安安说,“那你呢?”
她想要问,闻念不回去吗?
而闻念自己还没有做好决断,也不大想展开谈论这个话题,只是黎安安过分认真地扒在她旁边、圆眼睛简直有点湿漉漉的,那个视线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我还没有决定。”她说,“……睡觉。”
黎安安还想再问:“但是……”
作为回应的是被怼到两人之间的一小堆被子。
“时间太晚了。”被子另一头传来一阵短暂的、转背过身去的衣物摩擦声,然后是闻念的声音,这么很简短地说,“睡了。”
在眼前一团黑漆漆的颜色中,黎安安眨巴眨巴眼睛,就应:“喔……”
这个单方面停止交流的行为——说实话,实在显得有些稚气,与刚刚说了那些话的闻念一点也不一样,以至于黎安安几乎有点愣住了。
而视线被堆起来的被子遮挡着,她望着闻念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也仍然什么也看不到,就只有鼻端萦绕着的、很淡很淡的香气。
应该是被子存放时候所沾上的樟脑的清苦,但还多了些许其他的……黎安安说不上来的气味。
非常浅淡,有点像是薄荷香,但是比一般的香氛要更内敛很多,又不那么苦,像是经年累月才染上了一点点,黎安安几乎觉得有点甜……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瞬间,黎安安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这是闻念的被子!她、她——
她又不是变态……!!
耳朵整个都烫得厉害,躺是没法再这样躺下去了,她完全不是故意要嗅闻念身上气味的变态,可是又不敢惊动对方,黎安安就只能自己屏住呼吸、在氧*气耗竭之前小心翼翼地扭扭扭、转过身去,把后脑勺留给那一小堆罪恶的蓬松被子。
然而,大概因为她睡的是闻念的床、还有闻念的枕头,即使已经翻了个身,黎安安还是隐约能嗅得到那种淡淡的香气。一旦开始注意到了,就怎么也忽视不掉——
简直奇怪透了……!
黎安安实在是在意得要命。一时间,连那些更加重要、也更加混乱的其他事情,她也全都来不及去想了。
什么家人、什么回去与不回去,还是属于闻念的气味——
她就只能把脸埋进手肘里、紧紧闭上眼睛,逃也似的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都团成一团,用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第27章 拥抱
这一晚,黎安安反而一个梦也没有做。
她睡得相当熟,只是下意识地怕会碰到闻念、又很是在意嗅到的气味,大半张脸都闷在枕头里,趴着睡了一整个晚上。
刚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天仍然还是蒙蒙地亮着,屋门外的走廊刮过一阵风,然后“砰”地——吹拢了一扇老旧的门。
黎安安被这个声音撞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皱着脸愣了几秒,才忽然发觉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下来了,全无另一个人的身影。
黎安安一下子坐起来:“闻——”
而闻念的声音从身后一角传来:“嗯?”
这么飞快地转过头,她才看到闻念就站在不远处的床尾,正对着一盏贴在墙上的小灯做题。
隔断帘里的空间少得可怜,闻念的包挂在床脚,而她本人则抱着草稿本钻研、几乎已经站在夹缝里了,鼻梁上还挂着一副眼镜。
戴眼镜的闻念问她:“怎么了?”
而黎安安眨巴眨巴眼睛,没忍住,继续盯着那副眼镜瞧。
她第一次看到闻念戴眼镜……之前在学校里,或者是补习还是其他什么时候,闻念都从来没有戴过的。
当然,她才没有一直盯着闻念看——只是偶尔、偶尔注意到过而已。尤其闻念的眼镜还是那种最没有花样、最普通的粗黑框眼镜,一大幅扣在她的脸上——闻念的脸颊甚至都被显得有点圆圆的,就连那双总是冷冰冰的黑眼睛,好像也没有那么冷淡了。
……看起来好像有点可爱哦。
黎安安偷偷想。当然一个字也没有敢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得实在一点都没有掩饰、又盯得过于久了,在那种目光下,闻念略有些不自在地抬起手,轻轻推了推镜框,将它摘下来了。
“你——”闻念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又立刻停下了,“……算了。”
“嗯?”黎安安的目光还追着那副被折起来、很快放进眼镜盒里收好的眼镜,闻声才抬起脸,困惑地歪歪头,“什么呀?”
“什么也没有。”闻念就答,很快换了另一个话题,“时间差不多,汪红娟他们中午应该也要回来——我们下去吃个早饭,然后就可以走了。”
黎安安于是点点头,乖乖翻身起床。
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太过于混乱了,她也没有换睡衣,就直接穿着在外面的衣服,T恤和长裤一晚上全压得皱巴巴的。
比起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可以沾点水压下去,衣服皱褶根本没办法处理,又实在显眼,黎安安一爬起来就注意到了。洗过漱之后,她站在帘子的小空间里等闻念收拾书包,就忍不住皱起眉头、试着将T恤下摆稍微展平一点。
闻念收好东西,一抬头,就看到她正埋头钻研自己的衣服。
昨天哭了太久又太凶,黎安安眼睛都肿得厉害,这么耷拉着嘴角、认认真真扒拉着衣服下摆,一眼简直看上去显得可怜兮兮的。
“……黎安安,”于是,闻念看了一会儿、又犹豫过片刻,还是没忍住问,“要换我的衣服吗?”
闻言,黎安安立刻抬起头:“好哇!”
这么飞快地答应下来时,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是等闻念找好了借给她的衣服,而黎安安囫囵将那件卫衣套上,才忽然意识到了问题。
问题在于——在于那个很淡、很淡的香气。就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她在闻念的被子上闻到的气味,闻念的衣服上当然也有。
这件衣服她是见闻念穿过的,就是之前自习的时候那件浅白色的帽衫。干干净净的,布料很柔软,只有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上,才看得到两只袖口都已经有些磨损过度,被洗得轻微褪了色。
见她盯着衣服一个劲地瞧,闻念略有些不自在地阻止:“……黎安安。”
黎安安抬起视线:“嗯?”
“就是件衣服,没有什么可研究的。”闻念这么说,“别看了,吃饭。”
“好——”
只是,她的嗅觉却毕竟没有完全关上这个选项。即便黎安安再怎么不愿意,也能够非常清晰地闻到身上属于闻念的卫衣的气味。
她于是分辨出,有些像是薄荷,还染着大概是洗衣粉留下的干净味道,有一点点甜……
跟着闻念穿过昏暗的前廊和楼梯,在笼罩的浅淡香气里,黎安安偷偷揪着衣服的帽绳,耳朵不自觉完全红透了。
秋天清晨的空气里泛着凉,闻念带着她七拐八拐、穿过这片黎安安昨晚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的街区,越过人群,把黎安安放在了早市尽头一家很干净的小摊上。
“稍等。”闻念对她交代,“帮我看下书包。”
“喔……”黎安安应。她坐在原地,一边看着背包、一边绕着帽绳发呆,没等上一会儿,就看到闻念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摊位旁。
闻念手上似乎并没有提什么东西——黎安安还没来得及困惑,就被递到了眼前一罐咖啡。
黎安安眨眨眼,没反应过来:“嗯?”
“敷一下,”闻念就说,“眼睛。肿得太厉害了。”
她说着,黑眼睛仍和平日一样冷冰冰的,为了拿湿漉漉的冰咖啡罐子却特地摘下了手套。咖啡罐上冒着水珠,晶莹剔透的,反射着清早的阳光。
简直像被不亲人的猫主动蹭了手,黎安安一下子无比感动:“噢——”
看黎安安没有接、只是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闻念站在那,攥着咖啡的手指不自在地轻微挪了挪位置,一把将罐子塞进了对方手里。
她语气硬梆梆的:“吃饭。”
黎安安抱着咖啡罐,就冲她笑:“知道啦——!”
小摊上就是普通的豆腐脑和油条,说不上味道有多好,只是胜在环境都很干净,还会在汤碗上面再套一次性的保鲜袋。
掉眼泪毕竟也很耗费体力,黎安安的确是饿了。她一手握着咖啡罐敷眼睛、一手拿勺埋头苦吃,吃到过半,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闻念咬着豆浆的吸管,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些什么事情,杯子里的液面根本没怎么下降。
黎安安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闻念?”
“黎安安,”闻念就说,表情里还有点没回过神,“关于你身世的事……”
说到这个,黎安安就把勺子放下了,乖乖听她讲。
“我想,”闻念说,“大概你哥哥之前没有和家里其他人讲过,只是昨天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了。黎安安,你看过消息了吗?”
闻言,黎安安下意识碰了碰口袋里的手机——冷冰冰的,她从昨晚就关机了,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过。
“还没有,”黎安安小声答,“……是不是应该看一下?”
闻念回答:“看你的打算。”
她哪有什么打算——一切都乱七八糟的,黎安安根本都还没有想过。但是总躲着也不是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黎安安闷闷说,“感觉还是讲清楚比较好……那我要回家吗?还是我先问问黎浩,还是——”
一说起这个,她就满脑袋都是乱糟糟的,简直整个人都要打结了。
身上穿的是闻念的衣服,又是浅色的,就算桌面看起来相当干净,黎安安也没敢往桌上扑,最终也只能纠结地弄自己的头发,把本来就有点乱的短发完全揉成了鸟窝。
闻念坐在对面看她纠结,想了想说:“今晚黎先生约我在公司聊一聊。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转达。”
黎安安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闻念口中说的黎先生就是她们爸爸……呃,准确来说,闻念的爸爸。
“……这么叫,”她于是说,“是不是有点生疏哇?”
虽然仔细想想,要直接叫完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妈妈爸爸,好像也挺不对劲的……
听她这样说,闻念就无言地抬了抬眉。
黎安安没明白,眼睛圆滚滚地望她:“怎么啦?”
“……没什么。”闻念说,“我的话,待会儿约了要和金珊瑚见面。与黎先生的约在晚六点,如果你需要——”
这下黎安安注意到了,她一下子直起身:“金珊瑚?”
闻念困惑地看她:“……你关注的部分真的很奇怪。”
黎安安才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一想到闻念待会儿就要走了——而且、而且还是与那个金珊瑚出去,哪怕是这么大的变故,也没影响她们两个人见面——然后就要留她自己一个人,她简直连乱蓬蓬的鬓角也要耷拉下来了。
她可怜兮兮地唤:“闻念……”
被这个表情看了几秒——或者十几秒,闻念很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豆浆。她抽了张纸巾擦手、有重新戴上手套,然后站起身,走到了黎安安身边来。
“……要抱一下吗?”她说,轻轻揪了揪自己的衣袖,“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安慰的话……”
黎安安就眨巴眨巴眼睛看她,一下子还有点不敢。
……但是、她想,但是闻念都让她抱了!
她于是站起身来,大大地伸开手臂、“啪”地抱住了闻念。
显然,闻念真的很不会安慰人——被真的抱住时,她整个人都要僵住了,手也好像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才对。黎安安很明确地感觉到她犹豫了好半天、最终才试着把手放在了自己背上,轻轻拍了拍。
简直像在拍灰尘一样嘛。黎安安有点郁闷地想到,自己抱起来哪有这么糟……
她不太敢用力。怀中闻念被圈住的腰细细瘦瘦的、可外套又很宽大,这样拥抱起来的时候,几乎有点像是非常非常柔软、棉花又填充得有些不足的毛绒玩具。
金珊瑚。她想,闻念待会儿要去见那个人——
于是,黎安安稍微收拢了一点点手臂、抱住怀里的毛绒闻念,很可怜地问:
“就是,那个……一定要去吗?”
第28章 公司
就像是她所猜测的那样,黎安安的拥抱果然很烫。
像是……冬天的时候,手指的体温会将积雪薄薄地融化下去一层一样,黎安安就连呼吸也很烫,这样落在她颈间,让闻念不由得很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好了。”她于是向另一边转过脸,语调平平说,“……黎安安。”
黎安安还抱着她,吭叽:“呜呜呜——”
闻念说:“先放开我。”
闻言,黎安安只好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准备放手,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简直好像要蔫了。
看她这样,闻念忽然也罕见地觉得有些不忍心。
——毕竟,她想,黎安安才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而且昨天晚上还哭成那样。
这样难得的心软让闻念稍微放缓了语气,用指尖安慰一样,试着碰了碰黎安安的后背:“黎安安——”
忽地,她却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一紧,然后是突然的失重感。
“啊……!”闻念本能地惊呼了一声,搂紧了黎安安的背。重新落地之后,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黎安安刚才是忽然把自己抱起来了。
完全陌生的状况让闻念脑海里一时没能出现任何有用的应对方案,她咬着嘴唇,下意识敲了黎安安一下:
“……黎安安!”
黎安安就放开手,头发蹭得乱七八糟的,眼睛亮晶晶地冲她傻乐:“嘿嘿!”
那个表情实在是太笨蛋了,又亮闪闪得有点晃眼,以至于闻念一下子根本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能没什么威慑性地用力盯了黎安安几秒,评价说:“……幼稚。”
说着,她收回手,将动作间弄乱的外套整理平整、回到桌子对面坐好,假装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被吓到——也没有给黎安安一爪。
但她刚才的样子真的——真的很可爱,尤其除了刚捡到小豆的时候之外,闻念几乎完全没有流露出过这一面,黎安安实在超有成就感。
盯着闻念的瞪视傻乐了一小会儿,直到对方垂下脸去看手机了,她枕着自己的手,还是忍不住又提起来刚刚的话题来。
“所以,”黎安安小声说着,偷偷在碗和油条之间看闻念,“是很重要的事吗?所以才要去……”
“只是之前就约好了,”闻念说,她垂着视线、指尖快速地扫过屏幕,大概是在翻日程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去看看书店……没有爽约的必要。”
黎安安就撑着脸望她。
“可是,”她嘀咕,“闻念,你黑眼圈真的好重哦……”
是真的很重。之前还在闻念家里时的光线太昏暗,黎安安都没看出来,现在一看,才发现闻念眼下的青黑相当重。
那片颜色一直都有——也不知道闻念是不是总休息不好,而如今看起来比先前还要浓,像是、像是……
“都像暹罗猫啦。”黎安安说,在面前比划了一个圈圈示意,“像这样——”
这个比喻让闻念抬起头,没什么攻击力地瞪向她。
“反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昨天没有睡好吗?还要出去会不很累啊,”她嘀嘀咕咕地继续说着,忽然想起来,“啊、还是说……”
闻念问:“什么?”
“还是说,”黎安安就说了下去,“就是,因为你很喜欢那个谁……”
……金珊瑚。
因为闻念很喜欢那个人,才——
“不是。”闻念说,有些困惑地放下了手机,“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黎安安说,“那你们还要出去……”
或许是她湿漉漉的眼神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也或许是因为闻念不知道怎么从头和她解释这件事,这样对视了片刻之后,闻念最终退让了。
“……好。”闻念说,“那我发消息和她说一下,今天先算了。”
听她这么说,黎安安无比感动,一下子从桌上弹起来:
“呜呜,闻念——”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闻念,闻念就放下手机,盯她。黑眼睛里完全写满了警惕——以防黎安安扑过来,然后再突然把她抱起来。
图谋未果,黎安安只好有点遗憾地鼓了鼓脸,很快又有点忐忑地试着提起来:
“那……对啦,闻念,要不要下午咱们去看小豆?然后晚上那个,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
*
于是等吃过饭,她们真的去看了小豆,闻念甚至还拎她去附近自习室补了半个下午的课。
晚上闻念和黎俊良的会面约在公司,她们到时,刚好是五点四十五分,闻念把手套给她暂时保管后就上楼去了,黎安安则一个人在下面等。
真要说的话,黎安安其实平时不怎么来公司——本来黎浩比她大了好几岁,公司里的事情都是他在逐渐接手,黎安安自己又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毕竟是家里的地盘,她窝在角落、几乎有点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之前见过几面的前台姐姐认出来。
大厅里的冷气开得特别足,黎安安有点自欺欺人地扣起了卫衣的帽子,心神不宁地玩帽绳,而手上几乎是无意识地连续打了好多个纱布包扎的结出来。
她想着,从分开到现在,闻念上去也十几分钟了,也不知道说到哪里了……
黎安安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地没底。她一下子实在想不到自己父母——养父母,对这件事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从昨晚到现在,她哥和她妈妈都给她发了好多消息。一开始是担心她在哪,后来黎浩好像是意识到状况了,好半天又发来了一堆又是解释又是道歉的话,她妈妈也在清早给她发说,她已经和黎父都讲好了,无论怎么样,她都是她们的女儿。
想起那些消息,黎安安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有点想哭了。
但是,就是……她本来还以为闻念会直接回家与所有亲人见面呢!而且本来也该回家的……结果他们约的是在公司会客室。
黎安安完全搞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什么。她坐立不安地盯着闻念上楼去的那台电梯等,却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安安——!”是黎浩的声音,“安安,这呢!”
黎安安一回神,才看到她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厅侧面的扶梯上下来了,正冲着她过来。
黎浩几步跨过来,一脸担忧,身上的西服也皱巴巴的:“安安!我听前台她们说你好像在下面来着,就赶紧下来找你了。不回家吗?怎么突然到公司来了,妈刚才还问我你在哪……”
……其实,一直到昨天晚上,她都还在因为黎浩骚扰闻念的事而和对方冷战来着。
黎安安愣了愣,才闷闷地说:“……我在等闻念。”
“哦,对,咱爸是说今天要见面商量一下来着……”黎浩才反应过来,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她,“安安,跟哥去吃个蛋糕不?”
大厅的确不方便讲话,无论想问什么都是。黎安安就还是跟他去了,找了公司附近最近的一家咖啡店。
“安安,你别生哥气啊,”在包间里一落座,黎浩就急忙忙和她解释,“真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事真不是我主动查的,你说我没事弄这个干嘛?是因为那个……那个闻念来着,我当时看她好像在查出生信息还是什么的,到处调查了一大圈,我就想知道怎么回事,就手欠,顺手也跟着查了一下,结果就——”
“这个鉴定结果我也才拿到手没几天,还没敢和咱爸妈说。”他说,“那个,安安啊,关于你亲生父母……你想知道他们的事吗?”
黎安安完全没有一点头绪,只能低着头盯桌子上的菜单:“……我也不知道。”
“就是,关于你生父母那边……”黎浩试着说,“爸妈和我的意思都差不多,安安,闻家那些人,我们简单调查了一下,真的都不是太好……就怕他们可能会欺负你。最好是尽可能别和他们有什么接触,你就先回家,然后——”
“那……那闻念呢?”黎安安于是问,“这些我知道,她也说过一点点。我知道那个家里对她也一点都不好……她不和我一起回来吗?”
“这、这个……”黎浩打了个磕绊,“这我也不知道,得看爸的意思吧,我还没听爸说……他们应该也在商量吧。”
黎安安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没事啊,安安,放心。”见状,黎浩就顺着安慰她,“妈都和我说了,你就是咱们的安安,无论什么也影响不了——再不行还有哥呢,就算真有什么,也保证不让别人欺负你。”
不是……不是这种事,也不是闻念会欺负我……黎安安想说。她口袋里还放着闻念的手套,薄薄的,闻念用来遮掩手背上的伤的,她只是担心闻念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
……但她知道,黎浩会这样说,也只是想照顾她、担心她会觉得不舒服而已。
她于是向自己的哥哥点点头,试着笑起来:“……好。”
黎浩晚点还有个会,他把黎安安和打包好的小蛋糕送回原来的沙发后就匆匆离开了,说等下了班再开车带她回家。而留黎安安抱着纸盒,边发呆边继续等待。
她给闻念也带了饮料——是加了奶霜的热巧克力。但闻念和她爸爸谈话的时间比黎安安想象中要久好多,时间过去,手中热饮的纸杯也慢慢变冷,她才终于等到了闻念出现。
“闻念!”一见到那个身影走下电梯,黎安安立刻从小沙发里跳起来,“结果怎么样……”
而闻念则重新戴上手套,从她手中接过那杯热巧——其实应该都冷透了,奶霜也融化了大半、全都沉得看不到了。
“还好。”闻念说,只是安慰地向她轻轻点了点头,“今天也晚了,回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学校再说。”
第29章 家
整个晚上果然也都是兵荒马乱。黎浩开车带她回家,家门刚一推开,黎安安就得到了自己妈妈一个声泪俱下的拥抱。
一整晚,黎安安都没抓住机会能问什么。
因为宋巧的情绪太激动了,她好像已经查清了事情的始末,一提起关于黎安安的生父母两人的事,就是又怒又恨的一顿骂。
骂过了人,宋巧又是安慰她、一连声地问她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又是把她身上属于闻念的衣服立刻拿去给阿姨干洗,等到黎俊良也从公司回来,一家人终于能够休息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了。
大概是因为昨天在闻念身边哭了太多也太久,黎安安一下子还真的没有剩下多少眼泪可以掉。
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搂着抱枕、团在被子发呆里,仍还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
忽然,踩着房间里昏暗的夜色,圈圈“喵”一声跳到了她床头,熟门熟路地来蹭她。
毛茸茸小身体的热度让黎安安从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她伸出手,搓搓这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猫头。
“晚上不要踩着我的肚子跑酷哦,圈圈,我的头也不行……”
对着圈圈那双圆滚滚的猫眼,黎安安就说,更多是在自言自语。
“等……嗯,等到明天在学校见面的时候,我再问问闻念,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你觉得这样好不好?我现在都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这些事都是为什么……然后、还有……”
圈圈当然听不懂,只是眯起眼睛、将爪爪盘在身下,在她枕头边准备入睡。
而黎安安侧着脸看它。她的手机摆在床头,静悄悄的,给闻念发过去的几条消息都还没有得到回复。
“晚安,圈圈。”黎安安小声说着,闭上眼睛,“晚安……”
*
她蒙着头陷入不甚安稳的睡眠时,一楼主卧里,黎俊良与宋巧二人也在谈论着今晚的见面。
“今天那孩子怎么和你说的?”宋巧拿手帕按着湿漉漉的眼下,问自己的丈夫,“她一个人在外面,都不知道是不是受欺负了,你怎么没把孩子一起接回来……”
黎俊良说:“那孩子自己和我说的。说不希望生活有太大的变化,也不一定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那怎么行!”宋巧不同意,“那多委屈她?再怎么说都是咱们亲生的孩子……”
“老婆,那孩子很聪明,性子也硬——和咱们囡囡一点也不一样。”说着,黎俊良安慰地捏捏她的肩膀,“你过几天见过就知道了。像她那样的孩子,不会让自己受什么委屈的。”
“真的吗?”宋巧泪眼朦胧,“可她不愿意回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对那可恶的一家人还有感情……”
黎俊良摇了摇头。
“我看着不像。”他说,“她谈起那一家人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感情,况且,她从初中开始就住校了,平时与那一家人的联系也不多……应该不是这个原因。那孩子很有自己的主意。”
宋巧擦着眼泪:“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回来和我们在一起吗?”
“……毕竟不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黎俊良就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些许为难,“我感觉那孩子的性格是太冷了,脾气也太硬,尤其还是个女孩子家……”
“不过这也不要紧,这都可以慢慢来。而且,这孩子是真的很优秀——咱们之前不是还发愁吗?咱们就一个儿子,偏偏老大在生意方面的天赋又不高,我总担心公司会不会砸在下一辈手里。”
说到这里,黎俊良面容上还是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正好,咱们说不定可以多培养培养这孩子,以后等她再大一点,就也能帮得上老大的忙了。”
在自己丈夫的安抚下,宋巧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平日里都过着标准的主妇生活,也只在公司里挂了个名,对这些向来只是放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去做。
“那,”沉默片刻,她又有些不安地提起,“那囡囡呢?我就是怕囡囡万一觉得受委屈……”
“一切都影响不到囡囡,老婆。”黎俊良立刻答应她,“就算没有血缘,她也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什么都不会变化。”
宋巧盯着他:“真的?”
“真的,”黎俊良对她笑笑,“我保证。”
得到自己丈夫的保证,宋巧才暂时放下了心来。
“还是多和孩子说说,让她回家来,总一个人在外面,也没有人能照顾她……”她说,“你说,我能去学校看她吗?是不是不太合适?”
“和那孩子约个见面吧。”黎俊良说,“看她什么时间方便——她们学习也忙呢。”
宋巧点点头。想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她擦干净眼周的泪水、又将床头始终没有心情点起的熏香重新点上,这才关上床头灯,与丈夫一起结束了这疲惫一天。
*
第二日如期而至。
黎安安起了一个大早,自己吭哧吭哧骑着车飞往学校——她原本想提前些到教室的,这样刚好可以在座位附近等闻念来,然后一起去食堂吃个早饭之类的。
结果,等黎安安拎着书包推开教室门时,才看到闻念根本已经在了。空旷的教室中,闻念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前排那个座位里、抱着草稿本研究她的奥数题。
响动声让闻念从习题册里抬起了视线。她看看黎安安,再望了一眼教室后面的时间,也有些出乎意料:“这么早……”
这个意外的表情,让她一贯平淡的神情也显得没那么冷了。
黎安安看着闻念——马尾辫的发梢散在整理得极其工整的校服领口边,而黑眼睛微微睁圆了,显露出一点点孩子气的茫然,尤其颊边还贴着一枚小小的、她亲自收藏的卡通创可贴。
——穿校服的、和往日里一模一样的闻念!
虽然明明是昨天才刚见过,黎安安却忽然涌起了一阵极其浓郁的怀旧感。
她扑过去——虽然因为闻念强烈的警惕目光而及时在座位前刹住了车——感动地唤:“呜呜,闻念……”
闻念不知道她在呜什么。她犹豫片刻,用手中的水笔杆轻轻碰了碰黎安安乱翘的发尾,就当是安慰地摸了她的头发。
“好了。”她说,“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黎安安连忙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去吃早饭吧,闻念?”她提议说,“等待会儿要上课了,我们再回来嘛,而且早上的课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丢下书包把闻念拐走了,她们买好早餐、找到学校里没有人的阳台,才谈起了昨天的——还有所有关于她们身世的事来。
阳台的风很好,只是阳光有些太足了,金灿灿地照进玻璃里,让黎安安被晒得不由眯起了眼睛。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侧头去看闻念。
“我和黎先生说过了。你和我,我们两个的生活都不会有很大的变动——你是黎安安,我也继续做闻念,只是黎先生会为我提供一些经济支持。”
而闻念说,两只手一起抱着热饮,轻轻地对还冒着白烟的杯口吹了一小口气,“……这样,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会比较方便。”
“还有,根据黎先生的调查,我们两个应该是被闻立军和汪红娟两个人蓄意替换的孩子,这件事从头都不是误会。我想,黎先生他们应该会采取一些法律措施……这部分他们应该会逐渐讲给你,我也不太了解。”
说完这些,闻念才从不远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花藤上抬起视线,转过脸向黎安安:
“就这些,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那闻念……”这样一大串听完,黎安安有些愣住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你不回家来吗?”
闻念就轻轻颔首。大片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睫毛也照得好像会发光一样,笼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我已经快成年了,”而她只是用很平静的口吻说,“没有必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这样你们也会很*麻烦。”
“可是——”
可是明明现在那个家庭对闻念一点也不好。就只有闻念一个人没有房间、闻念根本睡不好,甚至还会有伤到闻念的暴力事件……在那里的生活一点都不适合闻念。
……应该不是出于,就是,情感上面的原因吧?
想到这,黎安安埋在自己的肘弯里,悄悄去看闻念的表情。大概是出于某种属于小动物的直觉,她就是隐约感觉得到,在提起那些名义上的家人时,闻念好像是打心底地并没有觉得在乎。
“可是,”黎安安就说,“你这样又不方便。之前还碰伤了……”
“我平时都住在学校。”闻念答,“不会和他们有什么接触的。”
黎安安嘀咕:“那也……”
那她也觉得不对劲……任由闻念独自面对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人,那样不是很危险吗?而且假如还保持着名义上的家人关系,那些人如果找到学校,在程序上完全是正当的,说不定也不会有人阻拦——
这样想着,黎安安不安地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闻念……?”
闻念应:“嗯?”
“你不想回来吗……?”黎安安就看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说下去,“黎浩之前那个事确实很打扰你,但他以后肯定也不敢了。而且,家里人真的都很好的,爸妈都很温柔,不会骂人也不会吼人,他们很负责任,平时也不会管束你太多,肯定不会像那个、那个家一样对你……”
说着,她试着轻轻碰了一下闻念的指尖——
冷的。因为只有她们两个人在,闻念就没有戴遮挡伤痕的手套,虽然一直抱着热腾腾的饮料、也晒着太阳,她的手却并没有暖起来很多。
这个触碰让闻念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只是安静地望着黎安安琥珀颜色的圆眼睛。
“而且……要是你回来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把小豆接回家,这样也不用担心它的领养问题啦。”
而黎安安这样说。
“咱们一起回家嘛……好不好?”
第30章 小熊睡衣
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她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格外明亮地映着阳光。
那种无忧无虑的颜色,就好像——好像这些事真的只有那么简单,连背后所藏着的各种利益也只是薄薄一层污浊的冰,在太阳底下一晒就会彻底晒化一样。
不像是她的生父黎俊良,也不像黎浩,黎安安就只是……黎安安。
这个念头让闻念愣了愣,才说:“……可以吗?”
“可以的呀,”黎安安就很有自信地点点头,冲她笑得超级灿烂,“而且,刚好还有圈圈带它,小豆又还小。做好隔离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先让它们相处看看嘛。”
闻念没有立刻答应,而黎安安则仔细地考虑起了接小豆回家的事来。
处理了这么久社团的事,她本来就对这些有点了解,又请教过几个养多只猫的朋友,很快攒了一大堆接小豆回家的经验,就等着实施。
大概是关于小豆的这个提议的确格外有吸引力——没过几天的周五,闻念就真的同意了,晚上放学后,还和她一起回了家见宋巧。
这天黎俊良和黎深两人都在公司加班开会,黎安安不知道闻念和她妈妈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当两个人从卧室出来时,事情就都已经决定好了。
“不急啊,念念。其他手续交给你们爸就行,都不用操心了。你只管回家来住。”
宋巧带着一双泪眼,欣慰地摸了摸闻念的头发,又向她们两人嘱托,“看念念哪天时间方便,囡囡,你也帮念念搬下寝室的行李,该拿什么都拿上,东西多不要紧,我叫老大开车接你们。”
闻念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好嘞!”而黎安安格外兴奋地昂起头,“保证完成任务!”
丈夫口中性格冷淡又成熟的亲生女儿主动提出要回家和他们住,让宋巧无比感动,当天就留闻念在家里睡——刚好明后天是休息日,也免得闻念再回那个家,家里两个男性成员都不在也很方便。
闻念点点头答应后,她没经家政阿姨的手,而是亲自给闻念找了需要的家居用品,又去收拾和黎安安同一层的房间。
而黎安安更是兴高采烈地怎么也停不下来——要是她真的有小狗尾巴的话,一定啪嗒啪嗒转得像螺旋桨。
她一直跟着闻念转,就连闻念要去洗澡了,黎安安把宋巧找到的新睡衣抱给闻念,仍依依不舍地趴在门边,不想和对方分开。
“……黎安安。”闻念扶着门把手,无奈地说,“我很快就洗好。”
“那,闻念,”黎安安这才说,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你要和我说哦!直接敲门就可以了,我在外面等你——”
闻念原本想说,不必在浴室外面等她——但看着对面人可怜兮兮的表情,只感觉难度可预见地会很高,才没办法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
她于是答应,然后关上了门。
浴室里很大,也很温暖,好在还并不潮湿,闻念站在镜子前、安静地对着自己的镜像发了一会儿怔。
她解下发绳、放在洗手台上,犹豫片刻才慢慢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
在明亮的灯光下,右侧小臂上的疤痕被照得很是狰狞,略有些增生的皮肤表面大片地盘亘着,深深浅浅,颜色远比正常的肌肤要更红。
闻念看着,几乎是生理性地感觉有些反胃。
吐出一口气,她克制地轻轻攥了攥拳,才没有让自己再一次去抠抓那片不肯褪去的伤疤——然后再留下新的抓痕。
刚刚进入浴室时忘了查看,她现在才注意到宋巧给她找的睡衣是一件短袖睡裙,泡泡袖轻飘飘、带着蕾丝,是很适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款式。
温柔又可爱,大概很符合宋巧的审美,也可以想象这件衣服一直都在黎安安那里受到怎样的冷遇。
……洗过澡之后再穿上校服,怎么也不是太合适的做法。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重新披起校服外套,试着敲了敲浴室的门。
黎安安的声音在外面应得飞快:“嗯!!怎么啦——?”
闻念于是将浴室门推开了一道,对上那双神采奕奕的琥珀色眼睛。
“……黎安安,”她说,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右边的袖口,“有长袖的睡衣可以借我吗?”
她原本还在考虑,如果黎安安问理由的话,应该怎么才能给出一个不突兀的回答,然而,黎安安却什么也没有问,就只是干脆地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哦。”她说,“我记得是有的!”
睡衣——睡衣,黎安安在自己的衣柜里翻箱倒柜,想要找一件合适的长袖睡衣,最好还能没怎么穿过、又折得很整齐……
她日常习惯穿的衣服其实就那么几套,只是宋巧喜欢打扮女儿,一大堆黎安安平时根本都不穿的衣服摆在衣橱里。以至于黎安安埋在里面翻了好久,才找到一件差不多的。
正好是一件毛茸茸的小熊睡衣,也是她妈妈买回来的,黎安安自己都没怎么穿过。
黎安安刚翻出来还有点犹豫——她总觉得闻念估计不太会喜欢,她见闻念穿私服的时候不多,但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可爱的风格。
但、但是,她忍不住悄悄地想,总觉得闻念穿起来肯定特别可爱……
而且,其他也不合适嘛!黎安安这么对自己点点头、说服着自己,她其他的睡衣都是短袖,再要么就是裙子了……她总觉得闻念应该还是喜欢睡裤更多。
于是,被递进浴室交给闻念的,就是这套特别可爱的小熊睡衣。
——而等到黎安安也洗好澡、带着浑身热腾腾的水汽抱了抱枕到客房,看到的果然是一个装在毛绒小熊睡衣里生闷气的闻念。
黎安安兴致冲冲推开门:“我来啦!”
她收获的是一个极其冷冰冰——虽然也毛茸茸的扫视。
“这怎么啦,”黎安安就笑,“你才多大年纪呀,闻念,咱们俩分明一样大好不好,而且是睡衣嘛,又不是要穿出门去,穿得可爱一点又怎么啦。”
看闻念瞪她,她也一点也不慌,只是坐到床边、俯身靠过去——
然后,双手捉住了闻念睡衣背后的兜帽,“嘿咻”一下,迅速地给对方扣上了。
这套小熊睡衣非常非常小熊——除了背后有个毛茸茸的圆尾巴之外,兜帽上还做了一对同样圆滚滚的小熊耳朵。
愣过片刻后,闻念一下子瞪向黎安安。
顶着头上的小熊耳朵,她这么拧着眉头,只是因为不太熟练的关系,显得一点也不凶。
闻念咬着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过澡的关系,微鼓的脸颊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黎安安——”
而黎安安还扶着小熊帽子上的两只耳朵,特别高兴地对她笑,“嘿”了几声,就被闻念“咚”地敲了一下头。
应着力道,黎安安很夸张地一缩脑袋:“呜哇!”
“你、”而闻念咬着唇瞪她,“你真的很幼稚……”
这样闹脾气的闻念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但要是真逗过头就不好了。黎安安也不想闻念真的不高兴,她于是将兜帽摘下来,顶着闻念杀人的目光整理好,自己笑眯眯地缩了回去。
“明天的话,闻念,你有空吗?”然后,她提起自己刚刚洗澡时想到的那一堆计划,“咱们去买东西吧?像是要穿的睡衣之类的——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去学校搬东西,啊,还有你原本住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东西要拿哇,要不要我们一起去……会不方便吗?”
看闻念点头,黎安安就更开心了。她将抱枕分给闻念一个,高高兴兴地与对方设想起了明天一整天的计划来。
而闻念就搂着抱枕、安安静静地听,偶尔同意她的某个想法。
一边说,黎安安一边眼睛亮晶晶地认真盯着闻念看,没过多久,却发现闻念不自觉逐渐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闻念好像有头痛这个毛病。黎安安眨了眨眼睛,猜测:“是有点头痛吗?”
“……嗯,”闻念说,“是有一点。”
“需要止痛药还是什么的吗?”黎安安就问,“我房间里好像没有,我出去找找——”
“没事的。”闻念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管,“继续就好。明天晚上要做什么?”
……虽然闻念是这样说,但是看着她苍白地皱起来的眉毛,黎安安总觉得心脏跟着软塌塌的、也变得有点不舒服。她想帮上闻念的忙。
“那,闻念,我可以……那个,可以碰你吗?”于是,黎安安想了想,试着问,“我轻轻的……”
得到首肯之后,她就抬起手,尝试地抚上了闻念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明明是刚洗过澡,闻念脸颊上的温度却仍一点也不暖。摸起来冷冰冰的。
指腹上碰到的温度,让黎安安忍不住又俯身靠近了些、试图将自己偏高的体温更多地传递给对方。
她不知道闻念的头痛有没有好一点——却看到闻念苍白的脸很快红了起来,就连耳尖也跟着泛起了一片红。
“我的手太烫了吗?还是你有点发烧呀,闻念。”
见状,黎安安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毛,稍微又更靠近了一点,说着她歪歪头、试着望进闻念的眼睛。
而她只看到闻念纤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是躲避一样,微微向一旁侧过了脸。
看着闻念红透的面颊,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嘟囔:
“是不舒服吗?怎么突然脸这么红,刚刚还没有……”
说到这里时,黎安安才忽然地意识到那件被压在心底许久的事情来。
是因为……因为、闻念喜欢她吗?
而且,她们现在这样,好像也确实太近了。这个动作,就像是、像是要亲吻一样……
想到这里的瞬间,黎安安呆呆地愣在原处,一下子连要收回手都忘记了,也“腾”地红透了脸。
“那、那个,”她嗫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