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浩的会面算不上非常愉快。
对方会找过来，并不是出于她所担忧的原因，而只是因为一个非常简单的初衷——
他说，黎家的企业想要资助她，他们可以为她提供最优渥、最舒适的条件，远比她现在跌跌撞撞的生活要更优越得多。
至于回报，黎浩胸有成竹地笑着，推给她一份协议：“看看吧，闻同学。”
“黎氏欢迎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才加入。”他说，“你知道，我们最近有意新增一个少年培育计划，等你上了大学，正好是最合适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着，然而那份厚厚的协议里面却不尽然。如果不是闻念习惯了看这些东西的话，大概真的会被他冠冕堂皇、又听上去很是那么一回事的说辞骗过了。
黎氏的少年培育计划是真的，资助也是真的，只是，黎浩今天来找她，并非是代表着公司递出橄榄枝——而其实是以他个人的名义。
闻念稍微听说过黎浩，一个普通的纨绔二代、有些不过分的劣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这不是一个很能代表信誉的名字，而黎氏的态度还有些不明。
“……谢谢。”她于是这么说，“我会考虑的。”
而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让黎浩满意。他眯了眯眼睛，望着闻念，面容上流露出一种傲慢的不满。
显然，他认为像闻念这样出身贫寒、艰难向上爬的学生，是绝对无法拒绝这样优渥的机会的。
最好再能够感激涕零且崇拜地对他产生一些移情，刚好他也是以个人名义资助了闻念，因此，两个人之间或许可以发展一些类似浪漫的关系……
意识到对方有些这样的念头，让闻念有些轻微不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黎浩的联系方式，备注放在也许有用的那一栏。
有些事她不适合与黎安安接触……但或许与黎浩可以。
大概是这个举动稍微安抚了黎浩心里傲慢的不满、让他觉得还有机会，在告别时，他的心情明显很好。
“闻同学，”黎浩向她挥挥手，这才驱车离开，“有机会下次见啊。”
闻念就站在原地，轻轻颔首算是回答。
突然来了这样一遭，她自习的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闻念从咖啡厅门边绕出来，加快了脚步往晚自习的教学楼走去。
她想着刚才的事。
闻念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她的成绩摆在这里，家境只要随意一调查就能被翻个底朝天，也有类似的援助事项通过校方找到过她。
她只是还没有决定好。也不大想这样……这样，与黎安安扯上更复杂的关系。
太奇怪了。她想。这件事倒很简单，像黎浩那样的人也并不难理解，只是当他同时也是黎安安的家人……
……就会变得复杂很多。
在黎安安身上遇到的困惑，简直比她过去人生里遇到的所有不明白的事都要多。
闻念不喜欢这些模糊的、怎么也搞不清楚的感觉，像是那时黎安安给她的热水杯里热腾腾地升起的大片水雾，慢吞吞的，将原本清晰的视野也蒙上了一层朦胧。
虽然确实很暖和……
她想了想，于是取出手机，回复了金珊瑚在会面之前新给她发来的那条消息。大概是问她有没有时间、或许可不可以一起去书店看看，类似这种话。
【嗯，】闻念于是这么写下，【我到时看看，应该可以的。】
*
这一周以来，黎安安莫名其妙地有种感觉——
她好像被闻念疏远了！
在约好补习的时候，她们倒是也见面，闻念也给她讲课，再多的话就没有了。补习之外，闻念都不怎么理她，好像和她根本很不熟一样。她们也没有再一起去过其他地方。
还有、还有……
星期六的下午，黎安安窝在沙发里，鼓着脸回想。
还有，那种表情——特别的、闻念在平时都不会流露出来的表情，闻念也没有再对她露出过了。
总之，就是不对劲……
她纠结地扯着怀里的抱枕，独自闷闷回想着这些事的原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不是那天，她们在图书馆补习、然后她问了闻念能不能给珊瑚联系方式之后……
……金珊瑚？
于是黎安安飞快地点开了和金珊瑚的聊天框。
【那个，你和……】她打出来又删掉了，想了想才这么发过去，【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这样问是不是太直白了？好像有点奇怪……
看着自己出去的那条消息，黎安安犹犹豫豫地刚想要撤回或者补充，就等到了对面的回信。特别快。
【非常好～】那边的金珊瑚这么回复，【一切顺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谢谢】的表情包，好像在感谢黎安安介绍她和闻念认识一样。
……什么啊！
黎安安实在是没法说，她趴在沙发边，只能闷闷盯着珊瑚发来的消息生气。
……闻念明明不是那种很容易和别人熟悉起来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和珊瑚会那么好……
太过分了。金珊瑚甚至还在朋友圈发了她们两个一起玩的照片！
当然不是闻念的正脸，只是差不多小半个背影，好像是拍手里饮料的时候不小心拍到的，可是黎安安完全认识那件衣服，她们上一次见面、她带闻念去自己秘密基地的时候，闻念穿的就是那件外套……
……除了补习之外，闻念都没和她出去过！
不知道为什么，黎安安一点也没有那种看到朋友之间熟识起来的欣慰、或是满意地觉得刚好可以几个人一起出去玩，热热闹闹的，刚好她平时也很喜欢热闹——她就只是闷闷地觉得好奇怪。
心底里古怪的嫉妒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黎安安闷闷把脸往靠枕里头埋，又磨了磨牙。
她把珊瑚的头像再一次戳开，继续盯着屏幕上那条朋友圈看。
金珊瑚——她和这个人一点也不熟。上次见面时候除了看对方好像很善良的样子，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最多只是比她们都小一级……
难道，闻念是对那种类型的学妹特别有好感吗？
明明、黎安安想着，只觉得耳尖烫得厉害，明明闻念原本喜欢的是自己……不是什么别人。
她一下子又想起辛露的事了。黎安安自己没有过恋爱经验，喜欢其他人的感觉也没有过，但是辛露有很多，她们两个头凑在一起想过好多办法。
辛露就是，好像之前喜欢过一个人，没过几天，就和她说自己又不喜欢了，然后又换了其他的对象来喜欢……
……那么，闻念、闻念的话，也是这样吗？
这个念头让黎安安“腾”一下坐起来了。
她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像是一锅扔满了番茄、糖果和黏糊糊油漆的大杂烩，又被新冒出来的念头搅得更乱了。
闻念也不喜欢自己了吗？
所以，所以——
还没能想出来个所以然来，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黎安安埋下头去，却看到正是被她翻来覆去地想着的闻念发来了消息。一条接一条。
圈圈darkver.：黎安安你现在有时间吗？
圈圈darkver.：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来稍微帮我一下？最好是现在尽快
圈圈darkver.：遇到一个很棘手的麻烦
圈圈darkver.：[地址]
看到这么一连串消息弹出来，黎安安完全被吓了一大跳。闻念没给她一次性发过这么多信息，尤其在这些消息里，对方连一贯极其严谨的标点符号都没来得及打——
随后，又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圈圈darkver.：谢谢1he],,fa\\pnk
——这条消息被发过来的同时，黎安安简直是瞬间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甚至还有乱码……乱码！！
她一下子想到——闻念该不是被绑架了吧！
黎安安于是飞快回了消息，抓起来扔在旁边的衣服就往头上套，又顺手往兜里扔了两把刀和报警器，立刻“蹬蹬蹬”往楼下大门冲去。
“小心点，囡囡哎！”黎俊良在客厅沏着晚茶，被风风火火的小女儿吓得手一抖，“跑慢点，稍微也注意点女孩子的形象……”
“——拜拜！”黎安安实在没空和他说话了，这么大声喊了句，就踩上鞋关门离开。
好在闻念发来了地址，也不太远，黎安安一路蹬自行车、一路盯着地图上那个点，位置倒是一直没有怎么变，只是一直停留在街边，没有怎么移动，所以，应该——应该不是被绑架了，对吧？
黎安安单车踩得飞快，简直骑出了山地摩托的架势，三十分钟的路程被她硬生生骑得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她随便找了个地方把车“吭啷”一声靠好，就喘着气四处寻找起了闻念的踪迹。
——在那！
“闻……闻念，呼哧，”她一边跑一边喊人，“你、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
闻念坐在街边安静的转角等她，怀里抱着一个纸箱，视线不安地来回转动着。
她穿着身便服，人看起来倒没有什么类似于被绑架的问题、也没有奇怪的伤痕。就是看起来紧张得要命、白着一张脸，尤其坐得极其僵硬，连手指尖也一动都不敢动。
听到黎安安喊她，她先是眼睛一亮，又立刻小声地提醒：“嘘……”
黎安安于是一下子噤了声，瞪大了眼睛看她。
而闻念僵着身子，只是用下巴示意她自己怀中的纸盒。
——在纸箱里，正是那个棘手的、让闻念打出乱码的大麻烦。
牛奶箱大小的纸盒上盖着一张类似抹布的干净毛巾，忽然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抹布底下分明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蠕动了起来。黎安安盯着看，大气也不敢喘——
然后，探出了一个毛绒绒的橘色小脑袋来。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