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撕破脸撑腰
田二郎对这个小白脸起了提防之心,才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过来,瞪着跟上来的白阶道:“天快黑了,这位公子,你一个外男在这儿不合适,走吧。”
白阶笑道:“在下只是先到了,再过一会儿,我祖父恐会带着人来见您,还请将军容在下多留一会儿,等事情办完后在下再跟着我祖父离开。”
田二郎不听他的借口,不客气地想把白阶赶出去,阿萱却道:“这才傍晚时分,太阳还没落山,也不算晚。”
田二郎凶她一句:“你是姑娘家,名声不要了?你别仗着家里人不在就乱来,我看着你长大,长你十多岁也算你长辈了,你喊我一声叔叔也使得,你需听我的话,你不听我就打你。”
田二郎要用辈分压人,阿萱不吃他这一套,笑眯眯说:“我跟我姐同辈,你想叫我喊你叔叔,你得跟我姐说去。”
“嘿,你这小丫头,拿话堵我是不?”
阿萱笑着跑开,不叫他掐她,一转身跑到白阶身后,白阶忙伸手拦住:“田将军息怒。”
阿萱躲在白阶身后作鬼脸,田二郎轻哼:“等着吧,再过几日等你爹娘姐姐姐夫来了,会有人收拾你。”
田二郎也不跟她闹了,趁她不注意,一把把她从白阶身后扯出来,牵着她胳膊丢给顾家的管事:“把你家小姐带屋里去,一会儿有客人要来,别叫她出来丢人现眼。”
田家跟顾家不是血亲胜是血亲,田二郎兄弟俩在顾家就跟在他家一样,顾家下人也要喊他一声二爷,他说的话顾家下人没人敢不听。
阿萱盯着白阶,管事忙劝道:“小姐您听二爷的话吧,二爷既来了,外头的事自然有二爷处置。”
田二郎嫌弃地看她一眼:“快走吧,那个给你气受的蠢货姓司是吧,一会儿白世杰肯定把人送来,你等着二哥给你出气。”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司二那个起头的蠢货倒是最不要紧的,阿萱不走,她还有话要说。
“你要说甚?”
阿萱看一眼白阶,笑着对田二郎说:“听说白家那个庶出的大孙子跟那姓司的蛇鼠一窝,既要给我出气,那个背后捅咕的可别忘了。”
田二郎也不问她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只说他知道了。
话说完,阿萱这才走了,走到二门前,她突然想
起一件事来,说:“白阶,昨儿你送的羊汤不错,再送一回来。”
白阶点头道:“今儿只怕来不及,明日送可好?”
阿萱满意地点点头。
阿萱走了,田二郎看白阶的眼神越发不善。
田二郎少年时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流放到松江城过了两年苦日子且不提,后来从军后有顾家扶持,一路高升,他有本事有背景,跟人争斗从不落下风,性子越发霸道了。
被田二郎凶残的眼神盯着,白阶不由得背脊冒出汗来,面上却还保持着谦逊的笑。
“白阶是吧,我不知你跟阿萱说了什么话,本将军在这儿明白地告诉你,阿萱是我们宠大的孩子,向来只有她算计人的,再没有别人算计她的份,你若是想借她的手做成什么事,顾家不答应,祁王妃不答应,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都是白搭。”
“田将军多虑了,我和阿萱都是在家族长辈庇护下的小辈,我们的事自然要长辈点头才行。”白阶意有所指。
田二郎给白阶一个下马威,冷笑一声走了,边走边叫下人端饭去。
白阶也不觉得被冷落,田二郎去前院大厅,他也跟过去,饭菜端上来了,田二郎坐下便吃,白阶也不客气,也跟着用晚食。
“上茶来,爷要喝相片。”
用了饭食,筷子一放,田二郎去旁边空空荡荡的外院书房坐着。
田二郎去书房,白阶自然也跟着去,田二郎看他跟过来也没赶他,只当他不存在。
田二郎不说话,白阶也没故意找话说,两人同处一间屋里,自己喝自己的茶,直到白世杰来了。
田二郎猛地站起身,一股气势从内而外散发出来,自信笃定,武将的锋芒和霸气叫白阶心惊。
往前十年,白阶在祖父身上见过这种武将的气质,这些年倒是少见了,不说军职大小,只说单论武将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位田将军肯定能跟他祖父一较高下。
田将军还只是祁王府麾下一个寻常将领罢了,像田将军这样的武将人才祁王府还有多少?
白阶心里有了结论,更认为白家跟祁王府低头是最好的选择。
田二郎看着白阶道:“小子,你比你祖父识时务,作为武将,有时候太识时务就是软弱,这样的人不配为主将。不要看不起你祖父,他既能镇守一方,自然有他的道理。”
白阶拱手道:“多谢田将军指点,在下一贯敬爱祖父,并无他意。”
田二郎不说信或是不信的话,他抬脚出门,刚才杯盘狼藉的大厅已经收拾好了。
顾家管事从院门口进来,躬身道:“二爷,客人已进大门。”
“带过来。”
白世杰不是一人过来,他带来手下三个副将,另外还有关在府里饿了一日的司二郎。
“田副将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啊。”
“白将军客气,都是同僚,咱们一家兄弟不分里外。”
白世杰眼神微拢,目光如炬,姓田的小子,你跟本将军说什么同僚?说什么一家兄弟?
燕州军明面上还领着朝廷粮饷,暗地里早就不听朝廷宣调,呵,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在白世杰这儿,同僚,一家兄弟,自然指的是朝廷。在田二郎这儿,指的自然是祁王府了。
两人各说各话,脸上带笑,眼里带刀,气氛真是难看得很。
白阶上前一步:“孙儿见过祖父。”
白世杰撇过头看到白阶,脸上露出个笑来:“你做的事祖父都知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白阶开口打断了两边对峙,白世杰脸上的神色一转,亲热地拍着田二郎的肩膀,笑道:“都是守边疆的好汉,认真论起来还真是一家兄弟,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该解决的事就坐下好好解决,田兄弟带兵跑这远来我这东辽城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田二郎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什么小题大做?我们刘将军命本将军出来是为了练兵而已,白将军您也是主将,难道不明白我们刘将军的苦心?”
白世杰大笑一声:“明白,明白,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田副将准备练兵几天呐?”
田二郎一张脸皱成一团乱麻,叹了一声:“还不知道,等刘将军的消息吧,刘将军叫我们回去我们才能回。唉,人微言轻,我就是想早点回去,只是我说了也不算。”
白世杰咬紧了后槽牙,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们一万兵马粮草花费不可少,这样在外练兵不回也不是个事啊。”
田二郎一拍大腿,激动道:“还是白将军聪明,我跟白将军想到一块儿去了,哎,我就想着过两日若是缺粮了,跟白将军借几日粮草,等本将军练兵练完了,回去禀报了我们刘将军再给您还回来,您觉得如何?”
田二郎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亲热地拍拍白世杰肩膀:“朝廷下半年给你们辽东军的粮饷还没送来,等秋收后给你们的粮草送来路过山海关,本将军叫一群兄弟帮你们押送过来,也算是道谢。”
笑谈之间,惹事儿司二一句没提,田二郎字字句句都在掐辽东军的七寸要害,白世杰心里憋得暴跳如雷,却还要对他笑。
白阶记忆里的祖父一直是高大威猛说一不二的人,今日见到比祖父小一辈的田永康这般拿捏祖父,他知道,白家真的大势已去了。
白阶:“祖父,顾家的茶水极好,您可要尝尝?”
白阶开口解围,田二郎目光一横,顾家轮得到你做主?
白阶冲田二郎微微笑道:“田将军恐怕也渴了吧。”
田二郎到底还记得后院有个小丫头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他轻咳一声:“白少爷一说本将军还真有些口渴,白将军,诸位,都里面请吧。”
一行人到大厅喝茶,司二被绑了手脚丢进来,田二郎皱眉:“什么脏的臭的都敢丢本将军面前来了?来人,给本将军丢出去。”
“是。”
回话的是田二郎的亲随,年轻气盛的武将肯定不是细致人儿,得了自家将军的吩咐,两个粗手粗脚的武将齐出手,捆成一团的司二被踢飞,猛地撞上大厅的门槛。
司二疼得哀号,大喊姑父救命。
“小心些,撞坏了门槛,回头你们自己修去。还有这,这这这,又不是大过年的杀年猪冲,鬼吼鬼叫什么?”
田二郎嫌亲随不会办事,那两人也是知错就改,扯了腰间擦汗的布巾塞住嘴,一手提起人扔门外去,又是一脚,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沙包撞地上似的。
白世杰心里升起一丝担忧,对上田二郎似笑非笑的神色,白世杰也就当自己没听到算了。
“白将军,听说你家大孙子怂恿这个蠢货出门丢人现眼?你们白家真是好家教啊。”
这话白世杰可不认:“没有的事,田将军您哪儿听说的?”
田二郎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阶认真喝茶并不抬头,即使感受到对面祖父探究的目光,他也只喝他的茶。
喝下的茶水是热的,白阶却觉得他心冷得很。
“白将军,喝茶。”田二郎不再追问。
白世杰这会儿无心喝茶,他只想知道这个姓田的小子到底要如何。
田二郎他不想如何,用他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副将,奉命出来练兵,知道家中小辈在东辽城,顺便来瞧瞧罢了。
刚才还话多得很的田二郎,这会儿嘴巴又严起来了,不管白世杰怎么试探,田二郎都不接招。
茶喝了两壶,再喝肚子里的水就要晃荡了,刚好外面天色已晚,该送客了。
茶盏轻轻一放,送客!
白阶犹豫了一下没起身,田二郎轻哼:“白少爷,请吧。”
白世杰忍着怒气道:“阶儿,随祖父回去。”
田二郎摆明了态度,今天就是司二死在这儿这事儿不能善了,既如此,何必留下白家人给田二郎打脸?
白阶点头随祖父出门,还没走出院子被顾家管事叫住,说他们带来的人自己带回去。
被打得半死断手断腿的司二死狗一般被拖出去,白世杰一出顾家的大
门就交代下人,迁怒道:“连夜送回司家,别来本将军面前碍眼。”
白世杰来的时候为脸面着想,没有骑马,是坐马车来的,这会儿自然也要坐马车回去。
“阶儿,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是。”
白家的马车不算宽敞,祖孙俩坐进去就没多少空间了,祖孙俩身体靠得近,心却远。
白世杰有许多话想问孙子,话到嘴边,许多话却问不出口,因为那些话一旦问出口,他这个祖父在孙子面前就彻底没脸了。
白世杰不说话,白阶纵使什么都知道他也闭口不言,祖孙俩就这么尴尬着,一直到回到府中。
“祖父,您回来了,孙儿来迎您。”
白阶撩开车帘就看到提着灯笼等在一旁的白麟,白阶冲他点了点头道:“大哥,祖父在里面。”
白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也点点头道:“二弟回来了。”
白阶这会儿没心神跟他这个大哥虚情假意,他下马车站好,等祖父也下来了,他才道:“祖父,孙儿两日没归家了,这会儿要去给母亲请安,孙儿就先告退了。”
白世杰嗯了声:“以后不用再去顾家,你在家陪陪你母亲也好。”
白世杰抬脚走了,白麟赶忙跟上去。
白世杰一走,来迎的一众奴才也忙提着灯笼跟上去,刚才还明亮的过道一下就暗下来,好似白阶一个人被扔在夜色中一般。
刚才被挤到远处的张山提着灯笼过来,道:“少爷,咱们回?”
“嗯,回吧。”
大夫人知道儿子今儿晚上要回来,她晚食都没用,一直等儿子等到这个时辰。
白阶进门就道:“叫母亲为儿子操心了。”
大夫人快走几步,忙拉着儿子上下打量,见儿子都好才小声问道:“将才下面的人传话过来,说司二郎被送回去了?”
大夫人到底是长房长媳,老夫人不管事,她握着府里的管家大权,她虽足不出府,外头的消息自有人报到她这儿。
白阶看桌上摆着还没动的饭菜,扶着母亲过去坐下,亲自给母亲盛汤,一边道:“不死也残,也就给他留口气罢了。”
“顾家那个小姐竟这般下得去手?”
白阶微微笑道:“这点事何须她下手?她不用张嘴,自有长辈护着她,给她出气。”
大夫人捂住胸口问:“司二这般,这事儿算了了?”
“了不了,司二一条贱命,不值得顾家小姐开口,更不值得燕州军一万兵马围城。”
“那……你刚才是跟你祖父回来的吧,你祖父怎么说?”
“祖父奈何不了那位田副将,更不敢对上祁王府,他能做的也就是拖罢了。”
祖父拖下去又能如何?指望祁王府改主意放过白家?还是指望朝廷挥师来救?
呵,白阶这一两年知道的事越多,就越觉得祖父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祖父了。祖父身还未老,心已经老了。或许是偏安辽东多年没动武,他的心气儿已经没了。
“你来我这儿,你祖父又被白麟那小子哄去了吧。”
白阶拿起筷子,笑道:“叫他去,娘您别盯着大哥院里了,我年纪不小了,您该想想我的婚事了。”
大夫人没好气道:“我是没想?我给你找的那几家小娘子你左右都看不上,你舅家表妹长得好又识文断字你也看不上,这个东辽城里就这些出色的姑娘,除此之外我还能上哪儿给你寻去?”
白阶道:“东辽城里没有,那就去松江城寻。”
“松江城?”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大夫人道:“说吧,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儿子瞧上顾家小姐了。”
“顾家?”
是她知道的那个顾家?
白阶微微点头。
大夫人被儿子吓了一跳,她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怕被人听到又压下声量来,狠拍儿子一下:“那可是祁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说个不恰当的,顾家小姐在关外就跟公主郡主一样的身份,咱们家有什么?你有什么?人家凭什么嫁给你?你可真会给你娘找麻烦。”
大夫人一通说,说完后她冷静下来,又道:“若是你祖父看重你,愿意越过你爹和你几个叔叔,愿意把白家传到你手上,娘也不是不能帮你去顾家提亲。”
到底还是宠爱这个儿子的,前头说了肯定不成,大夫人后一句就给儿子想起法子来了,想着如何才能叫儿子如意。
白阶笑道:“不须您如此费心,儿子已经跟顾小姐提了。”
大夫人眼睛一亮:“你怎么提的?顾小姐又如何说的?”
白阶把他跟顾小姐说的那些话一一转述给他母亲听,随后他道:“顾小姐有意,但婚姻大事她也要听家里的,过些日子她爹娘应该会过来,成不成,就看顾家如何说了。”
大夫人细想其中关节,后道:“儿啊,你是等着被人家挑的,这几日也别闲着,有空多去顾家走走,不拘贵贱,送些顾小姐喜欢的东西,也是你的心意。”
既想要,就要摆出争取的态度来。
“祖父已经说了,这几日叫我在家,不要去顾家。”
大夫人冷笑:“别管他,你祖父心早就偏了,只看得见白麟那小子。顾家那边你私下去,一大早或傍晚,尽量避开些人。”
顾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娘子,青年郎君日日登门叫人看见了倒是不好,要顾及人家小姐的名声。
大夫人:“事成于密,你和顾小姐的事没有结果前不要对外说,你身边那几个知道内情的奴才也要敲打一番。还有,你早晚出门别叫白麟的人盯上了,那是个能坏事的。”
白阶说知道了:“顾小姐喜欢咱们府上的鱼羊一锅鲜。”
大夫人立即道:“明儿早上把厨娘送去顾家,连身契一块儿送去。”
“娘想得周到。”
“你和顾小姐的事若是成了,你舅舅家娘去说,若是银子不够,就是借来银子,也会把港口建好,叫你许出去的聘礼体体面面的。”
“多谢娘。”
“咱们母子之间不说这些,说来也是你祖父偏心,你爹没用,才叫你这般为难,连成亲这样的大事也要自己想法子。”
白阶笑了笑,以前他还渴望祖父和父亲看重疼爱的时候心里实在难受,如今么,他看明白了,早就不觉得为难了。
白阶跟母亲商量完事后,用了晚食后回自己的院子,回去路上在走垂花游廊上碰到大哥白麟。
兄弟俩客气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就各自走了。
走到走廊尽头,白麟转身,他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弟弟已经消失在身后了。
“派个人去司家送药,想法子叫姑太太知道,表叔受伤的内情只有祖父和二弟清楚。”
身边小厮小声道:“奴才听说大夫人手里藏着不少人参、鹿茸这样的好东西,姑太太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派人来问,咱们将军自来心疼姑太太,爱屋及乌,说不得就叫大夫人把手里的好东西给姑太太送去。”
白麟笑骂道:“好奴才,会办事。”
小厮嘿嘿笑道:“都是主子您调教有方。”
他们这些跟前伺候的谁不知道,只要能压大夫人二少爷一头,叫大夫人母子俩吃亏,大少爷肯定高兴。
白麟得白世杰看重,身边供他驱使的忠心奴仆也不少,过了两日白世杰的妹妹就亲自跑来东辽城白家,哭哭啼啼叫哥哥为她做主。
到底是亲妹妹,白世杰也心疼她,这次她唯一的儿子差点没死了,自然要什么给什么,只说叫大夫人办好。
姑太太跑来大夫人的院子,一改哭哭啼啼的模样,言语尖酸刻薄,说她儿子受这么大的罪全是白阶的错,叫白阶赔她儿子的命。
姑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敢得罪她大哥,更不敢得罪有来头的顾家人,只抓着这个小她一辈的当家侄儿媳妇骂。
大夫人这些年来就算看惯了这位姑太太的嘴脸,今次也被气了个仰倒,儿子是她的命,这疯婆子竟敢这般咒她儿子。
一拍桌子站起来,茶碗滚了一地,茶水泼得到处都是,大夫人怒极:“我说的话姑太太肯定不信,咱们这会儿就去找将军,去找顾小姐,当面锣对面鼓,姑太太当面问问你大哥为什么要绑了你儿子送去顾家,为什么顾家要打你儿子。”
“好啊,你现在了不得了,竟连我这个长辈都不看在眼里,我白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大夫人把话挑明了,更是不惯着,冷声道:“姑太太您是外嫁女,白家的事轮不到你张嘴,你若非要跟我过不去,大可以去找将军,找你侄儿,休了我便是。我就是合离出了白家,也不缺一口饭,不像你似的,活了一把年纪了,还厚着脸皮上白家来要吃要喝打秋风,也是可怜!”
被大夫人戳着脊梁骨骂,姑太太白眼一翻晕过去了,吓坏了一众奴才。
大夫人怒道:“吵什么吵?还有没有规矩?”
大夫人管家多年,积威甚重,她一开口,奴才都吓得跪下不敢开口。
“姑太太欢喜晕了,给抬回去吧。”
像样的借口都不找一个,奴才就七手八脚把姑太太抬出门去,司家的几个下人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等其他人告状,大夫人亲自去公公院子里请罪,跪下便哭道:“姑太太强要儿媳嫁妆里的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张口闭口咒我儿子去死?有这么当长辈的吗?我的阶儿哪里对不起她了?还请爹为我阶儿做主!”
白世杰多年来也习惯了为不懂事的妹妹收拾烂摊子,只是这两日被田永康那小子缠着借粮饷,正心烦,被儿媳妇这么一闹,白世杰骂道:“把人赶出去,送回司家,多大的年纪了还不省事?”
白世杰对他妹妹也就一顿骂罢了,多的是没有了。
白夫人哪里肯善罢甘休,立即叫人暗中放消息出去,没两日司家的破事儿就传得满天飞,纵容妹妹的白世杰也坏了名声,连带着白世杰不宠嫡孙宠爱庶孙的事也被拿出来说,白世杰这个辽东军主将威严扫地。
若是只是城里百姓们传闲话也就罢了,背后不知道谁动的手,辽东军武将中这几日关于白世杰这个主将德不配位的话也传开来了。
“德不配位是假,辽东军从上到下的将士不愿跟祁王府动手才是真。”
田二郎笑着跟刚赶来东辽城的顾佑安说:“这些年咱们祁王府对辽东军的渗透够厉害的。”
白世杰早晚要下去,顾佑安不在乎白世杰如何,她跟一旁的爹娘说:“白阶母子两人都不是心慈手软的,阿萱若是嫁给白阶,以后若是有个不对付,阿萱肯定难过。”
顾稳和杜氏也这样看,只是,阿萱觉得白阶好。
“你们怕什么?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比跟蠢人打交道好吧。”
“他们母子若是真聪明,就知道捧着我比欺负我好处多太多了。”
“姐姐,爹娘,你们放心,他们母子若是敢给我不痛快,我定然找你们告状。”
顾佑安训道:“你现在别的话都听不进去,眼里只看得见成婚的好处是吧?”
阿萱笑着靠着娘亲胳膊,她就是觉得这门婚事做得。
顾稳询问杜氏的意思,杜氏能有什么法子,当年管不了安安,现在又管不了阿萱。
“我是管不了了,你们姐妹俩自己掰扯去吧。”
见姐姐又要说她,阿萱立即道:“你们都还没见过白阶就觉得他什么都不好,这也太武断了。”
一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就,见见?
见!
见了白阶才好定下下一步该如何办。
第92章 冷落慈母多败儿
祁王府的马车停在白家门外,白世杰赵丘来禀后惊了一瞬,忙问:“祁王来了?”
赵丘忙道:“来的不是祁王,是王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忠,这会儿人在门房处,请他进来也不进来,只说王妃要见咱们家阶少爷。”
白世杰忙往外走,问道:“可说了为什么要见阶儿?”
“没提。”
白世杰停下脚步,又回头往屋里走,急道:“我就不过去了,你去跟阶儿传话,叫阶儿去见王妃一趟,你跟着过去伺候。”
“是。”
赵丘要走,白世杰连忙喊住他:“若是你见到王妃了,打听打听王爷来没来,若是谁问起我来,就说我不在府中,出门办事去了。”
赵丘点点头,表示明白。
赵丘走后,白世杰又怒了:“祁王府的人都已经进城了,怎么没人来禀报?”
其实这也怪不到底下的人,因为祁王府的马车是田永康带进城的。田永康太难缠了,白世杰又不想跟他起冲突,早就吩咐了不用管他,若无要事也不用来跟前禀报。
这不,田永康亲自送几辆马车进城,底下人自动认为这点小事不用跟将军禀报,才有这个局面。
话虽这么说,他管理之下的东辽城松懈成这样,还被祁王府撞见了,白世杰脸上十分不好看。
怒骂几句发过气,白世杰想到这会儿祁王府来人了,说不得有什么大事,也顾不上训斥下人办事不力了。
过了会儿,白世杰说:“去问问阶少爷走没走?”
过了半刻钟,小厮跑回来禀报,说阶少爷已经上祁王府的马车走了。
大夫人是府里的管家人,门房处来了贵客,她肯定是头一个知道的。
门房处的管事去将军院子里禀报消息时,大夫人就赶紧叫儿子过来,给儿子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等赵丘过来时就赶紧出门。
白阶在大门口撞见白麟,白麟一身戎装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来,笑着跟白阶打招呼,又说:“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可禀报祖父了?”
门房处小厮自然说已经禀报过了,将军不在府上。
白麟看向祖父身边的管事赵丘,赵丘接着小厮的话说:“将军一早去军营办事儿去了,这会儿只怕赶不回来,不过也无碍,王妃要见二少爷,二少爷去一趟便是。”
王妃啊,白麟看着白阶这一身文气的打扮,不禁眼神微冷,难道白阶去顾家小姐跟前卖好,还真叫他得了好处了?
刘忠并不理会白家兄弟俩的眉眼官司,只道:“二公子请上车吧,我们家主子还在等。”
白阶对大哥白麟点点头道:“如此,弟弟就先走了。”
“去吧,替我们家给王妃请个安,别丢了我们白家的脸面。”白麟牵着马让开位置。
目送马车走远,白麟抬脚去祖父院子里。
祁王府的马车宽大,车夫赶车也很平稳,白阶坐在马车里垂眸静思,一刻钟就到了顾家门前。
“白少爷,请下车。”
“多谢。”
旁边过来一个婆子引路,白阶随他而去,跟着马车过来的赵丘被拦在了大门外,白阶只当作不知道。
白阶来过顾家许多次了,这次再来,顾家门前的侍卫,门房处的管事小厮,门里的婆子丫头,比他这些日子见过的都更加规矩,他随着引路的婆子进府,一路上无一人偷偷打量他。
“快去传话,就说白少爷到了。”
引路的婆子交代门口丫头进去禀报,她略等了等就走了。
白阶候在门外,过了会儿里头出来一个管事妈妈,那个管事妈妈迎出来笑道:“叫白少爷久等,快里面请。”
“不敢。”
白阶跟管事妈妈进门,他微微抬头,看见大厅上首坐着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文士,另一位就是他曾远远见过的祁王妃。
那中年文士下首坐着一位夫人,顾小姐正依偎着那位夫人对他笑。
白阶顿时明白了,这两位老爷夫人就是顾小姐的爹娘。
白阶低头行礼:“在下见过王妃、顾大人、顾夫人、顾小姐。”
白阶心里暗自揣测时,顾家人也在打量他。
顾佑安跟她爹对视一眼,她心道,若只是以貌取人,这人倒是一副正经人的好相貌,他行为举止目前看来也应是受过严格教养,挑不出错来。
顾稳跟女儿一样的看法,只是,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野心勃勃之人,他担心有一日,这人会为前程弃女儿不顾。
眼下看来,这个年轻人的前程在祁王府,他才一心往祁王府靠拢,以后还犹未可知。
但又说来,有野心也不是坏事,往后几十年谁好谁坏,谁现在又能说明白?当前能看准就不错了。往后日子,终归还是自己过出来的。
顾家人得出大约一致的看法,这个白阶还看得过眼。
杜氏笑着叫白阶坐,白阶谢过后坐到了王妃下首,在顾夫人和顾小姐对面。
杜氏握着小女儿的手,笑着跟白阶道:“听阿萱说这几日你照顾她许多,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感谢得紧。原本想请你娘过来坐一坐喝杯茶,想着您娘是当家夫人,忙得很,只怕没空来,就作罢了。”
“顾夫人客气,我娘在家空闲时候多,她原本也想来给王妃请个安,给您问个好,只是不知道王妃和您方不方便,就不好提。”
杜氏笑道:“若是有缘分,以后有相见的时候,不急在一时。”
“夫人说得是。”
这边说得正热闹,顾佑安冷不丁地突然问:“白公子乃武将之后,想必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吧。”
白阶转头回话道:“这些在下都略知一二,要说擅长,在下较为擅长大刀。”
杜氏露出诧异的表情:“我看你像个读书人,没想到竟然擅使大刀?”
白阶笑道:“我母亲长相秀气,我长得像我娘。”
“儿子像母也正常,老人们常说,男生女相有福气。”杜氏客气道。
顾佑安盯着白阶问:“你和你大哥可打过?谁胜谁负?”
“大哥身壮力沉,略胜在下一筹。”
白阶主动说:“在下大哥从小跟祖父习武,他跟我祖父一样擅使长枪。我大哥的岳父是辽东军彭副将,彭副将也擅长使长枪,有彭副将指点,我大哥这几年枪法更有进益。我大哥生性爱出风头,祖父曾说,以大哥的本事不当前锋将军倒是可惜了。”
他大哥会打能打,适合当前锋将军,那他本人又适合做什么?白阶心思深,倒适合做个谋士。
白阶今儿走到她面前,肯定不是为了以后走谋士的路子。
顾佑安嘴角微翘,白阶这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再问什么也就这样了,她也歇了开口心思。
杜氏说话温和,顾佑安说话尖锐不留情面,顾稳开口时倒是寻常问几句话,白阶也不敢放松,因为这位顾大人,字字句句都在拷问白家的立场,辽东军的前途。
阿萱道:“茶喝完了,再上壶茶来。”
爹娘和姐姐跟他说话时,阿萱一句不说,这会儿家里人都问完了,她才笑着道:“前几日白家送了个厨娘过来,炖的鱼羊汤不错,可要尝尝?”
杜氏十分给面子道:“你既觉得不错,咱们也尝尝。”
母女俩正在说话,外头下人来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白阶连忙起身,他才站起来祁王就抱着儿子进门了。
“在下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祁王看他一眼,嗯了声,径自越过他往前走。
白阶微微抬头,看到祁王怀里的孩子眨眼看他。白阶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羡慕,这是祁王独子吧,这么大的孩子还日日被抱在怀里,也是少见。
祁王回来了,白阶这个外人就不必留在这儿了,顾佑安叫人送他出去。
周祁放下儿子,把儿子交给岳父岳母照看着,他们夫妻俩回自己屋里商议事情。
“辽东军三个副将都不成,都是墙头草,无论是提他们中间哪一个坐上主将的位置我都不放心。”
周祁通过暗卫报上来的消息判断这些人大约是不得用,今天他亲自去见过人后,就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顾佑安道:“咱们安插几个自己人,再提拔上来?”
周祁摇摇头说不合适。
“前几日你也看了洛阳传回来的消息,周宣跟犯了疯病一般,前朝后宫他都不管不顾,连边境驻军他也胡来,我看用不了多久,边境上说不得要乱。”
辽东军的军权就在祁王府的手边,早拿晚拿都差不离,如今这个情形,宜早不宜迟。
周祁叹气,他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真要走到这一步,还是忍不住感慨。
顾佑安犹豫道:“若是白世杰识时务……”
“他不行,他私心太重,下面的武将对他心有怨怼,现下守在这儿不动还行,以后若真碰到战事,如何指望得上他们?”
从外朝内看,辽东军被燕州军、东北军和松江城的护城军围在中间不得动弹。
可若是从内朝外看,辽东军就是插在祁王府势力中间的一把刀,辽东军若是乱起来,坏的事就不是小事了。
顾佑安前思后想,道:“若是要求稳,那个白阶也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么,倒是能用。”
白家在东辽城这么多年,在底层士兵和当地百姓心里很有声望,白世杰下去换他的孙子上位,比换个祁王府的人上去要稳当些。
“岳父岳母怎么看白阶?”
顾佑安道:“爹娘还能怎么看,还不是得看阿萱愿不愿意。”
“你呢,你这个当姐姐的觉得如何?”
顾佑安尽量客观评价,道:“面上挑不出错来,他的问题是他太聪明了,阿萱算计不过他,我怕阿萱在他手里吃亏。”
人么,想法一直在变的,现在他求着你时,你拉他一把,他万分感激。等以后有身份有地位了,一想到枕边人见证了他不堪的过去,心里不可能没想法。
周祁倒是觉得不用想那么多:“阿萱喜欢就选他,以后若是不成了,再说那时候的事。只要祁王府不倒,阿萱就是死了男人也有的是年轻男子求她垂青。”
顾佑安哭笑不得:“你就不能说点好?”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样人家养的孩子,难道还不能过得肆意些?”
他们夫妻成婚时阿萱年纪还小,周祁现在都记得当年他去顾家时阿萱喊他姐夫那一幕,他拿阿萱当小辈看,护一护阿萱还是能办到的。
周祁的态度叫顾佑安下定了决心:“也罢,她若是愿意,那就选白阶吧。”
周祁道:“阿萱若是跟白阶成婚,咱们就培养白阶接替他祖父的位置,官道要建,港口也要建,这些都得咱们的人来。”
顾佑安点头赞同:“阿萱若是嫁到白家,我想从咱们府上挑几个能干的管事陪嫁过来,港口建好了不用阿萱管,她坐家里收银子便是。”
“嗯,王妃想得周到。”
周祁又笑道:“我这个当女婿的不好提,你去催一催岳父岳母,成不成都早点定下来,这里的事情办完我们好早点回松江城。下雪前我还要去一趟草原。”
顾佑安也知道拖延不得,她也忙,秋收,草原上的买卖,还有过些日子韩掌柜从苏州带回来的工匠等等,后头还有许多事等着安排。
下午午歇后,顾佑安去爹娘院子里说话,顾佑安还没张口,杜氏就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白家若是愿意阿萱和白阶成婚后搬出白家住,这个婚事也不是不行。”
顾佑安瞥了眼阿萱,阿萱立刻说:“我也不一定要嫁给白阶啊,是爹说的白阶还不错。”
“爹?”顾佑安又看他爹:“您怎么想的?”
顾稳说:“阿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东辽城也不算远,她愿意,我和你娘也没什么说的。”
好吧,既然一家人都答应了,顾佑安坐下便道:“来谈谈阿萱的嫁妆。”
“嫁妆?”阿萱说:“城外的大片土地就是我的嫁妆,不用再给我什么。”
“我说的是陪嫁的下人。”顾佑安说:“周祁答应给阿萱一队侍卫,另外还有十几个管事。”
顾佑安指着站在一旁的刘忠道:“他有个徒弟叫刘井,二十岁出头,聪明得很,刘井陪嫁给你,以后你的港口和嫁妆都交给刘井管。”
刘井阿萱见过,能文能武,若不是天残成了太监,以后肯定有一番作为。就是刘井是太监身份,也很得姐姐重用,这么厉害的人陪嫁给她当管事?
阿萱看着刘忠道:“刘井自己愿意?”
刘忠低头笑道:“刘井自然是愿意的。”
刘井想站到主子跟前来,至少也得等他这个师傅死了才有机会。况且,就是没有他拦着,两位主子跟前得用的奴才多得很,刘井想当上主子跟前的大管事不容易。
刘井若是来东辽城就不同了,到时候他管着一个港口,这不跟东山港的田总督一样位高权重?
这样的好机会,若不是王妃亲自提了刘井,肯定多的是人来抢。
阿萱对姐姐的话没什么意见,她道:“我都听你们的。”
顾家人统一了意见,后面就好谈了,都不用周祁和顾佑安亲自出面,顾稳和杜氏在家中见了白世杰及白阶的爹娘,很快就把婚事谈妥了。
婚事既谈妥了,后面关于辽东军职位调动的事就更好谈了。
祁王府只给白世杰两条路,要么一年内把他孙子白阶扶到他的位置上,要么祁王府派兵来打。
白世杰苦笑一声,这哪里是两条路,分明只有一条路,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终究,祁王府给他和白家留了个体面。
白世杰当着祁王和手下几个副将点了头,拉扯了这么多年的事就算落定了。
顾稳和杜氏舍不得女儿,加上阿萱年纪也不大,两家商量好下月白家去松江城提亲,先订婚,等到明后年东辽城的海港建得差不多了再成婚。
顾家和祁王夫妻走的那日,白阶亲自去城门口送,阿萱笑着跟他说:“最迟这个月月底,给我建港口、建宅子、管理田庄的下人就会过来,以后你也是他们的主子,你得照管着他们些,可不能叫旁人欺负了他们。”
白阶忍不住笑叹,说是顾家的陪嫁,谁不知道来的是祁王府的人?祁王府的兵马过来保驾护航,谁还敢欺负祁王府过来的管事啊。
“问你话呢,你答不答应?”阿萱催促道。
“好,我答应,我一定叫人协助他们,尽早把宅子、港口建起来。”到时候,也好早日成婚。
白阶知道祖父心里肯定不愿意交权,可祖父再拖延,等到他成婚那日,军权必定要交到他手上。
祁王府的车队走远了,白阶回头,他的好大哥阴狠的目光盯着他,他祖父却笑着拍拍他肩膀:“祁王看重你,白家交到你手上祖父也放心,好啊!”
白阶嘴角微翘,从此以后,他这个白家的嫡孙,总算要走上他该走的路了。
祁王府的人一走,燕州军的一万兵马也撤退了,白世杰就放下心来,只是他放心得太早了些。
半个月后,祁王府的兵马从陆路到辽东城外驻扎,紧跟着东山港调来一支海军停在还没开建的港口。
这还不算,一个月后白阶母子俩去松江城提亲回来后,有了祁王府当后盾,白阶亲自推动辽东军武将调动,慢慢的,白世杰发现手下人越来越不听使唤。
辽东军彻底变天了!
松江城。
秋收时,草原上黑鹰部落族长的小儿子多力带着人到安西城做交易,一群群牛羊和一车车皮毛从安西城送到松江城。
下雪前,韩掌柜带着一行近千人的工匠及其家眷到松江城来,松江城东郊专门为他们圈出一块地来,纺线、织布、染色等都不缺工匠,顾佑安亲自去东郊走了一趟回来后,心里就有底了。
周祁去了趟东北军驻扎的草原,松江城下了头场雪他才回来,他一身风雪进屋,就看到母子俩靠在矮榻的软枕上看闲书。
“我看也别等明年开春了,从明日起就叫阿元正经读书吧。”
顾佑安哎呀一声,笑道:“你回来了,丫头怎么也不传句话?”
周祁慢慢悠悠自己解了披风,笑道:“不传话才好,若是传话了,我进来就看不到你们母子过得这般悠闲了。”
顾佑安抱着儿子笑道:“怎的,嫉妒我们母子在家过得太舒坦了?”
周祁走到矮榻边坐着,捏着儿子的脚腕,道:“不嫉妒,我就是觉得这小子该读书。我以前在宫里时,五岁就开始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书。”
阿元不叫父王拽他的腿,一翻身打滚躲开,小孩儿撇撇嘴:“我才不摇头晃脑,傻。”
周祁笑道:“儿子,我和你娘亲书房里堆满了书,你不是想看书么,字儿都认不全你怎么读书?”
阿元不想跟娘亲分开,就说:“娘亲也教我认字。”
周祁不跟他辩驳,就说:“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我叫你顾家表弟还有田家、张家的几个孩子来府里陪你读书,愿不愿意?”
阿元回头看娘亲,顾佑安笑盈盈地看着儿子,也不说话。
阿元还是点头了:“我读书。”
“那好,下午我就叫徐志把大门旁边院子收拾出来做家塾,明儿就叫他们来陪你读书。”
周祁话说得很快,颇有点迫不及待的味道。
顾佑安轻踢了他的背一下:“回来就念叨儿子,你还没说你去东北军那边如何了?”
他笑道:“好得很,董毅中越来越会练兵了,东北军、燕州军、辽东军,还有我们的护城军,要说战力,我看东北军和护城军当为第一。”
“那就好,也不枉费你这些年的心血。”
“家里如何?”
“挺好,韩掌柜从苏州带回来的那群工匠有些本事在身上,我估摸着,明年东郊那边要扩建,要不摆不下那许多工坊。”
“不够那就建。”
阿元坐在一旁听爹娘说话,听了会儿,他往榻上一倒,睡着了。
顾佑安瞧见了,扯了张毯子盖在儿子身上,小声问:“真叫他开始读书了?”
周祁笑道:“舍不得?安安,你这样可不行,慈母多败儿。”
顾佑安捏他身上的软肉,道:“平日里把阿元抱进抱出的不是你?你有资格说这话?”
被捏疼了,周祁嘶嘶吸气:“祖宗,能不能轻点。”
顾佑安轻哼,终是放了他。
唉,就这一个心肝宝贝,阿元又这么乖巧懂事,当爹娘的想他有出息,又不想他吃一点苦。
那是不可能的。
周祁说了就去做,当即使人今儿把家塾收拾出来,又叫刘忠去各家传话,说读书的事。
顾家、田家、张家的孙辈跟阿元年纪相当,他们也开蒙读书了,听说王府从关内请来的几个大儒亲自教课,他们立刻就答应了,明儿一早就把孩子送去王府。
下雪后百姓都在家里猫冬,城里的商贸等也少了,官宦人家也是闲得很,听说王府找了几家的孩子陪读,这么新鲜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段家的孙辈没有被选上,段夫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因为上回宁宁生日宴上的事,她心里放不下,忙使人去顾家给女儿送信,想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段氏收到信后,就跟送信的婆子说:“我只是顾家的媳妇儿,王府里的事没有我插嘴的道理。”
那婆子忙道:“王妃到底要喊您一声大嫂,世子也要叫您舅母,我们夫人说了,六郎不懂规矩也只是六郎,您是知道的呀,咱们家其他孙少爷可不是那样的。”
宁宁在娘亲屋里玩,一听到这话就摆脸色道:“我不喜欢听这婆子说话,把人赶出去。”
“小姐,这……”
身边的大丫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宁宁又说:“怎的,我说的话不管用?”
段氏叹气,叫人把婆子打发走。
回过头来,段氏也念叨宁宁:“到底是你外祖母身边的人,你一个小辈不该这般说话。”
宁宁冷笑:“我是主子,她是仆,就是姑姑身边的婆子丫头,也没有叫我一个主子敬着道理,段家的奴仆在我这儿算什么东西?”
段氏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娘,你心里偏着段家?”
段氏瞪她:“说什么话,我对你们姐弟不好?怎么就说我偏心段家了?你这丫头有没有良心?”
宁宁笑道:“我就知道您最喜欢我们。”
除了段氏这儿,段家的姑娘给阿萱送信了,因阿萱交代过,顾家姑娘们的帖子书信等不必送到她跟前来,段家姑娘们的信都被原路退回去。
段家顾家女眷之间做出一副不来往的架势,段夫人忍不住担忧,告诉了段集。
段集沉默了半晌,才道:“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就是被冷落了,他们段家还敢如何不成?
“咱们都得好好想想,孩子不教不行了。”
段夫人红着眼点头。
段家被冷落的很明显,毕竟,田家、张家的孩子都送去王府了,段家这样自来跟顾家往来频繁的姻亲却没被选中。
有些话不用说在明面上,等到年节上各家摆宴了,一眼就看得见哪家夫人被追捧,哪家的被冷落。
才分家别住的袁夫人忍不住幸灾乐祸,段家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第93章 冬日读书各有目的
这日清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周祁和顾佑安夫妻俩送儿子去家塾读书。
家塾就在祁王府大门旁边的小院里,也不远,相比自己坐马车过来王府读书的几个孩子,显得他们夫妻太过娇惯孩子了。
“姑父好,姑姑好。”
“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顾家、田家、张家的几个孩子一进门就行礼,顾佑安笑道:“你们都来了,可用过早食了吗?冷不冷啊?”
年纪最小来凑数的阿阳走到姑姑身边,拉着姑姑衣摆撒娇:“阿阳冷。”
顾佑安一下抱起侄子,笑道:“你
才满三岁,原说了你不必来,怎么又来了?”
大侄子阿行瞥弟弟一眼:“他知道我要来,他也闹着要来,怕我丢下他,昨儿晚上都不跟娘睡,偏要来我炕上。”
阿阳轻哼:“哥哥来找姑姑玩儿,我也要来玩儿。”
“跟你说了我是来读书,不是来玩,你怎么就不明白?”
顾佑安笑道:“阿行别说他了,他若是明白肯定就不来了。”
田稼轩的儿子田巍,田永康的儿子田游,田州,三个堂兄弟站一块儿,顾佑安看他们穿得单薄,忙问:“怎么不多穿点出门?”
田州打了个哈欠道:“不想穿,穿太多了衣裳压得动弹不得。”
“那也不能不穿,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田州大咧咧地指着张永嘉:“那就找他祖父看病喝药呗,唉,其实找他爹也行,就是张叔的医术没有张爷爷好。”
“你胡说,我爹医术好得很。”
张永嘉心里认同田州的话,在外面还是很维护他爹的面子。
顾佑安摸摸永嘉的头,又转头训田州:“永嘉的爹是你长辈,以后再叫我听到你这般说话,我告诉你爹去,叫你爹揍你。”
田州得意笑道:“已经下雪啦,我爹和我娘就是想从山海关回来揍我,也要等明年开春去啦。”
田稼轩和田永康两兄弟一个在东山港,一个在山海关,儿女都交给田清德夫妻带着,往常顾佑安偶尔听她娘念叨,说田家的几个小子顽皮难管教,她还没往心里去,打从今天起孩子送到祁王府读书,那就不能不管了。
顾佑安扭头看周祈,周祈抱着儿子听这群小子吵嚷已经觉得烦人了,他看着顾家兄弟俩和田家三个孩子道:“给你们请的三位先生中,有个姓黄的先生,这位黄先生原在太学教书,也曾是你们父亲的先生,你们若是不听先生管教,后果你们知道。”
田家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大哥田巍立刻保证:“我们肯定听话。”
阿行和阿阳也连忙点头,他们可不敢气先生,要不不等先生告状到家里,姑姑就要揍他们了。
顾佑安叹气,这群小子也就张隐山的儿子张永嘉看着安静些,跟她的阿元脾气比较像。
阿元被父王抱在怀里,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小伙伴们,他觉得他好像不需要陪读。
“姑姑,那个黄先生凶不凶?打不打人?”阿阳说:“他若是打我,我会哭的。”
“王妃娘娘,我们午食在你家吃吗?”
“我祖母说了,我年纪还小,午后一定要午歇的,我们睡哪儿?”
还没进家塾,一群孩子在门口就叽叽喳喳说起来,顾佑安听的头都大了,忙说:“别叫先生等,等你们散课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也行吧!
周祈抱着儿子,顾佑安抱着小侄子阿阳,带着一群小子进院子,三位先生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好似已久候多时了。
刚才周祈提到的黄先生正冷着一张脸盯着他们,一看就是个严师。王先生神情严肃,看着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只有那位年纪最轻的陈先生,脸上带着笑。
很好,两个严厉点的先生正好能压制一群皮猴子,再有爱笑的陈先生调节调节气氛,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我等见过王爷王妃。”
“不须多礼,下雪天冷,几位先生,咱们进家塾中说话吧。”
黄先生盯着王爷王妃怀里的孩子不说话,顾佑安立刻明白黄先生的意思,把阿阳放地上,叫他自己走。
周祁也放下儿子,牵着儿子的手进门。
黄先生见状心里生出一股孺子可教的满意,阿元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进门时多看了黄先生一眼。
祁王府请来的先生虽然只有三人,但个个都有来头。
教四书五经的黄梦得黄先生,来松江城之前曾是太学的先生,往前倒十多年,顾文卿和田稼轩还在太学读书时黄先生就在,俩人见了都要喊一声先生。
要说黄梦得为什么舍弃了太学来松江城,主要是因为他看不惯太学中几个学生胡闹,把几个学生训斥了一顿,这几个学生都是有来头的勋贵,家中长辈为孙儿出气,黄梦得就被赶出太学了。
得罪了勋贵,他在其他地方书院也难找到教职。偏他六十出头的年纪不想归乡养老,还有一颗教书育人的心,就被人推荐到松江城来。
另一个先生名叫王念经,王念经原是进士出身,西南墨家学派的领头人,考中进士后他没有出仕,而是选择回家乡乌蒙书院当先生,他也因此认识了在乌蒙山的胡家人,借胡家人的门路到的松江城。他主要教授算学,以后或许还会教授墨家机关术。
周祁和顾佑安早两年就在打算着给儿子请先生,能把王先生请来真是意外之喜,为此,顾佑安专门给乌蒙府胡家写了一封感谢信,送上了许多谢礼。
三个先生中,最年轻又最爱笑的陈一直是泉州府人,他少年时也是个擅长读书的神童,不到及冠的年纪就考中了一甲进士,他是个放荡不羁之人,不爱仕途经济,只爱周游天下。
陈一直青年时游遍大周朝后,他去过草原荒漠,也乘船南下到过东南亚诸国,他用他的小半生践行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准则。
黄先生和王先生都是经由他人举荐到的松江城,陈一直不是,陈一直是自己寻来的。
东山港的船舶厂里有许多南方请来的工匠,其中就有陈一直在泉州府的亲戚,陈一直听说东山港热闹,就高兴地坐船来东山港游玩。
他到东山港没几日后,就跑去衙门自荐,说他是进士,家中也是做海上买卖的,他还会海外几国的土话,用他准没错。
田稼轩当面跟陈一直谈过后,就叫他去松江城找王妃自荐,陈一直毫不犹豫就跑去松江府。
陈一直到松江城那一日周祈和顾佑安都在府中,陈一直一见到他们夫妻俩,就说祁王有帝王之相,他愿意留下为祁王府效犬马之劳。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若不是他是田稼轩推荐来的,周祈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他赶出去。
顾佑安按下祁王想赶人的心思,笑着跟陈一直说起他家乡泉州府,陈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才展现出他的才华来。
顾佑安一直知道海外的重要性,周祈么,原本他的目光只盯着大周朝周边势力,自从东山港建好后,来往商船带回来的消息叫他对海外也日益重视起来。
陈一直投靠祁王府后,夫妻俩从陈一直那儿知道了许多海外的消息。同时也叫周祈知道,陈一直本人的学识和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如今松江城还用不上他,就叫他先去家塾当先生。
别家的私塾请先生,无外乎是教授孩子四书五经,钱少一点的就请一个先生全教了,富裕点的就每一门学问请个先生专门教导。
祁王府肯定不缺银钱,但是祁王府家塾中先生的这个配置,真是叫人看不明白。
若说王
爷王妃不重视四书五经,怎么还请了太学的先生来教?若说重视,怎么另两个一个教算学,一个看起来就像个说书先生?
开学第一课,不祭拜圣人,也不带着学生读劝学篇,上来就是陈先生的课,讲一讲大周朝到底有多少邻国。
陈先生说话有趣,表情生动,就是来凑数三岁大的阿阳都听进去了,一整堂课都没吵嚷一声。
周祈和顾佑安听了半堂课,随后才悄悄从后门离开。
走远了,顾佑安才笑道:“陈先生若是去茶楼酒肆中讲书,定然大赚特赚。”
“那也太浪费他的学识。”周祈道:“虽朝廷限制出海,陈家几代人都在海上讨生活,积攒下了大笔家财,还对海上的航道了如指掌。沿海一带像陈家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若是都能为我们所用……”
顾佑安故意道:“之前我跟你提海外的时候你还不放在心上,说什么,大周朝唯一的敌人只会从草原上来,沿海不必太过关注,如今又如何?”
周祈笑谈一声,道:“我不如王妃有见识,还请王妃原谅则个。”
夫妻俩并肩进书房,书房里三面墙摆满了书,书房中间一左一右摆了两张宽大的书案,俩人一人一张。
他帮她解开肩上的披风,扫去肩上风雪,道:“咱们偏安松江城,南方的事咱们暂时管不到,开海这些事还需等一等。”
朝廷本就缺钱,何必放着大笔海上来的商税不挣?等到他手握大权时,海上的贸易一定会重视起来。
陈一直千里迢迢来松江城,投到祁王府门下,为的不就是像陈家一样的沿海人家能光明正大地做买卖吗?
陈一直说他是泉州府人,是因为他从小在岸上长大,读书识字考功名,还能拿着户籍周游天下。
陈一直的许多堂兄表兄却不然,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他们要么晚上躲在海上小岛,晚上偷偷回岸上家里。若是有一日受不住这种阴沟里老鼠一样的日子,干脆一大家子远走海外。
陈一直出海去南海诸国游历能这般顺利,少不了移居海外的亲戚照顾,这些经历,也叫他一直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想法。
他去过洛阳,也花钱打点过朝中位高权重的官员,没用,都是些拿银子不办事的狗东西。
他到东山港,看到商贸繁荣,看到一个寻常掌柜在街上碰到官员不躲不避,反而笑着打招呼,听到来往商贩们高声谈论买卖生意,他就知道,他想要的一切,终究会实现。
为了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家族亲戚光明正大地坐船回家乡,他觉得他要为此多做些努力。
一堂课讲完,陈一直看着一群孩子如痴如醉的脸,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虽第一天当先生教书,也做得不错嘛。
“陈先生。”
“世子请说。”
阿元说:“你有出海的海图吗?”
“我这儿没有,但是陈家有。”
“哦,可能送来松江城?”阿元想了想说:“你们家要银子还是要官位,都可以跟我父王和娘亲谈。”
陈一直诧异,没想到一个还被爹娘抱在怀里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元皱眉:“陈先生,我在等你回答。”
陈一直回过神来,笑道:“并不是我不答应,只是这海图不好拿,若是想要海图,得乘船去海外。”
阿元有些失望,听起来好像很难拿到的样子。
田州说:“我和哥哥去过东山港,坐船出海很好玩的。”
阿元也坐船出海过,他道:“不好玩。”
海上打仗有什么好玩的?碰到晴天晒人的很,若是碰到雨天,听他们说说是风浪太大,说不得会翻船。
田州不服气:“好玩的,出海打鱼,海里的鱼比河里的鱼大。”
“若是你掉到海里,大鱼一口把你吞了,你也觉得好玩吗?”
田州愣了一下,他摸摸头道:“我没碰到过,不知道。”
阿阳哈哈大笑,意气风发道:“下次我们一起去,我们这么多人撑死它。”
几个孩子越说越不靠谱了,黄先生进来训道:“一刻钟该是老夫的课了,都准备准备。”
“是,先生。”
陈一直跟黄先生前后脚去旁边屋里,这是专门收拾出来给他们三位先生休息的屋子,屋里连着火墙,墙角摆着精心养育的花草,十分舒适。
王先生面前的书案上堆满了写过的纸张,他正埋头算一道题,陈一直和黄先生进门来他也没抬头打招呼。
黄先生高声道:“孩童启蒙自古以来就以识字明理为要,老夫不知王爷王妃为何选你为先生,但你既当了先生,也该尽到先生的职责,像今日这般闲扯移了学生性情,这个罪责你如何担得起?”
陈一直笑着坐下:“您老这把年纪就别整天发脾气了,对身子不好。”
“呵,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陈先生,可能回答老夫刚才的话?”
陈一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黄先生,恕我直言,你教书育人一生,说句桃李满天下不为过吧?你苦口婆心教他们仁义礼智信,到最后,你遇难了,谁又帮了你?”
黄先生冷笑道:“从太学离开是老夫自己要走,跟老夫的学生无关。”
“礼崩乐坏,您是该另换个地方了。”
“陈一直,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跟黄先生您说一句,我可以坦荡地告诉你我是为了家族前程而来,您能说说,您是为了什么而来吗?”
黄先生苍老的眼睛绽出精光:“老夫是为了大周天下而来。”
朝廷从内到外腐朽,面上虽还光彩,黄先生这样的人早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黄先生说得好啊!那我今日要问问黄先生,若是要治天下,只靠你嘴里那套仁义道德就够了?”
“若是你那套东西真有用,你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明明白白的讥讽。
陈一直笑道:“松江城里谁人不知道,王爷王妃最重工农,其次重商,最后才是士。您一辈子纸上谈兵,王爷和王妃却把松江城从一个偏远小城盘活成如今的模样,他们不比你知道该如何治国?”
陈一直指自己,又指王先生,道:“我和王先生能坐下这里,您老还不知道王爷王妃的态度?”
王先生继续写他的题,依然不参与俩人口舌之争。
黄先生闭口不言,直到一刻钟快过去了,他拿着书出门时,才道:“松江城太小,若是有一日王爷坐上大位,还是得用儒家。”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家塾里传来学生的读书声,王先生才放下笔,他缓缓道:“黄先生说得没错,外儒内法,古今通用。”
“理是这么个理,你看看如今的大周朝,儒家迂腐,法家窝囊,从内到外早就腐朽了。”
叫陈一直说,周家皇室子弟,若不是祁王还像样,各地手握兵权的总督、将军们,都等不到当今皇帝过世就会揭竿而起,天下大乱。
祁王镇得住,手中兵马最多的镇北大都督沈回才不敢轻举妄动。沈回不动,其他地方的驻军怕当出头鸟,这才龟缩着静待时机。
王先生道:“儒家和法家不行,难道我们墨家就行?还是其他家的学说比儒家法家好?”
陈一直笑道:“尚贤,小国寡民,松江城不正是你们墨家子弟最喜欢的地方吗?你们不想在这里施展拳脚?那你一个墨家学派的执牛耳者,来这儿做甚?”
王先生看他一眼,道:“我知你厌恶朝廷,也不必这般恶声恶气说话,惹人厌烦。”
陈一直再笑不出来,一屁股坐下,盯着高几上一盆兰花出神。
三个先生轮着上课,半下午就散课了。
周祈踩着点儿亲自来接,阿元伸手要父王抱,周祈抱起儿子,冲三位先生点点头,就走了。
黄先生气道:“多大的孩子了还抱来抱去?祁王就这么一个独子,不教他贤明坚毅,只叫他安享富贵尊荣,以后该如何是好?”
陈一直打了个哈欠,根本不想跟这老头儿掰扯,转身回自己院里了。
王先生客气地冲黄先生问了声好,告辞离开。一群学生也跑了,只留下黄先生在廊下生气。
阿行回家跟祖父说:“那个太学来的黄先生不喜欢姑父抱阿元。”
阿阳跟着哥哥的话说:“黄先生凶得很,说话也不好听,还是陈先生好。”
顾稳以前跟黄先生打过交道,知道他为人,他道:“黄先生没有坏心,你们不许跟他对着干,可知?”
阿行知道:“姑姑已经教过我们了。”
阿阳不高兴:“读书不好玩,听不懂,明儿我不去了。”
顾稳板起脸来:“是你自己说要去的,不许半途而废,以后你要跟哥哥出门去读书,就是听不明白也要在家塾里坐着。”
“祖父~”
顾稳怕他缠闹,转身便走了。
阿阳又跑去找娘亲,说那个什么太学的先生讲课不好玩,段氏无奈叹道:“你段家几个表哥想去还去不成,你倒还嫌弃上了。”
听娘亲提段家,阿阳不乐意听,一扭头又跑了,跑去他哥屋里,一进去见他哥在练字。
“哥,我要玩。”
阿行拿来他用废的纸张,背面翻过来给他胡乱涂画。有了好玩的,兄弟俩各忙各的事,阿阳也不打扰哥哥。
祁王府主院。
阿元亲热地贴着娘亲,跟娘亲说今日读书的事,陪读的表弟们先不说,只说三位先生,阿元觉得黄先生不好。
顾佑安问他哪里不好,阿元想了好久才说:“父王和娘亲教我,什么好什么不好都跟我说,黄先生不是这样,他只觉得自己好,不许我们乱说话。”
“陈先生和王先生又如何?”
阿元想了想,陈先生和王先生倒是不错,海外和算学他都觉得有意思。
顾佑安摸着儿子的小手笑道:“觉得有意思就好好学,黄先生那儿若是觉得没意思,就选你喜欢的听一听。”
“嗯。”
傍晚,刘忠找了个空档,黄先生和陈先生在屋里争吵的话禀报主子,周祈没放在心上,顾佑安也是如此。
他们夫妻俩当然知道三位先生远道而来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也不探究,只要知道他们真有学识,不会对祁王府不利,那就大胆用他们。
松江城今年的大雪来得早,冬至之前的几场大雪叫山海关到松江城这段路彻底断了。若是以前,松江城就成了大雪冰封在关外的一座孤城,这几年因为东山港的繁荣,情况好转不少。
松江城到东山港的官道时时有百姓清扫着,两边来往传信也还算便利,朝廷和宫里的消息每月都会送进祁王府。
密信里说,朝廷里贪官污吏当道,言官御史不敢上疏弹劾,只剩下些歌功颂德的声音响彻御极殿。
“前几年周宣还有跟我一较长短,有一颗当明君的雄心,这几年他什么都不管了,往昏君的路上越走越快。”
顾佑安不觉得周宣走上这条路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她道:“若要使他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周宣都没脸见人了,身残志坚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另一封密信上,皇三子十月二十七坠井离世。
“皇三子,是周宣继承皇位前生的儿子吧?”
周祈点点头:“今年及冠。”
周宣是先太子之子,按辈分周祈是周宣的皇叔,但论年纪两人却是差不多的。
周祈及冠后才大婚,他们夫妻的独子阿元还不满七岁。周宣因大婚早,他继位前生的几个儿子今已二十出头。
周宣生得早,生得多,从去年夏天开始到今年这会儿,宫里已经死了五个皇子了。
“从大皇子往下数,及冠的几个皇子都死干净了,剩下的都是出身武将家后妃生的皇子。”
沈回这些武将之流,快坐不住了。
第94章 发疯非我族类
下雪后的松江城就是一个跟关内半隔绝的小世界,没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大家都关门过自己的日子。
顾家、田家、张家的孩子,日日冒着风雪上门读书,偶尔被黄先生训,这些皮猴子习惯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每日就惦记着中午的午食,下午的点心,散学后一块儿玩。
黄先生觉得这群学生太过散漫了,碰到顾佑安到家塾接孩子,就要跟她说道说道此事,顾佑安抢在黄先生开口前说:“因材施教,寓教于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七八岁,他们这样的年纪正适合这样的教学法子。”
黄先生不能反驳祁王妃,只能气闷闷地回去。
陈一直看着黄先生佝偻着背回来,笑道:“上学最重要的是学到东西,怎么学的咱们就不用管了嘛,难道把一个个小孩儿教成老夫子的模样就好了?”
黄先生看着陈一直就来气,不好口出恶言,就指着门口,叫他滚出去。
陈一直哈哈大笑,真跑去找孩子们玩去了。
外面风雪盈门,屋里暖融融似春,王先生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笑着说:“烂漫风雪卷门帘,纷纷扬扬飞进春。黄先生,看似风雪压人,实则春天快到了。”
黄先生淡淡笑起来:“昨儿才过了小年,立春还早着。”
也不早了,日子过起来快得很。
瑞兴十六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四月中旬就化冻了,因要赶着去修从松江城到东辽城的官道,松江城的百姓大多赶在五月中旬前就种完了地,随后就一村一村的青壮男丁妇人出发去修官道。
从山海关到松江城原本有一条道,把这条道扩宽压实,比前些年修东山港那条官道容易多了。
两头一起往中间修,总管此事的官员算了算进度,就跟上官禀报,说:“一条官道联通山海关,再劈一条岔路去东辽城,快的话今年秋收前就能修完。”
刘忠负责调送食粮,他听后觉得赶进度没问题,只是松江城的存粮要消耗不少,为了不叫粮仓空着,要赶在关内夏收时去买些粮食回来存着。
刘忠在书房跟王妃禀道:“按理,粮仓里的粮食消耗了,秋天赋税收上来肯定能补上,只是洛阳那边蠢蠢欲动,奴才怕万一秋收前动起兵戈来,到时候断了东北军、燕州军、辽东军的粮饷,倒是不好办。”
顾佑安对此早有安排,她道:“东辽城那边已经在修港口了,从南方买来的粮草到时候运到东辽城上岸,供给修官道的百姓消耗。”
顾佑安笑道:“你的徒弟刘井已经去东辽城监工了,粮食的事你跟他说。”
“是,奴才明日去东辽城一趟?”
“去吧,白家若是不老实,你看着收拾。”
刘忠道:“倒不用奴才动手,那位白阶白少爷借着咱们祁王府的势,开春前已经把辽东军收拾妥当了。”
“如此说来,他就等着主掌辽东军了?”
刘忠低头笑道:“就等着他祖父让位了。”
顾佑安喊桌案边周祈一声:“不给白阶添个掣肘的副手?”
周祈道:“已经安排人过
去了。”
顾佑安满意了,她跟刘忠道:“你走之前去趟顾家,问阿萱有没有信要带给白阶。”
刘忠明白主子的用意,顾家的女婿,祁王妃的妹婿,不是那么好当的,但给一巴掌总要给点甜头尝尝才好。
刘忠走后,顾佑安身子一软,靠着圈椅叹气。
周祈走到她身边,给她揉了揉肩膀,笑道:“叹什么气?”
“就是觉得周宣现在有点太疯了,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来个大的,咱们想做点什么都要防备着他,烦人。”
才送来的密信,宫里又死了一个皇子一个嫔妃。
顾佑安扭头问他:“你说,现在宫里的妃子,还有洛阳城里的官员,是不是人人自危?”
“周宣再不济也是皇帝,他想拉拢文臣武将的时候那些人自然愿意给人好脸色,如今他不愿意了,掉转头来大开杀戒谁又能挡?”
之前宫里接连不断有皇子死去,原本以为是宫里妃子在为自己的儿子消除异己,秃子才送回来的密信上说,周宣患了疯病,皇子说不准是他亲自杀的。
周祈和顾佑安立刻想到了,周宣应该是知道这些年他不能使后妃有孕,越来越像太监,是宫里有孩子的后妃联手做的局。
“也够蠢的,现在才发现?”
“也不能说蠢吧,近两年药效才逐渐明显起来,他才打定了主意查。”
事发前,周宣恐怕一直以为后宫的妃子一个个都捧着他,求着他,指望他把太子之位传给她们的儿子。
就是事发后,周宣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估计也没立刻怀疑宫里的妃嫔,而是把矛头对准祁王府,对准皇室宗亲。
顾佑安都有点可怜周宣了:“他以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却是要他命的人,不疯才怪。”
成年的皇子死完了,武将家的出身的后妃只怕还以为是她们中的谁下的手,等着吧,等她们中间的人死了大半,或许有聪明人会反应过来,是周宣在中间浑水摸鱼下毒手。
就跟周宣猜不到一直仰他鼻息的后妃会对他动手一样,那些后妃也想不到周宣会对自己的骨肉赶尽杀绝。
或许等不到被赶尽杀绝那一日,机敏的后妃就会给娘家送信,叫娘家人带兵进京都。
到时候,朝廷内外都濒临崩溃,其他方向的外敌且不提,北境方向的鞑子绝对不能叫他们抓住机会南下劫掠。
周祈温声道:“今年我怕是要常去东北军驻地,也要去山海关巡查,只怕不能长留在松江城。”
“去吧,你不去,难道还能叫你七岁的儿子去不成?”
“你们娘俩把我当下人奴才用?一点不心疼,只叫我出门干活儿?”周祈笑着捏她下巴。
顾佑安起身躲开,笑道:“这话我可不认啊,就是得了皇位,难道是我当皇帝?”
“你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这话可真?”
周祈在她的椅子上坐下,跷起腿,懒洋洋道:“你若是不怕麻烦,去跟人斗呗,我和儿子肯定在后头支持你。”
顾佑安叹气道:“权势虽好,沦为权势的附庸,一生也未免太累了些。”
她想要权势,却不想为了权势劳碌终身。
“你不想沦为权势的附庸,就忍心叫我去?”
“周祈你别跟我撒娇,你生来就是皇子皇孙,除了这条路,难道你还有别的路可走?”
周祈学她叹气:“也罢,我这个当爹的努力上进几年吧,等儿子大了,把这天下交给他,我们也跟陈一直似的,去周游天下。”
“哟,这么自信?你就知道你能成了?”
他拉着她的手一拽,她站不稳,哎呀一声落在他怀中,他亲昵地抱着她,笑道:“只靠我是不成的,还得王妃娘娘多多帮忙。”
顾佑安趴在他胸口笑:“哪里哪里,王爷客气,臣妾不敢当!”
夫妻俩似谈笑,又似试探,大战当前,夫妻俩再次确认对方的想法,统一战线还是很有效的。
往山海关、东辽城的官道还在修,七月初,周祈收到洛阳传来的密信后,他启程前往东北军。
祁王在与不在,对祁王府治下的官员百姓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祁王妃能处理一切事务。
东郊的布坊扩建好了,顾佑安要去东郊看看情况,她上午没空闲,等到半下午才去,正巧碰到一群孩子散学,阿元小跑着过来要娘亲抱,他也要去。
顾佑安抱起儿子,实在抱不动,立刻又放下:“唉,娘亲是不行了,等你父王回来抱你吧。”
阿元也不闹,他牵着娘亲的手:“是去看羊毛毯子?”
“嗯,他们纺织出羊毛线织成了布,听说他们用了什么新鲜法子,叫羊毛布不那般刺人,冬天用来做外衣特别好用。”
阿阳小跑过来:“姑姑,我也要去看。”
阿行、张永嘉和田家三个孩子都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顾佑安笑道:“既想去,那就一块儿去吧。”
顾佑安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院门:“你们今日下午不做功课?”
家塾虽然半下午就散学了,但是黄先生会留他们做完功课才走,今天能提前走?
阿阳推着她的腰:“我年纪小不用做功课,姑姑,我们快走吧。”
阿行几个也赶忙跟上:“就是,我们去看看,回来再做功课。”
顾佑安被一群孩子簇拥着上马车,马车刚走黄先生就追出来:“老夫一个错眼你们就跑了?都给我回来。”
田州、阿阳几个连忙催促马夫,马夫犹豫了一下,一甩鞭子走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黄先生气急败坏在门口骂,大门左边倒座房里一群管事耳朵伸的老长听热闹。
周尘压低声音训道:“还不长记性?上回你们看热闹被黄先生抓到,叫那老先生在咱们院子里念了半日的什么君子言,子曰子曰的,还没被骂够?”
有个年纪小的管事嘿嘿笑道:“黄先生有学识,咱们只大略识得几个字,随便他骂,什么圣人言,咱们也听不懂。”
“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对牛弹琴!”
小管事一拍大腿站起来:“哎,这话说得对,随便他怎么弹,咱们听不明白,气死他。”
小管事一顿激情言论,却无一人附和,他直觉不对,一回头,就看到黄先生站在窗边盯着他,吓人得很,小管事一个腿软差点没摔地上。
“蠢货蠢货!知道自己蠢还不多读书,难怪你不得上进,哼!”
小管事脸皮厚,黄先生走了,他摸摸脑袋说:“也不算蠢吧,我若是蠢,周长史就不会把我调到管事处来了。”
周尘只觉得被这小子气得要上天了:“你是说,本官提拔你这个蠢货还提拔错了?”
“哈哈哈,没这个意思,小的该打,小的该打,周大人别生气。”
周尘冷哼道:“田稼轩在我手下只干了不到两年,人家就一路高升到东山港当总督去了,你们跟人家比起来还不蠢?”
小田大人呐,谁能比得上他呢,自己做事稳当且不说,还跟府里主子关系亲近,不提拔他提拔谁?
周尘摇摇头,这小子看来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缺乏大智慧啊。
家塾那边,黄先生是个有大智慧的,却在小节上不愿通变,一看到他把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回来,陈一直都不愿在他面前出现,一扭头跑了。
黄先生气得手抖,问王先生:“那小子什么意思?看不惯老夫?”
王先生道:“他跟你想法不同,他若是开口你们俩还得吵一回,他主动避开,也是心疼你。”
黄先生端起热茶喝了两口,放下就道:“你也觉得我管得太严?”
王先生问道:“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之外,其他几个每日的功课完成得可好?”
“这是他们该做的。”
王先生道:“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读书,读书读得好,你作为先生有什么好指责的?”
黄先生当了大半辈子的先生,还是头一回碰到学子顽皮,学子的长辈还纵容的,这许多次斗法下来,王爷王妃不是劝他看开点,就是和稀泥,黄先生叹气:“难道老夫坚持的道理都不对?”
“不能说不对,就是陈一直说的那句话,因材施教吧,世子这群孩子都才几岁的大,跟咱们以往教导的十几岁或是二三十岁的读书人不同。”
王先生道:“我也只劝你最后一回,若你下次再生闷气不必跟我说,我也不会理你。”
王先生不爱说话,但是他有一双眼会看,有耳朵会听,这几个月来他摸清了几个孩子的性情,也知道王爷和王妃的意思,到底见不得黄先生一把年纪还这般跟自己过不去,才出言劝一劝。
王先生收拾好纸笔要出门,黄先生问道:“你去哪里?”
“听说东郊的布坊研制出新的纺织机,今儿既得闲,我瞧瞧去。”
“那我也去瞧瞧。”黄先生一边收拾一边
道:“你们墨家什么都研制?上到船舶武器,下到农具纺织机?”
“墨家子弟探寻的是万事万物运行道理,没有什么高低上下之分。”
陈一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他笑道:“两位先生等我一等,咱们一块儿去瞧瞧,若是织出来的布好,我也买些送回老家去。”
“你们家做的是南洋生意,南方暑热难耐,羊毛纺织的布匹毯子运过去好卖?”
“先瞧瞧,南洋卖不了,也可以送去别的地方卖。”
关系熟稔了,陈一直也愿意多说两句,他道:“两位都是大儒,应该知道,穿过南洋往西行,沿途多的番外诸国,产香料的,产宝石的,各有各的好处,若是羊毛纺织的布比棉布便宜,沿海做海外贸易的商户知道了,肯定会来松江城采购送去海外卖。”
“松江城这一座织布坊,可供应不起这么大的量。”
顾佑安亲眼看到牛掌柜带着手下人改进纺织机后纺出来的布,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这羊毛布只怕不够卖。
牛掌柜笑着说:“咱们纺出来的布比宁夏那边的更软更细腻精细,若是再纺织些花纹进去,这布咱们送去洛阳高价卖给富贵人家也使得。”
顾佑安赞同牛掌柜的意见,她道:“你们多费心,只要你们有本事做起来,羊毛来源,货品买卖,祁王府都可以给你们帮忙。”
牛掌柜忙道:“多谢王妃。”
顾佑安笑道:“你们若是有关系不错的同行愿意来松江城做这门生意,松江城一样欢迎,你们人多了,以后还可以组织成商会,以后定然会越做越好。”
牛掌柜也正有此意,如今小买卖人在南方日子不好过,来松江城经营几年避避风头也好。
顾佑安跟牛掌柜说话时,阿元他们几个孩子好奇地到处看,田巍小声跟阿元说:“草原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只有鞑子放牧?咱们的人也该去草原上养牛羊,草原上都是咱们的百姓,那还用怕鞑子?”
阿元听爹娘提过这事儿,他道:“许多百姓不愿意过居无定所的日子,咱们的人也不多,所以草原才被鞑子占着。”
唉,可不是人少么,他们松江城经营这么多年了,还是人少。从松江城到东山港官道两边竟还有无人耕种的荒地。
一群孩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顾佑安见时候差不多了,带着他们回家去,在路上碰到三位先生。
田州哈哈大笑:“先生也出来玩了。”
“别笑那么大声,若是黄先生听到了肯定要说你。”
田州忙捂住嘴。
正在街对面的黄先生如何认不出王府的马车,田州那小子笑声又那般张狂,黄先生扭过头去,只当自己没看见没听见。
顾佑安这个带孩子玩儿的家长在先生面前理不直气不壮,也当作没看到,叫车夫赶紧赶着车走。
玩归玩,闹归闹,回去王府后功课还是要做。
进门后,顾佑安道:“你们先去家塾做功课,做完了再来主院用饭。”
“哦,知道了。”
“今晚上留下,在王府里住?”
几个孩子点点头,他们今天出去了一趟,等他们做完功课天色肯定晚了,就不家去了。
几家人也已经习惯了孩子偶尔住在王府,王府的下人去各家传句话就成。
三位先生从东郊回来时已经天黑,几个孩子的功课工工整整摆在桌案上,陈一直过去瞅了一眼,笑问:“黄先生,先检查功课还是先用晚食?”
黄先生没搭理他,叫人过来点亮烛火,他坐下批阅学生的课业。
陈一直笑着出门,跟院里的婆子道:“等半个时辰再送晚食过来。”
“是。”
顾佑安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不少,带孩子出门转悠一圈一个月也碰不上几次,后头几日她忙起来,好几日都在衙门用的晚食,留阿元一个人在府中自己吃。
七月十五是鬼节,这日不好出门,顾佑安半下午就回府陪儿子,母子俩才坐下用饭,阿月前来禀道:“王妃,有远客来。”
“谁?中元节上门拜访,心也太大了些?”
阿月笑道:“来的是黑鹰部落族长的小儿子多力,他们没这个风俗,所以才没个忌讳。”
“他不忌讳咱们忌讳,叫周尘把人安顿好,再问问他来松江城做什么,明儿我再见他。”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传话。”
阿元问:“娘亲,黑鹰部落是不是在东北军驻地附近?”
“想你父王了?”
“嗯,有点想。”
顾佑安道:“若是没有大事,八月十五中秋节你父王应该会回来。”
八月十五,那还有好久哦。
阿元拉着娘亲的衣袖:“明日您见多力带上我。”
“好,我明儿一早见他,不耽误你去家塾读书。”
阿元满意了。
顾佑安知道黑鹰部落和多力这个人,却一直没有当面见过,只叫安西城的掌柜跟他做买卖,隔日早晨见到多力,他若不是穿着打扮和草原部落一样,他的长相一看就是汉人。
多力不喜欢谈论他的长相,他来松江城只有一个目的:“我知道你们有粮食,我想用牛羊跟你们换粮食。”
哦,说话的口音也跟北方汉人一模一样。
“你大可以跟安西城的掌柜谈,他们可以卖粮食给你。”
“不,不一样,我要很多粮食,安西城的掌柜不会卖给我。”
顾佑安眉头轻蹙:“今年不是大灾之年,你们大量买粮食是做什么?”
多力黄棕色的脸上透出严肃的神色:“我们部落的萨满说今年冬天会有雪灾,许多牛羊都会冻死,没有足够的粮食,我们部落的孩子和女人也会死。”
顾佑安仔细分辨多力的神色,他没有说假话,他真的相信他们萨满说的话。
顾佑安摇摇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能给你大批粮食,我信不过你们。”
“你不给我粮食,我们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南下一条路可走。”
“你威胁我?”顾佑安眼神锋利起来。
多力单膝跪下以手抚胸低头道:“我们黑鹰部落不好战,我们的男人女人的性命很珍贵,若是有活路可走,绝不会与你们为敌。”
顾佑安知道,多力这般说,或许是因为东北军几万人马摆在那儿,他们打不过。
顾佑安还在犹豫时,多力说:“我表哥铁木所在的苍狼部落在阴山北方,他们部落十分好战,他们知道有天灾肯定会纵马南下,如果你愿意帮我们,我可以帮你们传递消息。”
苍狼部落,自七年前东边草原上的鞑子被东北军驱赶西迁后,几个小部落组成了总人数超一万的大型部落,祁王府一直盯着他们。
雪灾啊,顾佑安心里闪过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一想到发疯的周宣,还有蠢蠢欲动的边疆驻军,顾佑安终究还是压下了这个想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多力的话顾佑安最多信三分,他要粮食,她会卖给他,但是不是一次性给,她会把粮食运到安
西城,分批次给,以免黑鹰部落吃得太饱回头咬祁王府一口。
顾佑安点头后,多力松了口气,他道:“我们从别的小部落收集了许多药草,等到秋天时牛羊养肥了,我们都可以拿来换粮食、茶叶、布匹。”
顾佑安想起了东郊的新纺出来的羊毛布和毯子,再卖回给黑鹰部落倒也方便。
打发走多力,顾佑安把侍卫李显叫进来,写了封信叫他亲自给周祈送去。
不管今年冬天草原上真有雪灾,还是朝廷政权不稳引起的人祸,她有一种直觉,北境今年一定有一场大战。
第95章 北境厮杀胜
顾佑安担心沈家那边出变故,影响整个北境的安稳,除了送信告诉周祈外,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囤粮囤武器,以往一年都不见得去两次的山里打铁房,多力走后她半个月去了四五趟。
松江城有条不紊地运转,东山港的大船一趟一趟地运送粮食、铁矿等物资,同时,松江城西郊、东辽城郊外又修了几座新的粮仓。
忙起来时日子过得格外快,八月十五中秋,周祈没回来,这日中午她带着儿子回娘家过节。
“安安来了。”
知道她要来,段氏亲自来门口迎接,顾佑安牵着儿子进门,笑着道:“大嫂过节好啊。”
“舅母好。”阿元乖巧地喊人。
“好,都好。”段氏微微倾着身子,笑着跟阿元道:“难得今儿过节休息,你舅舅今儿在家,你舅舅跟你表姐表弟们说好了下午去山上玩儿,你也一起去?”
阿元摇摇头,他不想去。
段氏诧异,看向顾佑安道:“过节大好的日子,阿元怎么不高兴?”
“别管他,他就是想他父王了。”顾佑安摸着儿子的头道:“他盼着他爹家来过中秋,从上个月等到这个月,他爹最近在山海关,实在抽不出空闲回来。”
“哎,那也是没法子。”段氏跟阿元道:“你爹不在,舅舅在也是一样,你想玩什么,叫你舅舅陪你玩。”
阿元不想说话,直往娘亲身后站。
段氏知道阿元的脾性,也不拉着他说话,她陪着顾佑安往主院去,边走边客气道:“爹娘最近都忙,一个忙外头的事,一个忙家里的事,要不是实在不方便,该去你们府上过节,免得叫你跑一趟。”
“嫂子哪里的话,路程也不远,我一个做女儿的,哪里好辛苦爹娘往我那儿去。”
段氏本想顺着话头提九月初她亲爹五十大寿,家里要办宴,一想到不仅是公婆,连夫君对她娘家都没什么好话,也就作罢了。
段氏心里转过好几个主意,对顾佑安这个小姑子只有笑脸相待,姑嫂两人进主院,在院子里伺候的婆子连忙进去禀报。
“姐,你们来了。”
“姑姑,阿元,快进来躲太阳。”
阿萱身边跟着宁宁、阿行、阿阳姐弟三个出来迎接,顾佑安从袖子中掏出金子打的月饼坠子,一人一个。
阿阳举着月饼金饼子惊叹:“真好看啊,大哥大哥,你快看,月饼上有字。”
阿萱顺手把坠子挂自己身上,笑道:“姐姐送得好,若是等到明年中秋节,我就收不到您送的节礼了。”
顾佑安进门先跟爹娘问好,才回头瞥妹妹一眼:“你若是如此说,等你嫁去东辽城,节礼我就不给你送了。”
“哎呀,我说的玩笑话,姐姐怎么会缺了我的节礼是不是?”
阿萱扯着姐姐衣袖撒娇,被杜氏笑骂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做小孩儿姿态,宁宁都比你像个大人。”
“我多大都是您和爹的女儿,是我姐姐的妹妹啊,撒娇怎么了?”阿萱理直气壮得很。
顾佑安叫她别闹腾,笑着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问道:“今年成婚还是明年成婚?”
杜氏道:“当时订婚的时候说好了港口建好就成婚,昨儿白家人来送中秋节礼,白家的意思是说港口已经建好了,最迟等到下月官道修通,白阶就来咱们家定期,白家想下雪前把婚事办了。”
段氏接话道:“本想留阿萱到明年再出嫁,咱们也没想到港口建起来这般快。”
阿萱笑道:“若是叫白家人主持建港口,只怕真要等到明年才能建成。这不是差事交给刘井了么,姐姐手下的人能干,几个月就带着人把港口建好了。”
开春的时候为了运粮食方便,东辽城港口只建了个临时用的码头,这才几个月过去,码头被扩建得又宽又大,能同时容纳许多条船登岸,海港沿岸的商铺房舍等都已经建起来了,许多松江城的商会在东辽城港口也做起了买卖。
顾佑安忙得没工夫去东辽城,就问她爹:“您前些日可去瞧了?下月官道能修通?”
顾稳点头道:“能修通,去修路的百姓为了早日修通官道回家忙秋收,这一月来更是不顾天气炎热埋头苦干,说不得下月初就能全部贯通。”
港口建好了,官道贯通了,顾家也没理由不同意白家今年成婚的要求,顾佑安看着阿萱道:“旁的不说,你自己要拎得清,要听劝,给你的嫁妆和管事是你的立身之本,你若是敢拿嫁妆去补贴白家,你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阿萱切了声:“姐,你是瞧不起谁?你问问爹娘和大哥大嫂,咱们家若论谁属貔貅的,我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杜氏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不像话。”
阿萱笑着指着姐姐说:“娘您说姐姐啊,是姐姐先说我的。”
段氏帮着顾佑安道:“阿萱也别恼,安安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外头那些人,就是别人问到她跟前了她都不见得多指点一句。”
阿萱看着姐姐胳膊,笑着问:“舍不得我吧。”
顾佑安是有点舍不得阿萱出嫁,阿萱性子单纯直接,在家时家里人都宠着她自然样样都好,若是成了婚,夫妻之间天长日久的处出感情来,白阶那个人精若是借此拿捏她,她纵使知道该如何办,心里肯定会难过吧。
顾佑安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担心,说的阿萱眼泪汪汪:“姐,你放心,君若无情我便休,姐夫说了,就是没了白阶,我想找什么样的夫君都找得到。”
杜氏忙劝道:“也不用什么事都往坏处想。”
阿萱不听杜氏的,抱着姐姐一个劲儿地撒娇,叫阿元看得瞪眼,阿阳这个没眼色的大喊起来:“小姑姑,快放开大姑姑,阿元不高兴了。”
小孩子童言童语,屋里一家子都笑起来了。
顾文卿进来便笑道:“你们在说什么玩笑话?也说来给我听听。”
段氏忙起身迎他,笑道:“夫君回来了。”
顾稳忙问道:“袁将军身子如何了?”
“哎,我请张叔去袁家瞧过了,张叔说袁将军还是肺上的老毛病,不能多劳累,还是要以调养为主。”
袁将军是护城军的主将,去年他患了咳疾,开始自己没上心,自以为是小毛病,谁知后头病症越来越严重,咳得喘不过气来,这才请大夫上门看诊,大夫说肺已伤,要回到原来好时的样子肯定不成了。
就因为这次没及时治疗的咳疾,袁将军明明正值壮年,就舞不动长枪了。
袁将军去年从护城军主将的位置上退下去回家养身子,副将张衡被提拔成护城军的主将,顾文卿补了张衡的位置成了副将。
顾文卿和田永康两人才进护城军时袁将军对他们两人不错,不管是因为什么才对他们多加提拔照顾,顾文卿还是认袁将军的好。
难得中秋休息在家,今儿一早顾文卿亲自提着节礼去袁家,刚好碰到袁将军病得起不了身,他忙叫贴身小厮去张家请张世南来给袁将军瞧瞧,这一耽误就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顾佑安关心道:“袁将军的病情恶化了?”
“倒是没有恶化,袁家人照顾的妥帖,袁将军的身子原本养得挺好,他就是不服
气,舍不下他的武将名头,这次病发是因为他一定要练武,身子受不住,喘得晕过去了。”
顾佑安想了想,问大哥:“我记得袁将军的小儿子于武将一道上颇有几分天分?”
顾文卿点点头道:“没错,袁将军的小儿子如今是个千户。”
“年纪轻轻就是千户,位置也不算低了,若是个真有本事的,以后早晚都会出头。”
话虽这般说,袁家没有袁将军这根顶梁柱,对袁家来说相当于天塌了。
顾佑安回头跟阿月说:“你回府一趟,选一些适合病人养身体的药材食材,赶在午时前送去袁家。”
“哎,奴婢这就去。”
晓月走后,顾佑安问大哥:“张衡上任主将也快一年了,你是他手下的副将,你觉得他如何?”
“袁将军性子宽和些,只要不是涉及军规之类的大事,袁将军都会对底下人宽宥几分。张将军相比袁将军更讲规矩,这一年来底下人虽然偶尔怨言,但张将军按规矩办事,别人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严格治军好处比坏处多,前些日子我暗中去护城军巡视,明显感觉到护城军的军纪军规都比以往好了些。”她和周祈完全赞同张衡严管护城军的办法。
阿萱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就问:“姐,若不是袁将军因病退下,你和姐夫是不是原本就要袁将军退下去,叫张衡上位?”
顾佑安笑道:“何出此言?袁将军带兵也带得很好,只能说张将军和袁将军各有各的风格。”
多年前周祈受伤时诈出来朝廷安插在松江城里的许多探子,夫妻俩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用那一批武将,只能杀鸡儆猴,暂时把那些有小心思却不算有二心,又还算得用的武将都压下去。
她和周祈是扮黑脸的,袁将军就是扮红脸的,一压一拉,这些年护城军才会团结一心,战力一年比一年强。
如今么,东北军、燕州军完全在祁王府掌控之中,去年辽东军也收归在手,祁王府已经不是当年的祁王府了,时机已经成熟,改换强力手段约束护城军正是时候。
顾文卿看着安安,这些年,他越来越看不明白妹妹的想法了,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阿萱冲大哥抬了下巴:“大哥,我成婚你要送点什么给我陪嫁?”
顾文卿笑瞪她一眼:“你问我?家里又不是我当家,我哪里知道该给你什么?东西都在库房里,你看重什么拿走便是。”
阿萱笑着问大嫂:“大哥说的话做不做准?”
段氏捂住嘴笑,点点头道:“只要爹娘答应就做准,你看中什么就拿吧。”
杜氏作势要打她:“松江城里谁家小姐出嫁有你嫁妆单子厚?你真当自己是属貔貅的,什么好东西都要抓到自己手里不成?”
阿萱哈哈大笑,她就是看大哥脸色不太对,故意说来玩的嘛。
顾文卿看阿萱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阿萱在家里倒是不藏心眼儿,什么都摆在脸上。
儿女们的闲谈都叫顾稳看在眼里,半下午儿子带着孙女孙子去山上玩儿,屋里只有顾稳和顾佑安父女两人时,顾稳道:“你大哥这人还算勤勉,做事也稳妥,只是他不如你聪明,这辈子在你庇护下也就这样了,你别嫌他蠢。”
顾佑安忍不住笑道:“爹,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吗?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大哥不是蠢,只是被教得太过君子,做事中规中矩罢了。要说呢,这些话说出来都是好话,但若是身居高位者,到底差了些手段。
“爹,大哥没学到您的机变。”
顾稳知道儿子的弱处,他叹道:“当初你和祁王成婚的时候我和你娘就为你们以后担心,你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眼下看来倒是比皇椅上那位好一些,若是功成那日,你们也别太过抬举你大哥,叫他安生守在松江城吧。”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文卿若是进入权力场,没有他和女儿护着,指不定就遭了谁的道,一家子性命赔进去还会牵连女儿。
“爹,您今年也才五十多岁而已,您以后至少还能再活三四十年,顾家有您看着,出不了事。”
顾稳笑道:“哪能活那么长,活到五六十岁已经算高寿了。”
“爹您就不知道了吧,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寿数长短除了看自身有没有好生保养,还要看家里长辈是不是长寿之人。顾家祖上长寿的族人不在少数,您以后定然也是长寿的。”
顾稳笑着拍拍女儿肩膀道:“若是长寿倒是好,爹也舍不得你们娘,还有你们兄妹三个。”
“这话说得,您就舍得宁宁、阿行阿阳了?”
“自然也舍不得,不过自己生的儿女自己管,他们是你大哥大嫂的儿女,宁宁姐弟三个该他们管。”
说到儿媳,顾稳不得不提一句段家:“我们顾家不是当年的孟家,你大嫂娘家也不是袁家,段大人心里有数。”
顾佑安笑了笑,并不接她爹的话。毕竟,段家好或是坏,跟她又有什么相干?
父女俩在屋里聊了一个时辰,在旁边矮榻上歇午觉的阿元醒了,顾佑安带着儿子就要回府了。
顾稳、杜氏带着小女儿阿萱送到大门口,顾佑安上车坐好摆摆手道:“爹,娘,我们就先走了。”
“回吧。”
中秋节过后,松江城凉快了几日,待到九月初六,松江城东面连通山海关和东辽城的官道贯通,忙了大半年百姓们欢欢喜喜归家准备秋收。
九月初八,白阶带着白家人来顾家请期,婚期正日子定在十月初二。
顾家早就准备好了嫁妆,日子定在十月初二倒也不赶,等到九月二十八白家来迎接那日,一台一台的嫁妆从顾家抬出去。除了顾家给的嫁妆外,祁王府陪了十二台嫁妆,跟顾家亲近的田家、张家各陪了四台嫁妆。
顾家嫁女的排场极大,松江城里看热闹的百姓都说,许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大的热闹了。
送女儿出嫁后杜氏难掩伤感,白氏说笑话哄她,道:“当年安安出嫁也没这么大的排场吧,如今你家日子过得好了,是不是该给先嫁的安安补些陪嫁?”
杜氏擦眼泪笑道:“可别了,她那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只怕看不上我手里这点金银铜铁。”
刘氏也笑着说:“那就留着给宁宁,也就十来年而已,日子也不久,你藏着的那些金银铜铁也不怕生锈。”
宁宁不怕大人打趣,她扑到祖母怀里,说:“您若是想小姑姑了,我赶马车带您去东辽城看她。”
杜氏抱着宁宁心肝儿肉似的喊:“还是咱们宁宁贴心,祖母的好东西以后都是你的。”
段氏站在一旁陪着笑,不禁羡慕起女儿来,她也羡慕两位小姑子,当顾家的女儿可真是好。
何止段氏,松江城里各家女眷谁不羡慕顾家的女儿们?
话又说回来,当不了顾家的女儿,当顾家的儿媳孙媳也是好的。
顾家只有一个儿子成婚多年,两个孙子年纪还小,等他们到成家立业还要等十几年。
十几年后,说不得顾家都成皇亲国戚了,只怕也看不上他们这些人家。
关内传来的消息越发吓人,皇子后妃,皇室宗亲,洛阳城里月月办丧事,疯得不像样了。
关内越是疯,祁王府越是稳当,松江城里有眼色的人家,都看出来祁王和祁王妃夫妻已经快走到紧要关头了,成不成,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都是打机锋的高手,在场的贵妇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大家在想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白氏和刘氏彼此笑了笑,这些人呀,只看得见顾家蒸蒸日上,一点不知道顾大人夫妻俩对女儿是如何爱护照顾的。
要是在别的人家,生出个傻愣愣的女儿,早被丢到外头自生自灭了。
人家顾家能享女儿女婿的福,那是人家应得的。
顾佑安一点不在乎外头的人如何看她和周祈,她有限的精力只会投入到无限的战备准备当中去。
兵马、粮草、朝廷的最新消息,这些才是她最关注的。
除了战备之外,她还要抽空关心今年的秋收。
农庄大管事张贵巡视东辽城、东山港及松江城所有农庄会,回来禀报说,今年天气比去年炎热,除了松江城外其他地方的农庄用水没有那么方便,总体而言,今年的收成比去年约莫要减少两成。
两成,在顾佑安的预期之内,不会影响粮仓的库存。
张贵走后,顾佑安问刘忠:“关内秋收比咱们这儿早,朝廷的粮饷可送过来了?”
“还没有。”
“没有?”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朝廷给东北军、燕州军、辽东军的粮饷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刘忠道:“自东辽城那边港口通船后,咱们王府在港口附近建的粮仓都已满仓,一年内燕州军和辽东军不会缺粮。”
东北军若是断了朝廷的
粮饷,到时候可以从松江城送粮过去,一年内肯定也是不缺粮的。
这些重要数字都记在她心里,顾佑安大概算一算,道:“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等到冬天?”
若是草原上冬天真的碰上雪灾,鞑子南下造成的后果他们可知道?都是靠着百姓缴纳的赋税过上富贵日子的官老爷们,真当百姓的性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啊。
顾佑安难掩愤怒,刘忠低头道:“也不见得冬日打,或许会等到明年开春?”
“呵,等到明年开春?宫里还活着的那十来个皇子等到明年开春能剩下几个?皇子背后的那些势力等得起?”
阿元好几日没见到娘亲了,他散课后来书房找娘亲,在门外听了会儿,又默默走开了。
顾佑安处理完事后晓月才进门禀道:“世子刚才来找您了,听见您跟刘忠谈事,自己又走了。”
顾佑安扶额,这几日真是太忙了,顾不上去家塾接儿子散学。
“你去跟阿元说,我最近不得空,叫他好好照顾自己,我忙完了就去找他。”
晓月亲自去传话,传完话后见小世子不吭声,有些担心道:“王妃她……”
阿元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娘亲在帮父王的忙,等我长大了,我也去帮娘亲和父王。”
阿月笑道:“世子聪慧。”
顾佑安忙得顾不上儿子,十月二十三,收到草原上送来的密信,顾佑安立刻下令开粮仓调粮。
与此同时,顾佑安亲自出城去护城军,一日后,张衡带着护城军所有兵马护送军粮前去草原支援。
十一月十四,云南府驻军主将李将军的妹妹李妃身死,李妃唯一的儿子八皇子中毒昏迷不醒。
十一月二十,李将军率领五万人马从云南府直奔洛阳,打出’后宫妖妃断绝皇嗣,清君侧以安天下’的口号。
被李将军骂为妖妃的自然是在后宫中最有权势的沈贵妃。
云南府驻军把清君侧喊得震天响,镇北大都督沈回剑指宗室,大骂宗室这些年来不断暗杀皇子,试图取天下而代之。
沈回到底不敢像云南驻军一样调动大部分兵马进京,他只调动了最忠于自己的军队前往,大约剩下一半不愿跟他进京的兵马留守北境,防备草原鞑子来袭。
与此同时,西北、东南、中原等地兵马纷纷动起来,大周朝的土地上乱成一锅粥。
关内越乱,北方边境上越安静,苍狼部落联合十余个部落,组成八万联军气势汹汹直冲阴山。
镇北军主将沈回不在,副将潘成手中的六万兵马根本拦不住敌军,不等凉州、肃州、西宁等地驻军前来驰援,敌军就会先冲破他们的封锁,屠刀挥向百姓。
潘成举起手中的长刀,眼鼓如铜铃,怒声长啸:“兄弟们,冲!”
长刀长枪战到一处,鲜血骨肉哀嚎不绝于耳,一个身骑骏马,羊皮裹身的鞑子迎着风雪冲破封锁进入大周朝的土地时,发出一声兴奋的怒吼。
突然,看似慢实则快的长刀从他肮脏的脖子摸过,风雪吹过刀刃,融化在飞溅奔涌的热血中。
怒吼成了嘶鸣,此人最后仰倒在地上,被万马践踏。
潘成勒马回头,他的嘴角无意识扯出一丝笑,兵强马壮,气吞山河,势不可挡,这是我大周朝的军队!
“祁王殿下!”
周祈迎着风雪,迎着冲关而来的鞑子,他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东北军、燕州军、护城军组成的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战场,潘成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周祈扫视战场的目光暗含满意。
不愧是他花了无数心血打磨出来的精兵强将!
第96章 领兵进皇城天下
一日一夜的风雪掩盖了血流成河的战场,镇北军副将潘成站在城墙上朝外望去,灰蒙蒙的云层压得人心头沉闷得慌,晦暗的天地间,地下白雪成了天地间最明亮的界线,积雪之下尸骨成堆笼城一座又一座坟。
潘成叹气,握着腰间的刀鞘转身问道:“祁王殿下今日便走?”
站在他身后的小将道:“末将和几个兄弟来城墙上找您的时候路上碰到了,祁王的亲卫军正在整军,瞧那意思,应该一会儿就会走。”
旁边有人道:“人家不叫亲卫军,叫护城军。”
“不管叫什么,左右是那意思。”
昨儿一场恶战结束,祁王就跟潘成说了,燕州军会回防山海关,东北军暂时留下协助他们守住北境防线。当时祁王没有提到护城军,今儿祁王点齐兵马要走,看那架势,肯定不是回去松江城。
有人压低声音小声道:“将军,祁王是不是要南下去洛阳勤王?”
“勤什么王?他不就是王?”
都不用想,祁王若是南下去洛阳,肯定是冲着大位去的。不过比起去京都,祁王先来支援他们镇北军,这就叫潘成高看一眼。
“以前咱们都没当面见过祁王,昨儿紧要关头祁王带兵来救咱们,看他指挥军队那气势,就不是个草包,若是祁王上位,我先说啊,我肯定支持。”
“我也觉得祁王不错,松江城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祁王去松江城也才十几年吧,听咱们这儿去松江城做买卖回来的掌柜们说,那里官道建了两条了,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荣,就说明祁王是真会治理百姓。”
“对手底下的将士们也不错,祁王治下的军队穿的棉衣比咱厚,身板也比咱们健壮,还有好马可用,他娘的,当兵的碰上这么个主子也算有福气。”
“祁王的外祖父是上一任镇北大都督,孟大都督可比沈回那老小子靠谱,祁王像他外祖父。”
“说祁王一句能文能武不为过吧?说句难听的话,他们老周家除了开国太祖之外,之后的帝王有谁比得上祁王?”
一群军官嘀嘀咕咕小声表达自己的观点,左右就一句话,若是祁王真跟沈大都督和一众皇室宗亲干起来了,他们肯定支持祁王。
沈大都督的私心太重了,为了他沈家的权势竟然弃他们这些兄弟和边关百姓不顾,若不是祁王的援兵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昨日之后,他们这些人已经不把沈回这个大都督当上官敬着了。
“潘将军,您说句话呀,您是个什么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潘成道:“咱们都是苦出身,来这儿守边疆,一为国,二为民,三为自己的前程。祁王既是皇室之后,咱们兄弟又信他,那咱们就……”
潘成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大家交换了个眼神,都一起点头。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好,大家既都是一个意思,不如现在就去见祁王殿下,表明我们的心意?”
“说得在理。”
周祈临走前接见了镇北军的武将,潘成带头跪下表忠心,周祈嘴角微翘:“哦,沈回若是回来,你们敢反了他?”
潘成一咬牙,道:“沈回身为镇北大都督,因一己私欲带兵出走,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害死我们这么多弟兄,就是沈回再回来,我等也绝不认他这个大都督。”
听到潘成这般说,周祈也不着急走了,他缓缓坐下,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子上,一副闲适姿态,笑着问在场其他人:“你们也如此认为?”
“我等奉祁王殿下为尊。”
“好,既如此,本王命潘将军为镇北军主帅,统领镇北军,你们可答应?”
潘成立刻站起来,忙道:“卑职……”
周祈按下他的话,等着在场其他人的回答。
接受他的调令,就是彻底站队祁王府,若是他没有登上帝位,潘成,包括在场支持之人,不仅往死里得罪了沈回,还彻底背叛了周宣这个皇帝。
没叫周祈等多久,在场武将给出了让他满意的答案。
“臣等,听祁王殿下调遣。”
周祈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一拍椅背站起来,连喊三个好字!
因潘成率领镇北军
武将效忠,周祈为此多留了一日,先是整军,留下他的亲信统计昨日大战死去的将士们,他承诺会尽快发抚恤银下来。
随后才是武将调动,潘成任镇北大都督,他空出来的副将位置另提拔他人,副将之下,各将军、千户、百户等都有提拔调动。
最后,还在此地的沈家人全部拘禁起来,等洛阳的事了了后,沈回定罪,再发落沈家族人。
第二天早上,周祈出发前跟新任镇北大都督潘成,东北军主将董毅中两人道:“苍狼部落虽然被全歼,保不准有其他部落还会再来袭击,你们二人一定要同心协力,看好大周朝的北大门。”
“请王爷放心,我等定不负王爷所望。”
周祈率领护城军南下直奔洛阳,几万兵马拔营的动静大得很,半个时辰后护城军才消失在潘成等人的视线中。
还是昨日的城墙,潘成问董毅中:“董将军,等王爷下次再来,咱们迎的该是皇上的车架了吧。”
“潘将军说笑了,咱们王爷登基后,肯定不会先来咱们这儿。”
“哦,董将军有什么高见?”
董毅中指着东北方向:“王爷若是登基为帝,头一件事肯定是去松江城迎王妃和世子进宫。”
潘成试探道:“我听说祁王府后宅中除了王妃外,再无其他妻妾?”
董毅中笑道:“主子的事不是咱们这些下属能议论的,不过看在咱们是同僚的份上,我可以告诉潘将军一句话。”
“什么话?”
“祁王府的家底都在祁王妃手里掌着。”
这意思是说,祁王妃手握大权?所以不能得罪?潘成对董毅中半藏半露的话很不满意,还想再追问,董毅中却不肯再说。
董毅中和潘成在城墙上闲谈时,被他们提到的祁王妃顾佑安,心里升起一阵不安来。
“刘忠,城里这两日可有什么变化?”
刘忠上前禀道:“城里一切照旧。自王爷带走护城军后,松江城内外巡逻事宜交给衙门的差役和咱们王府的护卫。冬日严寒进出松江城的生面孔很少,倒也忙得过来。”
顾佑安垂眸静思,估计是兵力不足恐惧症犯了。
自她收到苍狼部落即将南下劫掠攻打镇北军的消息时,护城军全军出动,一是为了运送军粮,二是为了驰援东北军,在北方和东北军、燕州军、镇北军形成夹击包围之势,断绝苍狼部落的后路。
灭掉苍狼部落后,燕州军要迅速回防,接管暂时由辽东军看守的山海关。东北军要留在宁夏和镇北军一起防守北境。周祈带兵南下,能带走的也只有护城军。
她不知道洛阳那边打成什么样了,除了把护城军全部调给周祈外,她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算算日子,东山港的海军应该出发去山东了吧?”
刘忠点点头:“估计已经在海上了。”
她曾在书房中见过周祈跟武将和谋士们推演迟早会来的洛阳之战,理想中最好的情况,进京都勤王的各路兵马先打起来,等周祈驰援镇北军后再南下捡个便宜收尾,再有往南逃窜的残兵败将被海军拦在半路收拾了。
会如此顺利吗?顾佑安心里总觉得不太可能。
刘忠道:“王妃,要不,咱们从燕州军调一队人马来松江城驻守?”
两边已通官道,纵使是大雪路难走,但是也是能过来的。
“燕州军不能调,东北军驻地空虚,燕州军不仅要守着山海关,还要分心防着草原上。”大队人马不能调动,抽调一两千兵马过来应该还行。
“那辽东军?”
若是调辽东军还不如不调。
辽东军归顺祁王府时间太短,她不太信得过辽东军,估计周祈也是如此想的,所以驰援镇北军才没调辽东军的兵马前去,只叫他们分兵暂时防守山海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祁王府的兵马还是太少了,一到这种时候兵马就捉襟见肘。
“刘忠,咱们要准备起来。”
刘忠不明白:“王妃,您是想……”
顾佑安道:“我知道松江城里住着的大部分人家都在城外村里有地有房,你去通知他们,能回村里的就回村里躲着。”
“王妃,您是担心有贼人……”
“以防万一罢了,虽进出松江城的山海关、东辽城港口、东山港都有兵马守着,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咱们小心无大错。”
顾佑安心里想的是,周宣当年会为了心里怨恨派人围杀周祈,现在洛阳城里乱成那样,指不定就有人想绕到后方清扫周祈的大本营。
打不过还不能躲吗?
“你跟他们说,叫他们出城躲一躲也是为了他们好,就是有人对祁王府动手,只要他们离祁王府远远的,自然不会波及到他们。”
“是,奴才这就去。”
刘忠听了王妃的吩咐,立刻去前院吩咐人手通知消息。
顾佑安对阿月道:“你去把阿元接回来。”
阿月小跑着去前院家塾,这会儿黄先生正在教课,黄先生看到王妃跟前的大丫鬟立刻就要带世子走,他也没有拦。
阿元被带走后,顾家、田家、张家的管事也进来跟黄先生告罪,说年前他们家少爷就不来家塾上学了。
一群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管事抱上马车,马车跑了起来,阿行一看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管事忙道:“咱们这是去邻山村的老宅。”
阿行掀开帘子伸出头往外看,田家和张家的马车都跟在他家马车后面,一看就知道肯定也是要出城的。
“我祖父祖母呢?我爹娘呢?我姐呢?”
“这个小的不知,老夫人他们自有安排,不过肯定也会回村子里。”
顾家在邻山村的宅子当年是花了大力气修起来的,宅子底下的暗道通到后山老虎岭,是个躲避的好去处。
“等等,我姑姑和阿元怎么办?快停下,咱们回去接阿元和我姑姑。”说着阿行就要跳起来,叫车夫赶紧掉头。
管家着急按住他:“我的小主子哎,您就听话些吧,咱们管好咱们自己就成了,王妃和世子那里安排的只会比咱们更齐全。”
说话间,马车到了东城门口,冬日里少有人进出的东城门这会儿挤满了马车和行人,全都是往外走的。
阿行往外头瞧,后头田家和张家马车的帘子也掀起来,几个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急了起来。
他们虽年纪小,也知道肯定要出大事了。
官眷肯定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也顾不得收拾多细致,粮食抬上车,再带上金银细软一家子就往城外去。
陆夫人一边催促车夫赶快些,一边跟已经年满六十已经致仕的苏光说:“也是没想到,祁王妃竟如此厚道会叫城里百姓先避出去,咱们也是运气。”
要是在洛阳,上面的哪里管下面的人死活,纵使被牵连也是活该,死了也就是了,甚至还会说句,能为他们死是你几辈子的造化。
苏光道:“祁王府这般得人心,也是祁王和祁王妃一点一滴经营出来的。”
年迈的苏光也在朝外看,他们往城外走,许多人却反方向往城里跑,苏光认出好几个武将家子孙。
祁王府里外围得跟铁桶一般,许多武将家的子孙带着家里养着的护卫跑来祁王府相助,另有松江城里各镖局里的镖师也来了,不过一会儿,祁王府门前就围拢了两百多人。
王府长史周尘出去劝他们赶紧家去,护着家里人好好过这个冬。来的人都是满腔热血而来,铁了心的,哪里是周尘能劝走的。
周尘无法,忙进去禀报王妃。
顾佑安笑道:“他们既愿意帮忙,把他们送到李显那儿去,编到巡逻队中,多少能帮些忙。”
周尘忙笑道:“还是王妃想得周到。”
周尘又跑出去忙了。
护城军走后,松江城的巡逻顾佑安交给她的侍卫头子李显接管,祁王府内
的护卫交到郭素手里。
顾佑安带着儿子在书房忙时,郭素带着一众侍卫一刻不停地在王府巡逻,越是靠近主院人手越多。
“阿元,怕吗?”
阿元摇摇头:“不怕。”
顾佑安想过,给阿元乔装打扮,把他送到顾家或是田家张家,浑水摸鱼迷惑那些暗中盯着祁王府的眼睛。
后来她放弃了,撑过这一回阿元将会继承整个大周朝,她不能把阿元养成软弱逃避的性子,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就越是要把他带在身边。
许久没有抱他了,顾佑安费力地把儿子抱在膝上,她笑着道:“你爹在外头跟人拼命,咱们娘俩也不能退缩,不过你也不用怕,娘会护好你。”
阿元嗯了声,只要跟娘亲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
这一日后,松江城里的百姓少了大半,剩下的人也轻易不出门,一场风雪掩盖了街道上杂乱的脚步,松江城比往日更加静谧,静谧的,城里出现新鲜的脚印,出现陌生人的脸,巡逻队的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卷着风雪的寒风吹的人睁不开眼,李显右手紧握着腰间挂着的精铁打造的宝刀,对面领头的那人还未拔剑,他两步迎上去,双手握着宝刀闪到侧边,一个猛劈就轻易结果了人性命。
刀剑相接的铿锵声被寒风吹远,隐在暗处的人全都涌出来,黑衣、白雪、鲜红的血,从西城门口战到祁王府大门前。
祁王府前院的侍卫倾巢而出,杀退一波死士又有一波冲上门来。
刘凌从不知道哪处的暗道中出来,快步冲进主院:“来的杀手不止一方势力,老奴能认出来的有皇帝的亲军、死士、沈家的杀手,其他认不出的,老奴估计肯定是皇城外头那几家没跑了。”
顾佑安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她问:“打不过吧?”
刘凌道:“恐怕要请王妃和世子去密道里躲一躲。”
“那现在就走。”
顾佑安早有准备,早给自己和儿子都换上了外出保暖的衣裳鞋帽,她立刻牵着阿元退到密道中。
郭素、刑六娘带着一群侍卫紧护着他们娘俩,刘忠、晓月随侍在左右。
顾佑安一手培养出来的女侍卫们,她对她们跟李显等人一视同仁,这些年她们也没少外出出任务,也是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人。
虽说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也是头一次被人杀到自己老巢中来,还要被迫躲避,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顾佑安笑着跟晓月说:“幸好小菊还在家中养孩子,若是她在这儿,指不定要眼泪汪汪哭一场了。”
晓月哭笑不得:“王妃,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我们说笑。”
郭素冷若冰霜的脸上总算融化了些许,她道:“王妃,咱们要赶紧去北山上,密道还有他用,不能久留。”
密道只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些人来者不善,又是专门干杀人勾当的,早晚会找到密道的入口。
也是为了预备有这一日,顾佑安提前在北山上准备了好几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北山又大又高耸,冬日积雪厚的走路都难,只要躲进山里,再厉害的杀手也难找到人。
密道中昏暗,就着举起的火把照亮前面的路,顾佑安埋头往里头跑,跑到底又弯弯绕绕往上爬,顾佑安不知道在暗道中爬了多久,扭头往后看,阿元乖乖趴在刘忠背上。
领头的郭素道:“王妃,咱们到了。”
顾佑安往前又走了几十米,前头冰凉的空气狂袭而来,顾佑安深吸一口凉气,一脚迈出去。
这个位置不算高,若是天气好的时候,站在这儿能俯视大半个松江城,这会儿半下午暗沉沉的风雪天,别说看山下了,山上稍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太清。
他们不能在这儿停留,还要迎着风雪往山里面继续走。
刑六年带着一队侍卫留下,埋伏在出口,若是杀手找到密道从这儿出来,在她们的埋伏下,一个都活不了。
顾佑安带着剩下的侍卫走了半个时辰,到另一个更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避风处准备着许多厚棉被、干柴和现成能吃的食物等东西,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敢烧火,不过晓月几个丫头婆子带着热水,把装着热水的葫芦放在厚棉被里暖被窝,或是用来泡各种吃食都好。
顾佑安也佩服,逃命的时候她们还惦记着这些小事情。
刘忠去洞口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奴才看这风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我们的痕迹掩盖。”
刘忠护着王妃和世子逃离,刘凌坐镇祁王府指挥,时辰差不多了,祁王府里原本还奋力杀敌的侍卫等且战且退,让出王府来。
祁王府的密道很快被找到,知道或是不知道来路的各方势力冲进密道,势均力敌的苦战变成单方面绞杀。
暗室中,刘凌苍老的脸上露出个笑来,手指忍不住颤抖,好啊,为这一刻准备多年了,总算用上了。
毒箭、刀锥、铁锁吊石、陷阱……最先冲进密道中的人死得最快。
刘凌听着密道中传来的哀嚎声甚为痛快,可惜,叫了一阵就再没听到动静了,后头的人竟胆小不敢往前冲。
刘凌阴沉的目光看向石室对面,这时,李显从暗门中进来,道:“宫里那位的亲军只怕大半都派到咱们这儿来了。”
“外头还有多少人?”
“还有近一千人,全是身手好的。”
刘凌问:“王妃前日才给山海关送信?”
李显点头:“等田副将来,只怕还要几日。”
“不急,只要王妃和世子安好,咱们慢慢跟他们斗,磨也要磨死他们。”
黑夜中的祁王府就像一头恐怖的怪兽,不知道哪处就伸出一把刀来收割了敌人的性命。
与此相对,今夜的洛阳城嘈杂喧嚣,激烈厮杀的各路兵马都冲进了皇城,累累尸骨见证着争权的惨烈。
周祈是最后带兵走进皇城的一方势力,他不管谁是谁的人,拦路的一个活口不留。
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他听从父皇命令送母后到松江城安葬,就此留在了松江城。
十六年后他领兵踏进皇城,这天下,兜兜转转终将落到他手中。
第97章 救援母子之间的秘密
御极殿大门紧闭,浓重的血腥味依然能从里面飘出来,关培等紧跟着主子的侍卫推开御极殿的大门,一个个脸色突变,难看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退开,周祈看到御极殿里的情形,他笑哼一句:“周宣,怪不得老头子选你为帝,原来是因为你跟老头子一样疯啊。”
今夜的御极殿灯火辉煌,映照着大殿内紫檀木的梁柱,地上的玉砖,四周金银线勾勒的壁画,格外的尊贵逼人。
顺台阶而上,御极殿的中间,最高处,那张全天下权欲饿鬼都渴望的皇椅上,瘫坐的是皇帝周宣。
周宣妖娆的身姿微动,他指着梁柱上挂着的女人和孩子,用轻柔的语气对周祈说:“朕的箭法比皇祖父略微胜一筹。”
当年,刘凌差点被打死,是因为他无意中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消息,刘凌一个字不敢往外说,后来去了松江城,刘凌才敢说给周祈听,说他当年看到先皇在御花园中虐杀了几个位份低的妃嫔,不许人跪着受死,必须人跑着逃命,先皇穿着一身戎装拿剑追着砍杀。
周祈站在门外看着房梁上挂着的孩子和女人,多的身中十几箭,少的身上也插着两三支箭,有一个才死的,鲜血如房檐下的雨水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玉砖上。
周祈叹道:“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当年老头子虐杀后宫妃嫔你在吧,老头子至少敢幻想自己是威武雄壮的武将,还敢追一追,你怎么就把人都绑住了?怪不得你做皇帝连老头子都不如。”
“你懂什么!”
周宣怒气上头,控制不住嗓音,他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刺耳的让周祈皱起眉来。
周宣站起来,他双手一挥指着一屋子的死尸:“朕本来可
以征战疆场,不用十年朕就能收复所有兵权,这些贱人,为了绝朕子嗣,为了叫她们的儿子继承我大周的皇权,竟给朕下毒,把朕害成今日这般模样,他们罪该万死!”
周祈微微撇头,指着皇城外:“你要收归兵权?沈回他们就在皇城外,你现在骑马出去跟他打一回。”
周宣慢慢坐在他的皇椅上,捂住嘴笑:“朕要死了,跟那些人计较什么,左右,他们都染指不了朕的皇位。”
沈回等人到洛阳勤王之前,周宣下旨痛骂沈回等人对君父不忠,不听朝廷宣调擅自兴兵;对百姓不仁,不守边疆,放任敌军肆虐大周朝的百姓。
周祈当时到洛阳城外听到城墙上的将士大声宣读圣旨时,他就知道周宣对鞑子南下早有预料,可他还是选择了发疯,允许一切发生。
周祈冷笑:“本王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跟鞑子有勾结?”
周宣累了,他蜷缩着身子往冰冷硬邦邦的皇椅上一躺,茫然道:“什么鞑子,关朕什么事?”
周宣身子蜷缩得更紧,脑袋上的冠冕不小心撞到了皇椅,他突然发怒,疯狂地挣扎着把头上的冠冕拔掉扔到台阶下,随后又狂笑起来。
“周祈,你以为你赢了吗?”
周祈并不回答他的话。
“你以为你派兵去宁夏挡住鞑子你就是英雄了?哈哈哈,你救得了北境边关的百姓,却救不了你的妻儿,等你妻儿一死,你就是绝后的孤家寡人了,你跟朕是一样的。”
周祈一脚跨进御极殿的大门,黏腻的鲜血浸湿了他鞋底,空中飘落的鲜血落在他身上,仿佛眨眼间他的手就捏住周宣的脖子,把他从皇椅上提起来。
周宣眼睛瞪大,憋红了脸,疯狂挣扎。
周祈松手,他如一摊烂泥一样跌落地下,又被周祈一脚踹到台阶下,他滚了几圈,浑身沾满了鲜血。
周宣疯狂咳嗽大笑起来:“朕的天下不要了,朕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想好。”
“哈哈哈,周祈,知不知道为何这些年你再没生出子嗣?那是朕给你下的药,你那个独子一死,你就绝后了!绝后了!”
周祈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几息后他才控制住内心的暴戾:“关培,把他绑起来挂在房梁上,本王的王妃和世子什么时候安全了,再把他放下来。”
周宣被挂起来时拼命挣扎:“杀了我!周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周祈走出御极殿的大门,回头,冷声道:“本王的王妃和世子出一点岔子,本王要你万箭穿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祈和他的护城军是后面那只黄雀,可螳螂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陷在洛阳的兵马动不了,祁王身边的一支侍卫骑马奔去寻海军,叫他们抽调两千人马立刻从海路赶去东辽城港口,再从东辽城抽调辽东军,快马加鞭赶回松江城。
太远了,远水难救近火,或许赶不及,但是,万一呢。
周祈相信他的王妃一定有本事带着阿元逃过一劫!
这时的松江城还在夜色笼罩之中,顾佑安抱着儿子睡了一觉,这会儿醒来起身去外头看看。
几个侍卫守在洞口,刘忠上前小声禀道:“咱们府里做的陷阱太厉害,死了一批人后,那些贼子不敢再进密道。”
“哦,意思是那些杀手没有追上来?”
“暂时还没有。”
外面黑压压一片,鼻尖都是冰雪冷淡的味道,顾佑安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叫咱们的人都惜命些,在咱们的地盘上,暂时杀不了他们,磨也要磨死他们。”
那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她和阿元,只要她和阿元好好的,就不是什么大事。再等等,等田二郎带兵过来,局势就会倒向她这边。
“您放心,干爹知道如何办。”
“娘亲。”
顾佑安忙回头,就着洞口白雪的一点光回洞里,看到阿元从被窝里坐起来,她叫他躺下:“被窝里的热气都叫你放跑了。”
阿元不肯,直到顾佑安过去,他才抱着她躺下。
“害怕了?”
阿元摇摇头:“想父王了。”
“你父王肯定也想你了。”
这天寒地冻,路途遥遥的,想也没有法子,不知道北境和洛阳那边到底如何了,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儿子,相信周祈。
旁边睡下的几个丫头婆子都醒了,晓月小声问:“王妃,世子,可要吃点东西?”
“有什么?包子和馒头。”
昨儿晚上他们把吃的都专门放在一床被子下盖着,虽然是冷的,但是没有冻硬,放在热被窝里稍微暖一暖就能吃。
顾佑安要了几个,用帕子包着放在被窝里,叫阿元抱着:“一会儿就能吃了。”
阿元或许是觉得好玩,嘴角露出个笑来。
怀里包子馒头暖好了,外面也天亮了,等到快中午时,太阳刺破云层洒下来,林子里的雪地上反射着光,到处都是亮亮堂堂的。
怕引来敌人,除了洞口的侍卫外,其他人都躲在洞里,也不烧柴点火,没事儿就躺在被窝里小声说说话。
自阿元出生后不久就一直照顾他的钱婶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到顾佑安手里,顾佑安一看就知这是阿元最近在读的书。
“您逃命还带着书?”
钱婶子笑道:“也没故意要带,昨儿来人叫我们走的时候我正在收拾世子书房,顺手就拿走了。”
顾佑安问儿子:“可要读书?”
阿元摇摇头,他不想。
顾佑安把书放在枕头下,抱着儿子跟钱婶子说话,问她家里可好?
“这段日子我忙得很,也没顾上问你和我舅舅舅母家如何了?”
“劳您惦记,当年来的时候我们杜家族人除了杜二家这些做买卖的之外,其他族人都在城外分了土地,后头又建了宅子,大家都过得不错。前几日您说城里不安稳,在城里的杜家人都去城外家里住着。”
钱婶子在祁王府当差,家里人出城的时候给她传信叫她回去,钱婶子舍不得阿元,就没回去。
顾佑安知道钱婶子的心意,她道:“等这次的事情了了,你归家休息一个月再回来。”
钱婶子笑道:“回家一两日也就罢了,哪有休息一个月的理?再者说,托您的福,我的儿子都有差事忙活,我回去他们都不在,也没什么好待的。”
钱婶子两儿一女,一个儿子选上了文官在东山港当差,另一个儿子不擅长读书,人也老实,在农庄里当管事。
因顾佑安的缘故,松江城立女户方便,且女户的权益和男子一样,钱婶子唯一的女儿没有嫁人,招婿后自己当家做主,如今在松江城南街上开着两个铺子,生意做得红火。
不仅是钱婶子的女儿,松江城立女户的女子不在少数,从祁王府出去的女仆有钱有靠山,立女户的人最多,这些人从哪方面看都得了祁王府和王妃的好,她们也是最拥护王妃的。
晓月静静听着,偶尔看一眼王妃,她眼底都闪着光。
晓月跟小菊年龄差不多,小菊嫁给徐志儿子都生了,她却没有嫁人的想法,她就想在王妃跟前伺候着,等年纪再大点,就把头发梳起来做妈妈,等老了就在王妃跟前做个老妈妈。
王妃说了,她若是不想嫁人,王府给她养老送终。
王妃现在是王妃,以后肯定是皇后,到那时候,她从一个王府里的老妈妈成了后宫里的老嬷嬷,好像也挺好。
山底下,松江城里雪地上的一具具死尸无人管,山上山洞里气氛倒是温馨得很,闲谈中一日就过去了。
等到傍晚,太阳下山,天上的云层后厚起来,吹过来的风多了一股湿润的味道,半个时辰后,天上飘起了小雪。
侍卫换班,看到下雪了,不比白日紧绷,大家都放松了几分。
正在这时,郭素的耳朵突然动了一下,她猛然转头看向斜后方,又是一阵簌簌声。
她搭弓射箭,三支箭前追后赶地飞出去,一片雪雾中,重物落入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敌袭来了!
“王妃!”
“快走!”
顾佑安立刻背起儿子往山洞深处跑,山洞深处
被人工挖出好几条道来,只有一条道是活路,从这条道跑出去就是北山的东面,那里有条山脊跟邻山村后面的老虎岭相连。
她跑得快,身后的杀手也来得快,钱婶子和晓月几个丫头都跟在她身后帮她挡着,顾佑安觉得不成,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这一个结局。
“听我的,分开走!”
“不要跟着我!”
“自己逃命去!”
顾佑安语气严厉不容拒绝,晓月一咬牙,往东边的暗道跑,钱婶子西南方向,身后其他人略等等,等王妃和世子消失在西边那条道的转弯处,他们这才分散跑开。
几条路分开了跑是有效的,追赶的她的杀手一时还没追上来,只是北山太大,暗道太长,不等她穿过这条道跑到尽头,一支箭从身后射过来,顾佑安几乎都没有思考,立刻往暗道右边躲去。
暗道右边没有山壁,是一处悬崖,原本劈开这儿留个口子是为了借光通气使的,将黑不黑的天色又下着雪,追过来的两个杀手跑到悬崖边上向下瞧,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山崖下找。”
顾佑安并没有坠入山崖,她往右边一躲时就背着儿子进了空间。
顾佑安紧张到浑身肌肉紧绷,直到她发现她背着儿子站在楼梯上,她才松了口气。
好险,感谢老天爷的厚礼,还有厚爱!
“娘亲!”
阿元紧张得趴在娘亲背上不敢动:“我们在哪里?”
“我们在娘亲上辈子的家。”
上辈子?阿元不明白,这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事?
顾佑安放下儿子,解开身上的棉衣,浑身的汗有地儿蒸发了。
“阿元,热不热?”
阿元呆呆地点头,又任凭娘亲解开他身上的衣裳,他还惊慌着。
顾佑安牵着儿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窗外也是黑夜,只是这里不像松江城冷,灯光下,院子里还长着菜,树上还挂着果,树下窝着一群鸡鸭。
阿元一眼就认出来了,树上那个小橘子就是他每年冬天都会吃的那种,他们祁王府独有的小橘子。
原来,这小橘子是娘亲上辈子家里的?
母子俩面对面,顾佑安认真对儿子道:“这是我们娘俩的秘密,谁都不可以告诉,知道吗?”
阿元的聪慧又回来了,他问:“父王也不告诉?”
“不告诉,只有我们母子两人知道。”
“娘亲只能带我进来?父王,外祖母外祖父都进不来?”
“只有你,你是我生的,我们母子血脉相连,其他人不行。”
阿元知道,这里是娘亲保命的地方,不能告诉其他人,他道:“阿元不告诉父王,不告诉任何人,只有我们知道。”
顾佑安笑着捏捏他脸颊:“饿了吗?”
“饿了。”
他们刚才被杀手追杀的时候正准备用晚食,还没来得及。
顾佑安牵着儿子的手去厨房,准备简单煮一锅煎蛋面,蛋煎好了加水煮上,又觉得缺了点蔬菜,就去楼下院子里摘了一把小青菜,洗一洗放锅里煮着。
她去哪儿,阿元就跟着去哪儿,一个转身母子俩撞一块儿,顾佑安笑道:“害怕?”
阿元摇摇头,不害怕,他就是想跟着娘亲。
顶上的不是烛火,那么亮,难道是小太阳?
台子上为什么有火,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娘亲切菜的刀瞧着比父王的宝剑还好,娘亲洗菜的篮子又轻又结实,这些都是他不明白的。
饭做好后,母子俩分着吃完,肚子里暖乎乎的。
吃完饭,碗筷和锅被放进一个大匣子里,匣子外面还是透明的琉璃,他看着匣子里冲水,碗筷就干净了。
上辈子的娘亲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需要几个奴才砍柴烧火,也不需要几个奴才洗碗打扫。
阿元突然为娘亲委屈起来。
顾佑安带着儿子去浴室,给他拿了一件她以前买的睡衣给他,又教他如何开水洗头洗澡。
阿元指着衣裳:“那是小娘子穿的。”
顾佑安笑道:“是你娘亲我的衣裳,你穿不穿?不穿就裸着。”
阿元说:“……要穿。”
顾佑安一下笑了,叫他自己进去洗,又把他换了的衣裳丢进洗衣机里。
过了会儿,阿元洗完了,顾佑安拿吹风机吹干他的头发,转身的工夫就看到他蹲到洗衣机跟前,看着他的衣裳在桶里转着。
“阿元,晚上你睡这里。”顾佑安指了指房间。
阿元站起身来:“娘亲,你睡哪里?”
“自然跟你一起,你先睡,娘亲一会儿就来。”
阿元看到娘亲往外走,他连忙跟过去,他看到娘亲站在台阶上穿厚棉衣,急道:“娘亲,你要走?”
“娘亲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
顾佑安走过去,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语气温柔又坚定:“你放心,娘亲一定会回来。你知道的,娘亲不会出事。”
阿元紧张的身体一下松懈下来:“那,娘亲要早点回来。”
“好。”
摸摸儿子散开的头发,顾佑安走到楼梯口,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阿元小跑两步上前,在楼梯口站了会儿,他转身去推了把柔软的椅子过来,还自己去床上拿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软乎乎的椅子上等娘亲回来。
顾佑安提着刀回到悬崖上,两个守在悬崖上的杀手反应不及,一个被她一刀抹脖子,一个踢下了悬崖。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小雪还在飘着,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暗道里再没有传来其他声响,她才慢慢往里走。
这时候前头转弯处有隐隐火光由远及近,她听出是阿月着急的声音,她才现身:“别急,我和阿元没事。”
“王妃!”
顾佑安看到奔来的丫鬟和几个侍卫,刘忠身上的棉衣被破开,背上好似受伤了,郭素伤了胳膊,胡乱扯了步捆绑着,几个丫头和侍卫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杀手都走了?”
郭素忙道:“当时一群人缠住了我们不得脱手,几个人去追您,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会儿追您的几个人跑回来,又把其他人都带走了,我们空出手来这才来找您和世子。”
顾佑安知道,那些人是以为她和阿元掉下悬崖了,所以才撤走。
“阿元被我藏起来了,你们不用管。”顾佑安立刻道:“你们现在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受伤的人就躲着,没受伤的下山去找刘凌,叫刘凌连夜带人去山谷里设伏。”
山谷?哪个山谷?
顾佑安对郭素说:“你知道的,好多年前,我们去北山打老虎碰到祁王的那个山谷。”
郭素立刻就想起来了,她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告知刘公公。”
郭素走后,顾佑安跟刘忠道:“我和阿元躲得隐秘,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以为我们掉下悬崖,你们也当我们掉悬崖下面了,不用再跟着我。”
刘忠立即明白王妃的意思,道:“奴才一会儿就带着山洞外面所有人立刻撤走,我们只当不知道您在这里。”
顾佑安点点头道:“我这就走了。”
“王妃慢走!”
顾佑安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进空间,她一进去就看到儿子裹着毯子在小沙发上睡着了,不禁笑了。
“娘亲!”
被她回来的动静吵醒,阿元睁开眼,看到娘亲好好的,就笑了。
顾佑安摸摸儿子的脑袋:“去睡吧,咱们暂时安全了。”
母子俩在空间里躲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人生地不熟进入山谷搜寻的杀手跟早就埋伏好的祁王府侍卫在悬崖下厮杀起来。
杀手到底人多势众,半个时辰后冲破包围圈要跑,正和带兵赶来的阿萱对上。
郭素提刀从后面跑过来:“田二郎可来了?”
“没见到,应该在后头。”
阿萱前些日身子不太爽利,在府里待着也不出门,前两日白阶带着辽东军从山海关退回来,他从白阶嘴里才知道祁王把护城军全部带走南下了。
阿萱一听,这还了得?立即点了一支兵马来松江城保护姐姐。
白阶拦了她一下,说松江城如果缺人手起王妃肯定会叫他们去,没叫就是不缺人。
阿萱把白阶骂了一顿,点齐兵马就出发。
这时看到如此多杀手围攻,阿萱心里把白阶又骂了一顿,要不是他拦她,她早来一会儿,都能多帮些忙。
“我姐呢?”
“王妃和世子都好好的,您不用担心。”
阿萱松了口气,好在她来得不算晚。
等到半下午,田二郎率兵赶到松江城,败退躲避在松江城的杀手被清理一空,派兵守着松江城四个城门。
顾佑安带着阿元从密道中回到破破烂烂的祁王府,这一场劫难,总算是熬过去了。
熬过最难的这回,光明前途就要来了。
第98章 皇室车架来迎为儿孙前程计
祁王府里一片狼藉,特别是主院,非要仔细清理后才能住人,顾佑安看过府里的惨状后,带着儿子去
城北一街挑了一座宅子暂且住下。
阿萱没回娘家,跟着姐姐进了宅子,屋里没有外人在,阿萱也不顾什么体面,张嘴就骂:“前些日子从刘井那儿听说皇帝儿子快死绝了,我还觉得挺可怜,烂心肝儿的破烂货,早该断子绝孙下十八层地狱去。”
“什么十八路诸侯围攻洛阳的戏码我看都少了,若是叫我去,我非得冲进皇宫给那皇帝几巴掌,一脚踹翻了,一刀把他头砍下来。”
“说起来都是一个姓,没出五服的亲戚,竟然狠心到如此地步,杀千刀的狗东西!”
“我的阿元啊,小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被杀手追杀,昨儿晚上还不知道躲在哪个雪洞里苦苦挨着,等小姨妈我来救命。”
阿元捧着婆子给的热牛奶正喝着呢,突然小姨妈叫他的名字,阿元看小姨妈一眼,又垂下眼皮来。
该怎么跟小姨妈说呢,昨儿晚上他在娘亲上辈子的屋里好吃好喝好睡,真的一点都不可怜。
他虽是父王和娘亲的独子,被娇宠着长大,但是他真的没睡过那么软的床,没见过那么大的书房,也没享受过那么方便的日子。
其实除了父王和娘亲之外,阿元不喜欢外人靠近他,但他年纪小,身边难免围了许多人照顾他的吃穿住行。
今早在娘亲软软的床上醒来,阿元在楼下坐了娘亲说的’车’,不需要马匹拉,不需要人抬着,自己就会跑。
阿元觉得比起当大周朝的皇帝,还是去娘亲上辈子的世界更好。两相对比之下,阿元更心疼娘亲起来。
阿元一口接一口地喝他的热奶,那边他娘亲已经劝住暴躁的小姨妈了。
顾佑安道:“你也省点力气,周宣既鱼死网破,说明他那儿也好不了,不用你咒他,说不得他已经小命不保了。”
阿萱这会儿不骂皇帝了,她不满道:“姐夫也太放心了些,要不是他把护城军全部调走了,你这儿还会缺人手用?还会被逼得到处躲藏逃命?”
“别说他了,是我叫护城军去支援镇北军的。”
阿萱就更不高兴了:“您怎么能拿自己和阿元的性命冒险?万一有个什么,你叫我爹娘怎么办?你辛苦这么多年挣下的产业难道要便宜别人不成?”
阿萱越说越气,嗓门越来越大,吵得顾佑安头疼,她道:“祖宗,先歇口气喝杯茶行不行?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办,我这儿忙着呢,你就别在我这儿喊了。”
阿萱冷笑:“怎的,嫌我话多?我走就是!”
顾佑安无奈,忙拉住她:“行了,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姐姐置气?”
阿萱从小被姐姐训,这会儿姐姐对她说句软话,她就再也凶不起来了,声调一下就降下来了:“那你说有什么要忙的?我给您帮把手。”
顾佑安说:“眼下就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王府里要好好收拾一番,特别是主院。我的习惯你知道,我不想别人插手主院里的事,可我手下的婆子管事要去忙其他事,抽不出许多人手来,你既有空闲就去帮我盯着。”
阿萱知道姐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她立刻就说:“那我去王府那边帮忙,被翻出来的东西若是不重要,我做主,该扔就扔了,该烧就烧了。”
顾佑安点头,这样就好。
得了差事,阿萱领着手下的丫鬟婆子就走了,出门就碰到刚才王府过来的她爹。
顾稳看到小女儿就问:“你姐和阿元在里面?”
阿萱喊了声爹,就道:“姐姐和阿元都好,您不用担心。”
顾稳松了口气:“你去哪儿?”
“王府那里缺人手,我去帮忙。”
“去吧,这次死伤这么多人,你姐姐也缺帮手,你去盯着你姐也放心。”
阿萱嗯了声,带着丫头婆子侍卫一大群人走了。
顾稳这几日一直在衙门处理公务,敌军杀进来时,就跟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僚躲到衙门后的暗室里,这会儿他们打赢了,顾稳和一众同僚都忙出来帮忙。
顾稳先去的王府,知道女儿和外孙没事,没亲眼见到他到底不放心。
守门的丫头见顾大人来了,连忙进门通报。
前后脚的工夫,刘凌也过来了,刘忠扶着刘凌坐下。
刘凌道:“尸首清点出来了,来者近三千八百人全部被歼,后头见大势已去转头要跑的,被田将军一个个从城里各处抓出来,有一百二十三个活口。”
“咱们这边死了多少人?”顾稳忙问。
“王府里的侍卫和衙门的差役死了一千二百七十五人,城里各户武将后代子嗣来帮忙的,死了六百六十四人,受伤的一千余人。”
顾佑安心里早已有了准备,这会儿听到确切的伤亡数字还是忍不住叹气,若不是阿萱领兵来得及时,只怕就不只死伤这些人。
“各家伤亡都记下来,后面再给各家补偿。咱们府里的自己人,去世的都葬到咱们王府的墓地去。衙门的差役,按照原来的规矩走,另外再补五十两银子。再者,除开去世的,这次出了力的,受伤的,也该有补偿。”
刘凌点点头,道:“护城军回来之前,只怕要请田将军带着的兵马再留一段时日。”
“放心,我已交代下去了。”
顾佑安已经跟田二郎说了,洛阳那边的消息没有传回来之前,他带着的兵马不会走。
一桩一件地解决完城里的事,顾佑安心里挂念着洛阳城里的消息。
顾稳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先顾好眼前事,洛阳那边,相信祁王会处置好。”
顾佑安也只能这样希望了。
松江城里的敌军肃清后,下午,这些日子躲在城外的各家人就陆续回来了,顾家、田家、张家回来得最快。
杜氏没叫孙子孙女跟来添乱,她一人前来,也没久待,见女儿和外孙都好,坐了会儿就走了。
杜氏走后,孟家、袁家、段家、苏家等纷纷给王府递帖子求见,顾佑安这会儿没空接见他们,都叫周尘给回绝了。
忙了一日,晚上歇息时
,母子俩住一个院子,顾佑安安排阿元住东厢房,阿元不愿意,非要跟娘亲一块儿。
钱婶子苦口婆心地劝:“世子,您已经是七岁的人了,也已读书明理,怎好还跟王妃睡一床?说出去叫人笑话。”
阿元指着娘亲房里窗下的矮榻:“我睡这儿,不跟娘亲睡一床。”
“那也不行,矮榻又不比火炕,就是屋里熏得热烘烘的,那也冷。再说了,你一个小郎君,哪有一直跟着王妃的道理?”
阿元可怜巴巴地说:“娘亲不在,我害怕。”
几个婆子丫头见世子这样,心里猜测世子应是这两日被凶恶的杀手吓坏了,心头一软,也就不劝了。
最后还是钱婶子道:“世子若是害怕,晚上我们几个都去东厢房陪着您?”
“不要,我要娘亲。”
顾佑安不掺和儿子的事,她累了一日,这会儿坐那儿闭眼休息,任凭晓月带着丫头给她拆头发梳洗。
钱婶子到底心疼小主子,悄悄看了王妃一眼,轻咳一声道:“世子心里害怕,叫王妃陪几日也成?”
阿元萎靡地低下头:“别人会不会说我胆小?”
钱婶子和几个婆子丫头忙说:“不会不会,世子年纪小,又碰到这么大的事,不哭不闹,已经很坚强了。”
阿元看着他们,小声说:“那我……”
“世子就跟着王妃住吧,奴婢这就去东厢房把您的厚棉被抱过来,铺两层棉被,肯定暖和。”
“再灌两个热水囊放被子里头,肯定暖到明儿早晨。”几个婆子说着就去东厢房忙去了。
顾佑安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了儿子一眼,忍不住发笑,这死孩子越来越会使手段拿捏人了。
也不知跟谁学的,比起强硬,阿元倒是特别会示人以弱。
母子俩洗漱后,伺候的奴才都出去后,阿元从自己的被窝里爬出来,小跑着跑到娘亲床边,小声说:“娘亲娘亲,我想去里头睡。”
顾佑安侧躺着,手臂撑着头看他,笑问:“你绕那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去里头?”
阿元兴奋地点头:“昨儿我在娘亲书房找到一本好书,可惜才看了个开头。”
虽书上的字都缺胳膊少腿,他在书房找到一本字典,靠着他聪明的脑袋很快学会了如何查字典,碰到不会认的字对照着字典读,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还能咂摸出一些言外之意。
阿元正在兴头上,娘亲不许他把里头东西拿出来,他没法子,今早从北山上下山时,只好放下才看了个开头的书。
“你看的什么书?”
“《历代政治得失》。”
顾佑安嘴角微翘:“那不是你现在该看的书,再说了,那个历代是娘亲上辈子所在的世界祖上的历代,跟大周朝不一样,历史不同,没有可对照的。”
“历史虽不同,但是有借鉴意义。”
顾佑安摸着儿子的头:“你父王那儿还不知道如何了,你这就开始学治国之术了?”
“父王会赢。”
顾佑安心里也是猜周祈大概率会赢,但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妄言。
“娘亲~”
捏捏他的耳朵,顾佑安道:“想看就进去看吧,不过不要熬夜,看一会儿就睡,明早我会叫你起床。”
“好。”
阿元兴奋地期待,顾佑安牵着儿子一转眼就消失在屋里,出现在空间楼梯口。
在门外的值夜的侍卫刚才还听到屋里王妃和世子小声说话的声音,这会儿一点声儿都没了。
心里猜测,世子可能真是被吓着了,叫王妃哄了好一会儿才哄睡。
入侵的外敌杀的杀,关的关,这一晚松江城格外安静,一点事也没有。
隔天早上,顾佑安把睡眼惺忪的儿子从空间里面抓出来,把他放在还热乎的炕上睡着,她出去时还交代人不要去吵他,叫他好好睡。
王妃走后,钱婶子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世子睡在王妃的炕上,她也不吭声,只当自己没瞧见。
顾佑安今日要去王府见各衙门的官员,听他们禀报各部的公务,不用说,这一日又是忙碌的一日。
从早忙到晚,顾佑安傍晚和儿子用晚食时,才有空想周祈,这两日也没个消息传来。
好在,他们没等几日,海军主将高金带着兵马从东辽城港口登陆,一路直奔松江城。
祁王府还没收拾齐整,高金进城后李显给他带路到城北一街,高金跪下就立刻回禀洛阳城里的事。
高金道:“末将接了王爷的命令分兵赶回来时,东南军、西南军溃散往南逃窜时已经被我军拦下。西北部、北部的主将如沈回等人被护城军捉拿,剩下的散兵游勇也抵挡不了几时,护城军主将张衡张将军接管洛阳内外防务,一切都在王爷掌控之中。”
刘凌也在一旁,听完他便笑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看来咱们祁王府大业已成!”
顾佑安脸上露出欢喜的笑来,看来,周祈晚到一步,真叫他捡漏捡成了。
顾佑安:“消息先别往外传,等洛阳的事彻底落定了,到时候大家自然会知道。”
刘忠道:“王妃,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九了,还有几日就是小年了。”
晓月笑道:“说不得这是咱们在松江城过的最后一个年呢。”
王爷登基称帝,他们王妃成了皇后,以后就该在皇宫里过年了。
这般说来,顾佑安还挺舍不得,松江城一到冬日就静下来,这种宁静的感觉一定会叫她怀念。
顾佑安振奋精神:“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是。”
顾佑安没说准备什么,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是心里没数的,后面两日看到松江城的许多官员出入城北一街,大略也猜到了其中缘由。
段夫人私下跟夫君说:“这些日子,各家借着要过年的机会提前就开始走亲访友了,各家私下里都在传,说祁王马上要称帝,松江城里许多官员要被选去朝廷任官,你可知?”
女眷都知道的消息,段集怎么会不知道?
段夫人见夫君这般不着急,她忙道:“小年就在眼前了,要不咱们借着走节礼的空档,去亲家那儿坐坐?”
段集看夫人一眼,道:“你想去洛阳?”
“谁不想去洛阳?祁王若是登基,咱们家跟祁王妃娘家有亲,也勉强沾点外戚的光吧,你现在是管着赋税的一级官,等入朝后,就算当不了户部尚书,当个侍郎也行?”
“再有,咱们的孙子们,你不是嫌他们读书读的不好么,到时候把他们送进国子监或是太学,以后他们来往的都是皇亲贵胄,官宦子弟,自然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以后婚嫁上也更好选。”
叫段夫人说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段家去了洛阳都是好事,为何不去?
段集摇摇头:“我心意已决,我们不去洛阳,留在松江城。”
“留在松江城?”段夫人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段集深深看夫人一眼:“你觉得是为何?”
这一两年因为段家后辈的缘故,不仅是王府,连顾家都有意远着他们家,就是鸡犬升天,他们段家这样贴上去好?
“咱们的儿孙你该心里有数,没有我,他们纵使去了洛阳,也只是个平庸之人,当不得大任。”
段夫人不赞同:“老大、老二他们做事一向稳妥,你不是常夸他们?怎么这会儿就改口了。”
“那是因为这是在松江城。前些年松江城连读书人都不多,更何况是有本事为官之人?洛阳跟松江城大不相同,天下读书人,聪明人,都齐聚洛阳,老大老二他们比得过旁人?”
段夫人还想再说,段集无奈地摆摆手道:“顾稳一个寒门子弟,一点依靠也无,靠自己本事当上了工部郎中,你觉得他如何?顾稳既会读书,又会做事,为人还不差,最后不也流放到松江城了么?”
“再说苏光,苏家和他夫人娘家陆家,都是高门大户吧,到头来,不也是如此?”
段夫人想说,顾家和苏家那是被牵连的缘故,可哪朝哪代这种事情就少了?他们的儿孙,好像还真不适合去洛阳那等地方。
段集叹气道:“你我年岁不小了,若是我再年轻个十岁,定然要带着儿孙去洛阳闯一闯。现在我是没那个心气了,又不放心他们去洛阳,不如一家子留在松江城,在祁王府和顾家那儿也能留下点情分。”
段夫人想明白了,她幽幽叹道:“是啊,你说得对。”
儿孙没大出息,还是留在松江城好。以后若是有儿孙出息了,他们还有个姑姑在洛阳可以投靠,也不是一点前程都没有。
段家夫妻俩下定了决心,等到小年前一日休沐,上午他们去顾家略坐了坐,不为别的,就是委婉地通过顾家告诉祁王妃,他们愿意留在松江城,替王爷王妃守好这片土地。
都没等到第二天,中午时消息就传到顾佑安耳边了,顾佑安笑着道:“段大人还是很会做人。”
这几日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的周尘笑着接话道:“段大
人肯主动留下自然是好事,税赋这方面可不能出岔子。”
松江城别看是个小地方,却管着松江城、平西城及两城周边许多地方的农税商税,随便来个人还真处理不了。
顾佑安对周尘说:“我们走后,松江城由你坐镇,不管是段集这样的文官,还是驻守在松江城外的武将,你都有管理上奏的权力。”
护城军调去洛阳,到时候松江城外的驻军会少很多,估着只会留下两三千人,但那也是武将,都在周尘的管理之下。
周尘跪下磕头道:“谢王妃信任,下官一定会把松江城管理得妥妥当当。”
周尘是跟在周祈身边的老人了,辈分大,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若是去洛阳,要从洛阳那些权贵和大人们手中夺权,费心且不易,不如留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松江城,当个封疆大吏。
王爷若是称帝,松江城就是王爷的龙兴之地,他又是王府的老人,以后少不了他好处。
再有,他心甘情愿地留在松江城,也给他的儿孙们换来了好前程,王妃已经答应,会带着他的儿孙去洛阳,会给他们安排好前程。
像段集和周尘这样身居高位,依然自愿留在松江城的官员是少数,大部分官员都想随王爷王妃去洛阳。王爷王妃的性情他们都了解,事到临头抱佛脚肯定是不成的,只能一边焦急等待,一边尽量打听消息。
为官的当差的为去洛阳着急,像苏光这样已经致仕的半点不急,叫他说,松江城唯一不好就是冬天太冷。
“松江城冬日漫长寒冷,这冷也是冷在外面,屋里有火炕,暖和得很,这些年下来我都习惯了,叫我说,咱们在松江城有房有地,留在松江城过清静日子也好得很。”
陆夫人这几年也老了不少,没了年轻时候争强好胜的心,夫君既这般说,她也附和道:“你六十多了,我明年也六十了,咱们还能活几年?也不用折腾了。”
千里迢迢坐海船到东山港,又冒雪前来松江城请他们夫妻回洛阳的苏家、陆家人,顿时急了。
陆家二房的当家人道:“大哥,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陆家的儿孙多想想不是?如今洛阳内外都在祁王的掌控中,咱们陆家只您跟祁王关系亲近些,您一定如何也要跟我们回去洛阳,您不在,我们行事都没主意了。”
陆夫人的侄孙也道:“姑爷爷,姑奶奶,您二位疼一疼小辈吧。您二位是知道的,这些年我们陆家江河日下,这一代中若是再无法托举一个能干的子孙出来,二三年后,洛阳城里只怕就没有我们陆家的立锥之地了。”
家里来了远客,今日苏家的儿孙都在,连外嫁女苏香都从夫家过来见客了。
苏香坐了会儿,瞧着她娘茶杯里没茶水了,也不使唤丫头,她自己起身去给她娘续了一杯茶。
陆夫人看到女儿,就气得指着陆家这个侄孙鼻子骂:“现在你们陆家如何我可不知道,当年你们陆家什么嘴脸我倒是知道的。这会儿要借我家的势了就来求我心疼你们,当年我家落难,我跟你祖父祖母去信叫我的阿香嫁回陆家,你祖母是怎么嫌弃我们的?”
陆家来的侄孙不敢反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尴尬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祖父祖母都已过世,您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们吧。”
“哼,我一个流放过的破落户可没那么大人大量,等我进棺材了我都记得当年之事!”
陆家当年对他们家不仁义,苏家也是一样,当年为了不被牵连,还跟他们家断亲。
陆夫人心疼女儿也心疼自个儿,看到苏家和陆家人就来气,拍桌子叫人把他们赶出去。
碍眼的人都被赶走后,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苏家老大苏固开口道:“爹娘,关起门来咱们自家人说,我们真不回洛阳?”
苏光笑道:“你流放前任翰林院修撰,是有功名之人,你回去朝廷当官,任谁也挑不出你的错来。纵使我和你娘不回去,你也该回去。”
老二苏道:“我不如大哥,流放前只是举人,在松江城也只是个三级官,我若是入朝,只怕会惹来许多争议。若是不入朝,去地方上当个县令,我看还不如留在松江城。”
陆夫人看向夫君:“要不,咱们家老二再去考个会试?老二今年也才四十出头,这个年纪考进士也不算特别晚。”
不等苏光开口,苏成连忙道:“娘,您可饶了我吧,这些年我早就把书丢下了,您催我去考会试,不如叫我儿子去。”
苏成的儿子苏廷流放时才八岁,如今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苏廷笑着说:“孙儿自觉读书尚可,若是祁王登基一定会开恩科,到时候孙儿一定去试试。”
苏光赞道:“不错,是我苏家的子孙!”
苏家一片热闹,苏光也没忘记派人去祁王府告知洛阳的消息,陆家和苏家人出发来松江城时,王爷已经扫清洛阳内外势力了。
隔天就是小年,为了感谢苏家,祁王府给苏家送了一份礼,苏家得了面子,自然高兴。
这时,从洛阳京都而来的皇室车架,一路从海路到东辽城,上岸后日夜赶路,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五到松江城。
徐志穿着一身大内总管的官服,旁边站着礼部尚书,两人齐齐跪下道:“臣等,奉祁王之命,迎王妃世子进京都受封!”
顾佑安笑着问:“怎么还称祁王?”
礼部尚书尚还没开口,徐志这个新上任的大内总管就自己站起来,笑道:“王爷说了,他登基跟您受封是同一日,您去了他才能登基。”
周祈掌控洛阳后的第二天,召来满朝文武上朝,满朝文武跪请祁王登基。
祁王当时说:天下是他和王妃的天下,王妃一日不来,他就一日不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后。
朝廷官员哪里敢跟祁王讨价还价,这不,日夜赶路来松江城接驾,明儿就出发往洛阳去,一定要赶在正月初八前到洛阳。
钦天监监正有言:正月初八乃诸星下界庆贺人皇的好日子,这日登基乃是大吉之日。
皇室车驾进松江城,得到消息的百姓欢喜地奔走相告,他们松江城竟也出皇帝皇后了,松江城真是一块宝地。
杜氏听到消息后,在屋里大哭一场,拉着顾稳不停道:“总算不用再操心了,安安眼光好,祁王没有负她。”
顾稳又是欣慰又是叹气,尘归尘土归土,以前的事归以前,以后谁又说得清?
登上皇位的祁王就是皇帝了,再不是以前的他了。
“哎,你这人叹什么气,快说句高兴话叫我听听。”
顾稳笑道:“恭喜你啊,从此以后,你就是皇后之母,皇帝的岳母,太子的外祖母了!”
杜氏放声大笑,她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这一路坎坷波折,总算都熬过去了。
第99章 入京都困境
去洛阳之事虽然着急,但因顾佑安早有准备,倒也不算忙乱,要跟着一起走的管事侍卫奴才等,当天下午就准备好行装,明日一早便出发。
要跟着王妃去洛阳的官员也收拾了个大概,纵使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走不成的也没关系,主人家先走,留下信得过的奴仆慢慢收拾,等到明年开春后再去洛阳也成。
苏家这样的人家可急可不急,苏光跟夫人说:“咱们家既要回去,那就跟着王妃的车驾一起走,日夜兼程赶路累点不算什么,咱们总要见证王爷的登基大典。”
陆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咱们先走,叫管家留下处理一干事宜,明年再去京都。”
陆夫人回头看看一家子住了十多年的宅子,叹道:“就像你说的,松江城也挺好,这里的冬天真是清静。”
等去了洛阳,那里的人都是天生一副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乌烟瘴气的,想静心都难。
苏光笑了声:“先去看看王爷的登基大典,后头若是在洛阳住得不顺心,咱们再回来就是。想当年流
放路走得多艰难呐,你不想再走一遭?”
陆夫人不雅地翻了白眼:“不想,这一辈子走一回就够了。以后就是要再回来,也不走山海关,咱们坐船到东山港或是东辽城,舒坦地慢慢回来,我一个老太太,为难自己做甚?”
苏光放声大笑,听自家夫人自称老太太还挺新鲜的。
苏家这样的选择分两拨走的是大部分人家,顾家一家子肯定要一拨过去的。段氏安排好明日要走的车马等,又吩咐各院管事仔细打包行李,随后才去公婆屋里请安。
杜氏道:“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以后再回来就不容易了,趁这时还没天黑,你家去看看你爹娘吧,不着急回来,陪他们用了晚食再回。”
一向很有分寸,不怎么跟儿媳妇说话的顾稳道:“你跟你爹说,不要太心重,到底是亲家,以后段家子孙有出息了,尽管去洛阳找我们。别的帮不了,至少能护一护,不叫别人欺负了他们。”
段氏眼眶一红,哽咽着点点头:“多谢爹娘。”
“快去吧。”
“哎。”
段氏回自己院里,选了一箱子要给爹娘的东西,把三个儿女都带上,即刻出发去段家。
马车上,段夫人交代他们:“这次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你们去段家不许摆脸色,不许胡说惹外母他们不高兴,可知道?”
宁宁和阿行都是听得懂话的年纪了,也不想叫娘为难,都点头答应。
阿阳歪头哼哼:“不想去段六郎家,我想去姑姑家,阿元说了,明儿叫我坐他的大车,可宽敞了,可以在车里打滚。”
“阿阳,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不许哪样?”
段氏耐心跟小儿子道:“以后去了洛阳,你姑父姑姑和阿元是君,咱们是臣,你要尊敬他们,不可胡闹,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
阿阳问:“背着人就可以胡闹吗?”
宁宁抱着小弟弟,笑道:“当着外人的面是君臣,背着人咱们就是一家人嘛,当然是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阿阳看娘亲,段氏叹道:“回头你们问问你们祖父祖母,或是问问你们先生,以后要懂礼守礼,不要叫人看咱们家笑话。”
他们顾家以后就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外戚了,她这个顾家的当家主母年轻,又没有跟那些富贵人家打过交道,心里不可谓不忐忑。
母子四个说话间就到段家了,似乎是知道她要来,段家门房远远看到顾家的马车就跑进去禀报,马车进段家到二门上停下时,来打帘子的竟是段氏的大嫂。
段家大夫人笑道:“爹娘知道你忙,虽心里惦记你,也没叫人去顾家送信。不过我想着,你放不下爹娘,走之前肯定要回来一趟。”
段氏点点头,笑道:“多谢大嫂来接。”
宁宁带着两个弟弟忙喊人,段家大夫人拉着宁宁手道:“你们可用晚食了?”
宁宁摇摇头,笑着说:“不着急用晚食,先去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阿行补充道:“我祖父祖母叫我们早些过来。”
阿阳心里,他想去姑姑家的,刚才娘亲说他了,这会儿他乖乖闭嘴不提。
段家大夫人引着母子四个进去,段夫人听了孩子的话心里十分感动:“亲家是厚道人。”
段氏看着娘鬓角渐生的白发道:“公婆说,以后段家人去洛阳尽管去顾家,咱们到底是姻亲。”
段集倒是不意外顾稳这样说,但真的听到这话,段集心里熨帖了不少。
段夫人知道女儿外孙还没用饭,连忙张罗起来:“快叫人传饭,宁宁他们都饿了。”
“奴才这就去。”
段氏在娘家待不了多久,用了晚食后略坐了坐,就带着孩子回顾家了,回去的路上要路过北街,阿阳往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什么都瞧不见。
此时,王府里。
这几日才收拾出点样儿来的王府又折腾起来,大晚上的,前院后院到处都挂着大灯笼,一箱箱行李抬到车架上绑起来,院子里空地上都是行李。
刘忠和晓月两人忙里忙外,忙到三更天才坐下歇一歇。
这会儿,黄先生、王先生睡醒一觉,正在院里收拾他们的行李。
黄先生和王先生年纪大了没那么多觉,陈一直年纪小点还贪睡呢,特别是外面天寒地冻,屋里暖融融的,睡觉多舒服?
黄先生的家小住在外面,他留在王府的行李不多,自己的收拾好了就去陈一直门外叫门。
陈一直打着哈欠起来,道:“不是说了卯时初刻出发吗?还早着。”
黄先生高声道:“早什么早?你为人师表,拖拖拉拉的叫学生瞧见了像什么样儿?”
“哪里来的学生?马上年节了,该休息了。”
陈一直跟黄先生吵嘴归吵嘴,到底还是动起来,衣裳鞋袜书籍等物品全都装好,也就四五个箱子罢了。
叫小厮进来把箱子抬到车架上绑起来,陈一直一番折腾也彻底醒了过来,站在门口吹了会风,他一脚迈进隔壁屋,黄先生和王先生正在喝茶。
陈一直一屁股坐下:“哎,王妃只说了叫我们跟着去洛阳,这意思是,叫我们继续当世子的先生?”
“你不愿意?”
陈一直笑道:“那我可太愿意了,就是我这一下从不争气的浪荡子成了太子的先生,脚步迈得太大没反应过来。”
陈一直说话向来直白,黄先生习惯了,也没多加纠正,因为黄先生本人也没想到,事态竟发展得如此之快,不到两年这天下就大变样了。去年他被逼无奈离京的事犹在眼前,今年他就载誉而归了。
“王先生,陈先生,你们可能听我一句?”
“黄先生请说。”
黄先生郑重其事地叫他陈先生,陈一直感觉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王念经也正色起来。
黄先生道:“祁王多年不在洛阳,这次他虽然胜了,却得罪了南方系的武将,背后牵扯到的洛阳城里的官宦和皇室宗亲对他估计也不怎么亲近,你们一个是西南来的,一个是东南来的,若是在当地有些人脉,好歹帮一帮。”
陈一直道:“黄先生多虑了,你可知王妃手下的药材粮食贸易牵连多少个地方多少家族?王妃对商户的善意足够叫南方的商户倒向祁王和王妃。”
商户又牵连着当地的官员,当地的大户人家,一层层关系组成一张网,只要祁王登基后依然能坚持原来的政策不变,纵使得罪了南方的武将们,祁王既然能用武力压制他们,又能用粮饷拿捏他们,当地商户不暗中孝敬更是断了最后一条路。
“祁王不会允许地方武将坐大,看着吧,快的话三五年,慢的话,祁王当政时期肯定会彻底解决他们。”
祁王,如今才是而立之年,他身体又康健,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二三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一代人换一代人,只要祁王不松口,肯定能解决。
原来他们不知祁王性情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在祁王府住了近两年,他们还能不知吗?
王念经道:“文臣武将,武将祁王自能压服,文臣却不好处置。”
陈一直也不怕得罪人,他道:“说句不中听的,都是儒家一群竖子把这天下搞腐朽了,成了一潭死水,发臭了。”
黄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找不到话头反驳,只道:“虽有不足,但也有可取之处,圣人说士农工商,总有其道理。”
陈一直也不跟他争,左右他们三个说得都没用,端看祁王掌权后如何治理天下。
三人不说话了,陈一直这个闲的没事儿做的,突然问黄先生一句:“若是祁王称帝后,还是跟在松江城时一样,跟祁王妃同治天下,你们这些儒家读书人,不会骂人祁王妃牝鸡司晨吧?”
黄先生凶狠瞪他。
陈一直哈哈一笑:“黄先生,你就说会不会吧。”
“老夫不会!”
黄先生知道祁王妃对松江城的百姓有多大功劳,
若没有祁王妃,松江城肯定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黄先生一个外来的人都知道的事,从祁王妃制定的政策中真真切切受益的百姓如何能不知?
卯时初刻祁王妃的车驾出发,百官随行,打着火把赶来送行的百姓挤满了官道两旁,送祁王妃远行。
百姓们也不哭喊,也不乱嚷乱叫,一个个冒着寒风举着火把,在冰雪覆盖的松江城外,连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顾佑安这会儿也不怕冷,马车两边的车帘都撩起来,两边护驾的侍卫都退开,顾佑安的目光从路旁的百姓身上扫过,心里不由得生出感慨,她为自己为权势努力的路上,也造福了许多人,她这几年也算有收获。
阿元坐在娘亲身边,静静感受着这一切,他以后若是在其位,也当跟娘亲一样。
礼部尚书和徐志领头走在前面,礼部尚书看到这样壮观的送别场面心里万分震惊,祁王妃一个内宅女子,在松江城就有这样的影响力?
礼部尚书跟徐志请教,徐志笑说;“祁王和王妃共治松江城,松江城如今这样好,王妃在百姓中有声望不是很正常?”
礼部尚书皱眉:“女子该在后宅相夫教子,如何能对前朝事务指手画脚?”
徐志最知道自家两位主子的性情,这会儿他同情地看了眼这位礼部尚书,估摸着他家主子登基后,这个礼部尚书坐不久了。
出了松江城后,车队行进速度快起来,两天后到了东辽城港口,顾佑安在港口短暂见了下东辽城的官员,随后乘船离开。
白阶看到站在王妃身边的妻子随船走了,他问长随张山:“夫人可留下什么话了?”
张山道:“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兰草说了,夫人要去洛阳观礼,等洛阳的事了了再回来。”
张山瞧了瞧自家将军脸色,见将军好像没生气,才劝道:“夫人的脾气您知道,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夫人去洛阳走一遭回来只怕已忘记当日之事了,回来肯定不会跟您生气,也是好事。”
那日夫人从将军这儿知道祁王调走了松江城的护城军,一定要带兵去松江城保护祁王府,哎,他家将军就不该拦那一下。
好在夫人带兵去得及时,王妃也没记他家将军的仇,刚才王妃接见时不还跟他们将军说了两句话嘛。
白阶转身回去,边走边吩咐道:“夫人走得匆忙,你带着奴仆和夫人日常用的一应物事赶去洛阳伺候。”
“哎,小的这就去。”
阿萱跟着姐姐和爹娘一块儿去洛阳,她从辽东军调的兵自然还回去了。田二郎在半路上就跟祁王妃的车队分别,他带兵已回到山海关。
祁王妃那儿,又是几日奔波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到洛阳城郊,周祈丢下繁杂的朝事亲自来城外迎接,满朝官员,皇室宗亲等随行,可见其看重。
礼部尚书和徐志下马磕头:“臣等不辱使命。”
周祈都没多看他们一眼,连忙快步走到王妃车架前,激动地喊了声王妃。
顾佑安撩开车帘,又是一笑:“祁王殿下,许久不见,可好?”
周祈见她说笑,就知道她没把周宣的围杀放在心里,他也笑了,眼底只看得见她。
“好,请王妃下马车。”
顾佑安矜贵地颔首,又伸出手来,周祈伸手牵着她缓缓走下马车。
夫妻两人并肩而行,走到官员宗亲面前,周祈眉头一皱:“还不请安?”
百官并宗亲跪的跪,站的站,请安的说辞也五花八门,叫人发笑。
周祈正要怒,顾佑安捏着他的手心,道:“无妨,先回去。”
周祈点点头,扶着她登上皇帝的车驾,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目光。
周祈问:“阿元呢?”
早被爹娘忘在脑后的阿元默默站在后头没说话。
顾佑安朝儿子伸出手,笑道:“还不快上来。”
阿元看父王一眼,顿时笑了,小跑着登上车架,他还要坐在父王和娘亲中间。
“起驾!”
大周朝最尊贵的一家三口,入京都了!
第100章 登基执掌天下
洛阳,大周朝的京都,身为皇都大气厚重尊贵的气息仍在,只是一场大战后留下破旧的地方还没完全修补好,顾佑安坐在高高的大辇上四处望去,洛阳似乎也就这样了。
周祈扭头看她:“怎么了?”
顾佑安指着右手边那条路:“前面转弯好像是花枝巷。”
阿元也跟着母亲指的方向瞧过去,他听外祖母说过,顾家的宅子在花枝巷。
周祈点点头:“我叫人去瞧过,前两年顾家老宅被毁坏了,那边如今是一片荒地,我叫徐志在先登街找了套宅子给岳父岳母住,那儿就在皇城外头,离得近,以后你想见岳父岳母也方便。”
先登街是皇室宗亲们聚居的地方,整条街的宅子不外卖,只在皇室手中握着,顾家作为外戚,只要周祈点头,自然可以住进去。
顾佑安握着儿子的手问:“可冷?”
坐辇出行尊贵是尊贵,就是四面漏风,好在走得慢,要不可要灌一肚子冷风了。
阿元摇摇头,他不觉得冷,洛阳比松江城暖和多了。
阿元一手牵着娘亲,一手牵着父王,他看着左右两侧的街道两侧跪了一地的百姓,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到宫门口了。”
皇城御卫都统关培一身崭新的武官袍服站在午门前恭候,顾佑安笑着看了关培一眼,回头问周祈:“副都统是谁?”
“我想把李显提到副都统的位置上来,以后你要用人,也方便些。”
关培是他的侍卫头子,李显是她的侍卫头子,关培为正,李显为副,这个安排表明了他一直没有忘记答应过她的那些话,该她的东西,他不会少她的。
顾佑安说:“李显为副都统很好,后宫中也少不得人手,叫郭素为后宫侍卫统领吧。”
周祈点头:“你安排就是。”
李显和郭素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主子的车辇进宫,两人都听到了主子说的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心里一颤。
李显心绪起伏是因为知道他没跟错人,王妃没有忘了他。
郭素心里想的则是,后宫侍卫统领是从一品,这些年来她一直低李显一头,进宫后竟跟他一个品阶了。
其他在宫门口恭迎的非祁王府的朝臣官员等,听到两位主子有说笑间就定下皇城中最重要的三个武官位置,无论是祁王妃说话在祁王这儿如此有分量,还是皇后命一女子为从一品武官,都叫他们震惊。
皇后干政,女子为官,放在以前,无论哪件事都能叫满朝沸腾。
进皇城后,最大的一座宫殿就是御极殿,周祈说:“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吧,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以后都关着吧,或是用来祭祀祖先也可。”
“那你上朝召见百官在哪儿?”
周祈指着后面那座前些日子才改名的祈安殿:“你没在这些日子,我住在那儿。”
“我和阿元住哪儿?”
“我们一家先住在祈安殿的后殿,等夹道右边的长坤宫翻建好了,明年你再搬过去住。”
长坤宫是孟皇后曾经住过的宫殿,也是周祈小时候住的地方,孟皇后崩后,周宣的皇后住的是长坤宫后面的长春宫,长坤宫空置了十七八年了。
辇车停在祁安殿外,周祈扶着她下车,也不顾还在后头的儿子,继续道:“阿元年纪不小了,不好再跟着我们住,等登基大典后一切都安顿好了,叫他去东边的鹤年殿住,那里离前头的皇家书院也近,他每日去书院读书也方便。”
阿元提前看过皇城的舆图,他不高兴道:“鹤年殿离娘亲太远了。”
“不远,你要是心里惦记我和你娘亲,你跑着来找我们就是,你也该多活动活动,锻炼身体。”
阿元不愿意:“我要跟娘亲住。”
“不行,你都七岁了,过几日我封你为太子,太子就该单独住一座宫殿。”
周祈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不该再放任这小子黏着他们夫妻不放,该叫他自己去过过日子,一心想把儿子支开。
“父王,不要!”
“必须去,在洛阳可不比在松江城,你若是做得不好,多的是人骂你。你就说朝堂上那些老头子,贪官污吏他们不一定敢弹劾,挑你这个小孩儿的错他们个个都拿手,什么圣人言,子曰,随便就能扯一篇看似有理实则荒唐的奏折出来。”
顾佑安回头瞪他:“差不多行了啊。”
周祈冷笑一声,周宣倒行逆施的时候一个个跟哑巴似的,周宣一死,一个个好像又活了过来,天天盯着他后宅里那点事。
怎么,以为他是周宣,除了拿捏女人又被女人拿捏之外,就没其他本事了?
他若是周宣那不争气的玩意儿,他就走不到今日这一步。
进殿后,祁安殿内外都是自己人,周祈才开口道:“礼部的官员不醒事,今日迎接你行礼都不会,我看礼部官员该换
一换了。”
顾佑安道:“今日初五,还有三天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这会儿发作礼部官员和皇室宗亲,耽误登基大典怎么办?”
“他们不敢跟我明着来,我怕他们难为你。”
顾佑安笑道:“你是皇帝,天下之主,只要你站我这边,谁又敢为难我?”
还是她当年那句话,他们夫妻俩都是聪明人,若是别人叫她受委屈了,她就默认是他允许的。事情若发生了,事后那些骗人的瞎话就不要在她跟前来说了,她只会觉得可笑。
周祈笑了笑:“等我登基后,东南西南的驻军要彻底清理一遍,开春后北境草原也是如此,另外,周宣留下的烂摊子,朝廷内也有许多事要处置。再说后宫里,周宣跟前的大太监孙璋以后跟着我,他只管我这儿的事,后宫里只怕要你看着刘忠梳理一遍。”
“刘凌呢?”
“刘凌,他年岁大了,就不叫他费心了,左右后宫都空着,看他喜欢哪座宫殿,叫他选一座喜欢的住下。若是不喜欢住宫里,去外面住也成。”
刘凌为他鞠躬尽瘁一生,他希望刘凌能安享晚年。
顾佑安也是如此想。
周祈亲自给她倒茶,道:“王妃娘娘,以后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管外面的事,你管家里的事,我若是出门,家里里外你都管。如何?”
“信得过我?周祈,洛阳可不是松江城,这可是执掌天下的权柄。”
周祈瞥她一眼,知道她又在试探他,他笑指着阿元:“咱们就这一个儿子,你若不帮忙,难道叫他去跟那些脏心烂肺的斗心眼儿?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他若是被玩死了,这天下到底便宜了谁?”
顾佑安气得拍他巴掌:“呸,少说不吉利的话。”
虽骂了他,顾佑安没有反驳他的话,她道:“既如此,我们同住一起倒也好。”
同住一座宫殿,命令是从祁安殿发出去的,说是他的命令也行,说是她也可,左右不会给人明确的话柄。
阿元凑过来:“我要跟娘亲住一起,我若是住出去,被人害死了你们也不知道。”
顾佑安气得给他屁股一巴掌:“跟你爹学什么学,自己咒自己是什么毛病?”
“娘亲~”
阿元往她怀里钻,顾佑安没法子,扭头看周祈:“要不,叫阿元跟我们住一段时日,等开春暖和了再叫他搬出去?”
周祈看着他们母子俩,算了,这个家里他说话也不作数,你们爱如何就如何吧。
阿元到底是住进了祁安殿,晚上一家三口久违地睡在一起。
等儿子睡沉了,周祈搂着她的腰叹道:“内外都腐朽了,若不是见不得天下动乱百姓受苦,我们一家在松江城过安生日子倒是好了。”
“没关系,抓大放小,一步步来吧。”
顾佑安来了,周祈有了帮手不说,顾佑安从松江城带来的官员更是给他减轻了许多压力。
工部、刑部、礼部先放一放,户部、吏部、兵部的主官全换了一遍。虽周祈还未登基不能任命官员,但是周宣留下的官员谁又敢反对不成?那些屁股不干净的,或是想投靠新主子的,甚至还会无比的配合。
祁王府经营多年下来,松江城就是一个小朝廷,什么衙门什么人手都有的替,外官和各内务官且不提,跟他们一家三口小命息息相关的,御膳房总管换成祁王府的灶房大管事张二,太医院监正换成张世南。
后宫中,刘凌进宫后不放心刘忠,亲自上手帮忙,有刘凌帮着刘忠,两日内把封闭的后宫清理了一遍。
各宫的宫女太监全部清出去,各宫的摆件等全部收归库房,随后就各宫闭门,后宫侍卫进驻巡逻。
各宫清出来的宫女太监,先粗略查一遍,到年纪的,没问题的宫女都关到一起,等到初八皇上登基大典后,赦他们出宫。
身上有问题没查明白的,那就关到地牢慢慢查,左右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位主子,也不缺她们这些伺候的人。
正月初七晚上,刘凌刘忠两人亲自到祁安殿回禀这两日后宫事务,顾佑安看到名单道:“要放出宫的有五千多人?”
刘忠道:“这五千多人是到年纪且身上没有查出事儿的,另有四千多没到年纪或是还没查明白的。”
“太监多少人?”
“八千余人。”
周祈在那边处理折子,听到这话道:“老头子的后宫中,宫女太监一共才八千余人,周宣后宫中女人太多,他在位十七年中,后宫的宫人多了一倍有余。”
“这么多人关在宫里做什么,简直浪费人力粮食。”顾佑安跟刘忠道:“明日登基大典后,后日把你们查过的这些人放了,留下的这些也赶紧查,用不着的人都放出去。”
刘忠点头称是。
刘凌年纪大了,在主子面前他是有座的,等主子说完了,他道:“后宫中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小事儿,徐大人所在的内务府涉及宗亲和外官,只怕是一笔糊涂账,难查。”
“难查也要查,若是查不明白,解决不了事,那就解决人,把从上到下的官员都换了,新上任的官员总能当几年清官,到时候咱们腾出手来再说。”
内务府做的都是皇商的生意,往大周朝各处安插探子,打听消息等,里头关系网复杂。
顾佑安笑了想,问周祈:“秃子做什么去了?”
“他还是管着他那一摊子事,你就别指望他了,他也忙得很。”
秃子是祁王府的暗卫头子,现在他接管的事情多,要把上下理顺,大周朝幅员辽阔,没有一两年功夫只怕不成。
顾佑安说:“那就只能先辛苦辛苦徐志了。”
她手下如韩掌柜这样的人,叫他做买卖还成,内务府这些事他就做不来了。
夫妻俩说话间,晓月进来禀道:“主子,尚衣监送明日大典要穿的吉服来了。”
“送进来。”
皇帝皇后的衣裳有规制,往日攒下里的绣品布料等都有,新帝
登基虽匆忙,但大概也忙得过来。
这些日子尚衣监上下最忙的是太子的吉服,原来没有太子,因此也就没备着太子的衣饰,这会儿就有些抓瞎。
尚衣监管事禀过内务大总管徐志后,徐志回过主子就回去传话,皇上的绣品也可用在太子服饰上。
顾佑安和周祈试了试自己的吉服后,都去看阿元的太子服,阿元黑脸,这吉服又紧又重,穿得实在不舒服。
伺候换衣绣娘小声回禀道:“主子息怒,吉服绣样样式都是以前传下来的,奴婢等没法改。奴婢等给太子做了几身常服,等大典后换上就舒坦了。”
顾佑安摸摸儿子的衣领,半高的衣领上用金线绣着龙纹,硬邦邦的衣领戳着他脖子,确实不好受。
“忍一忍,明日过了就再不用穿了。”
周祈看重他的妻儿,一定要礼部改了规制,明日他登基大典祭拜祖先后,百官见证下御封皇后,太子,他们一家三口三道旨意一起发出去,昭告天下。
他们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家,一家三口就该站在高处,供万民敬仰膜拜。
周祈和顾佑安都是不在乎小节的,比起实打实的权势,走过场的礼仪都是能省则省。
正月初八,天地共庆人皇的日子,礼乐开道,卤簿仪仗随行,五拜三叩头祭告天地,祁安殿宣旨,定国号祁安。
紧跟着是皇后,太子,一干礼仪走完,一家三口站在祁安殿最高处,接受百官跪拜朝贺。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臣等,给太子殿下请安!”
一长串词,殿内外几千人,一个出错的都没有,才被狠狠敲打过的礼部尚书今次做得好!
周祈龙心大悦:“众卿平身!”
周祈回头,跟顾佑安的眼神对上,夫妻俩手在吉服宽大的袖子底下,紧紧握住。
阿元穿着难受的吉服还饿着肚子,这会儿没心思看他的父皇母后,他站在那儿臭着一张脸!
殿内百官起身,有人借着起身的动作,不经意地看了眼上头的一家三口。有老臣心里叹道,太子殿下跟皇上幼时真像,长大后一定是个有为之君。
真是上天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