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红星二锅头
◎她现在是我姑奶奶。◎
去长城的决定做得很仓促,正如姜南西现在匆忙的脚步。
早晨家长们陆续将小朋友送过来,却一直不见七块五的身影,姜南西以为他请假了,可当幼儿园老师到之后,却说没有接到过七块五家长的请假电话。
其他小朋友上车坐好后,校车最多只能再等五分钟,又迟迟打不通家长的电话,老师不能离开,便拜托姜南西帮忙过去看看。
时间不多,姜南西跑得很快,转过一个弯快到目标楼栋时,远远看见从单元楼里出来的母子俩,在吵架。
七块五不情不愿地被牵着,嘴里叽里咕噜,听不清在说什么。
牵着他的是他妈妈,之前送孩子姜南西碰见过几次,七块五妈妈大声道:“要买你自己买去,凭啥我给你买?”
“妈妈。”七块五试图唤醒母爱,“凭你是我妈妈呀。”
七块五妈妈冷漠脸:“那你以后不要叫我妈妈了,叫别人妈妈吧。”
七块五愣了下,大喊一声:“别人妈妈!”
姜南西努力忍住了没笑,走到两人面前。
见她来,七块五的妈妈像是等来什么救星,二话不说松开牵着孩子的手:“小姜老师,把别人孩子带走吧。”
姜南西拉过七块五,着急也没忘幼儿园的要求:“小朋友跟妈妈说再见。”
七块五挥舞着小手:“再见别人妈妈。”
一大一小快步往小区门口赶,因为跑动,七块五的小肚子duangduang抖动。
姜南西禁不住好奇问:“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七块五说话也抖:“妈妈不答应给我买猪猪侠,我就不想出门。”
两人斗智斗勇一早上,才导致了迟到。
七块五伤心地说:“她还打我。”
可姜南西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像被打的样子,果不其然,七块五生气道:“她用她的嘴巴狠狠打了我的心。”
姜南西笑出来。
又一次见识到小朋友语言体系的可爱。
手忙脚乱将七块五送上车,七块五跟她说:“小姜老师再见。”
姜南西摆摆手:“小朋友再见。”
看着校车远去,姜南西才得空回复宁朝昨晚的信息。
“今天就去八达岭吗?”宁朝出差,这几天不在北京,姜南西给他拨的电话。
早餐买得多了,默认他这个点一定是醒着的,所以直接打电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宁朝确定:“对,今天。”
“这么赶?”姜南西暗自诧异,宁朝向来一副气定神闲,从没见他这么急切,与以往的人设不符。
可她还是走向电动车,拿下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本来她准备去地铁站打太极的。
她问:“可是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这头,宁朝抬指摁下眉心,声色如常:“天气预报说,今晚八达岭的星空会很好看,所以想带你去看看。”
姜南西恍然:“你还挺浪漫嘛宁总。”
宁朝笑起来:“近朱者赤。”
“也行,反正明天周六不用送小朋友。”姜南西算算时间,“我先过去那边等你?”
“你去什刹海等我。”
“为什么?”姜南西用胳膊夹着头盔往回走,钥匙在食指上一转一转。
宁朝说:“我的车放在什刹海,你去那等我,等我回来咱们一块儿出发,我下午两点的飞机。”
姜南西没有异议:“好。”
“顺便。”宁朝从床上坐起来,电话里窸窸窣窣,“你中午过去,帮我突击检查一下老爷子有没有偷偷喝酒。”
电动车钥匙“啪”地掉在地上,姜南西脚下一个趔趄:“喝酒啊”
宁朝未卜先知:“你也不准喝。”
“我也不是经常喝多的。”姜南西努努嘴巴,弯腰捡起钥匙。
“他最近又花大价钱买了保健品,人家给他送了不少酒,这几天看我不在,肯定偷喝了。”宁朝对宁衡远的作风了如指掌,并利诱姜南西入伙,“抓着了你拍个照片,一张证据一百块。”
“要得!”姜南西眉开眼笑,火速弃暗投明。
结束通话,姜南西回家收拾。
考虑晚上要住那边,爬长城的时间又比较长,她多带了块备用电池,以防相机没电错失美景。
走前跟何星屿吃了个早午饭,在饭桌上告知他今晚不回来,要出去玩。
何星屿手里捏着炸鸡腿,困得要死,一听这话眼大如铜铃,鬼迷日眼贱兮兮道:“我要跟我最好的朋友去海边玩!”
说完又不服,举起鸡腿宣示主权:“不行!我跟笛子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是是!”姜南西笑着递给他一个汉堡,“来派大星,你最爱的蟹黄堡。”
到什刹海时,烈日高悬。
一到夏天,北京的太阳变就得炙热毒辣,像个功率全开的超大浴霸,从下地铁到宁衡远家这点距离,姜南西不过抬起手臂遮了下,皮肤被疼得像被高温烫伤。
刚到门口,院子里传来“咚咚咚”,紧跟着从里头跑出来一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寸头,消瘦,但面相精神,看人的时候两眼放光,透着股机灵劲儿,仿佛随时要跟人搭两句话。
哪怕跟从没见过的姜南西匆匆对视一眼,他也龇着一口大白牙,热情地打招呼:“姐姐好啊。”
说完就“咚咚咚”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出现在宁衡远家的人,只有一个可能,而这个可能,在他衣服背后的“保险”二字上得到了验证。
姜南西看看跑走的那人,又转头看看半敞的院门,心下一动,提前打开了手机拍照功能。
她蹑手蹑脚摸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苍狗葛优躺在屋檐上,碧绿色的眼珠子紧盯着她的鬼鬼祟祟:“人,你不对劲。”
姜南西环视一圈,从厨房到几间卧室,最终在最近的房间里捕捉到宁衡远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片寂静,屋子里响起轻微而缓慢的倒酒声。
姜南西悄悄站到门后,正赶上宁衡远举起酒杯,而旁边红星二锅头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估计是喝了不少。
借着门板遮挡伸出手机,她快速连拍几张,而后一把推开房门。
宁衡远吓一跳,酒举半天了没敢送进嘴里。
姜南西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大爷,您又偷喝酒,小心我告儿宁朝啊。”
时间静止两秒,姜南西以为自己威慑成功,就在她走进屋准备拿下宁衡远手中的酒杯时,宁衡远忽然仰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看向姜南西,一脸的泫然欲泣:“小西,大爷苦啊!”
姜南西定在原地:“?”
酒杯“咣当”一撂,宁衡远双手用力搓了把脸,他脸上明显有了醉意,双眼中却满是悲怆与心酸:“自从老伴儿走后,这个家就剩我一个人,不喝点酒还能干什么呢?”
“怎么会呢?”姜南西放下包,走过去坐下,“您看您孙子孙女儿,不都经常回来看您嘛。”
宁朝说过,他们哥姐弟三人隔三岔五回来一趟——抓宁衡远喝酒。
“你根本不懂啊!外人都说我是儿孙满堂,个顶个的事业有成还孝顺,其实都是那驴粪蛋子表面光!”宁衡远一甩手,然后“啪”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憋屈,“大的,拿我当教学案例,我那下巴都快掉到塔里木盆地了,好家伙他还拿着个手机,就这么对着我的脸一直拍拍拍。”说得激动,宁衡远特意比划了个怼脸拍的动作。
这故事耳熟,姜南西手指挠了挠鼻梁,把笑意憋回去。
“老二呢,是个闺女,比老大会疼人,可是轴得要命!过年那会儿,我跟三儿一块儿放烟花,把他弟弟逮警局写检讨就算了,非得让我在家也写一份,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一根筋。”
铁面无私,是个好警察,姜南西刚点头表达尊敬,就对上宁衡远的死亡凝视,又赶紧摇头,用下巴在空中画了个圈。
“还有三儿!”
姜南西竖起耳朵,想听宁朝的瓜。
趁她一不留神,宁衡远又倒一杯闷了个底儿掉,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说话开始口齿不清。
“他爸让他学医报北大,想着以后稳稳当当子承父业,那小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嘿!结果背地里偷偷改了志愿,把清华通知书拿家里才知道报了个什么机械工程,把他爸气得不轻,抄起东西要打他。”
这话给姜南西不小的震撼。
印象中,宁朝行事随心所欲,表面上玩世不恭,时不时贫几句逗人开心,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而实际上他沉稳冷静,通透睿智,永远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最重要的,他信念坚定,勇敢且直接。
这样的性格,让姜南西理所当然地认为,宁朝成长在一个家风开明的家庭,尤其在和宁衡远接触后,姜南西就更加笃定,他的家人会永远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可当听到他被打,姜南西的心弦不可自抑地紧了下。
“真打啊?”她问出声,话间,不动声色将剩下的半瓶酒挪远了一点。
“真打!现在三儿右肩膀上还留着道疤呢。而且抄啥不好,要抄我老伴儿养的花儿,好好的一盆花被砸得稀巴烂,这败家玩意儿。”宁衡远愤愤不平吐槽,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停下来,眼神空洞望着门外,发了两秒钟的呆。
两秒钟后他回神,想再倒酒却找不着酒瓶了,又继续刚才的话头:“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小子毕业之后想创业,就开始惦记上我那退休金了,还偷拍我跟隔壁大姐跳广场舞的照片,威胁我说要不给他投资就发家族群里。”
“哦前些天,还让我去公园里跟人学打太极,你说他这不是钓鱼.执法是什么。”
宁衡远义愤填膺:“你看看我们家这三个孩子,没一个是省心的。”
一番话姜南西听得直乐,宽慰他说:“但他们都很优秀啊,别人家想要还没有呢。”
“你想要啊?”宁衡远掀掀眼皮子,“想要哪个大爷送你。”
姜南西双手直摆:“买卖人口是死罪啊。”
宁衡远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声,这声叹息,硬生生把姜南西心底的同情和不忍一股脑儿都钩了出来。
“所以说小西啊。”宁衡远叫她,“你说我这么个糟老头,上地铁想当个义工,人嫌我年纪大碍事儿,不喝点酒,不吃点鸡蛋仔,不跳点广场舞,不摆活点花花草草,还能干什么呢?”
姜南西轻轻抬眉,心道那也不少了。
宁衡远的声音无比沧桑:“人活到八十岁,一个人是很孤独的。”
这是好悲凉的一句话,如果忽视他此刻想从姜南西手里偷酒瓶的行为。
姜南西抱着二锅头躲开他的动作:“大爷,您真不能再喝了。”
“不喝难解我心头之苦啊。”宁衡远表情夸张,不知道是醉的还是装的,“难道你就不苦吗?你北漂不苦吗?你辞职不是因为心里苦吗?”
直击三连把姜南西直接问懵了。
宁衡远看准机会,一把夺走她手里的酒瓶,眼疾手快地斟满一整杯,又怕被抢似地,端起杯子,咣咣两口喝个精光。
喝完,他说:“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人心里要有点愁事儿,可不就得喝点酒吗?”
“话这么说没错。”虽然宁衡远平时看着不靠谱,喝多了说话也不着调,可眼下看着是真伤心了,姜南西心生恻隐,放了个水,假装没看见他又倒一杯,但也还记着宁朝的嘱托。
她道:“但您这么大岁数了,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么一说,宁衡远话锋陡转:“小西你年轻身体好,那你喝!”
说罢他就拿起一个没用过的酒杯,哗啦倒满酒,“哒”一下放在姜南西的面前。
“我待会儿要出去玩儿的。”姜南西说。
宁衡远满不在乎地说:“出去玩儿又不耽误喝酒!伟大的诗仙李白都说了,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你只有喝了酒,才能跟那些个壮阔的景色产生共鸣,才能找到生命的力量,才能攻克生活的艰难啊。”
他说得激昂又慷慨,姜南西迅速瞥一眼面前的小酒杯,又看看宁衡远。
眼见她被说动,宁衡远趁热打铁:“就剩最后这小半瓶,你帮大爷喝点儿。”
姜南西犹犹豫豫:“喝点儿?”
宁衡远头一撇眼一横:“喝点儿!”
一个小时后,地上酒瓶七零八落。
“要不是当时崴那一脚,我今天哪有机会跟您坐一块儿喝酒啊,指不定早投胎成小猫小狗了!就这样的人渣,花女朋友钱还打他女朋友,就该死一万遍!”
姜南西脸色通红,身上肌肤也泛着红晕,整个人就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一样。
她连人带凳往前蹭了半米,上半身前倾,指着自己额角给宁衡远看:“您瞧瞧!这就是那个人渣用酒瓶子扎的,我还没找他要医药费呢。”
宁衡远凑过去,瞪大眼睛仔细看半天,终于看见一道不起眼的疤痕,他坐回来瘫在椅子上,说话时舌头打结:“他打他女朋友,两人分手,你怎么跟你男朋友也分手了?”
“前男友。”姜南西严谨道,她醉醺醺地一拍桌子:“那也是个人渣,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老娘好着呢!”
“嗯!”宁衡远重重同意,“我们小西棒着呢!”
“还有我那个老板!”姜南西气得直甩脑袋,抄起怀里的整瓶二锅头“咕咚”一口,切齿恨恨道:“我前天晚上在片场通宵加班,第二天在地铁上累得犯低血糖,打卡迟到了五分钟,他就说我工作态度不端正,说不放心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那不放心一开始就不要放心啊,都快收尾了让他关系户来摘桃子,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像是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姜南西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她激愤地喋喋不休:“您知道为什么我要辞职吗?之前我们开了那么多项目会,捋了一百遍一万遍的流程,确定无误拍摄班底都搭起来之后,马上就要开拍了,有个同事跳出来跟我说要加无人机机位,先不说那里是禁飞区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空域拍摄要跟有关部门报备,报备流程要花时间吧,您猜我那老板说什么?”
宁衡远搭腔:“说什么?”
那天那人的语气姜南西终生难忘:“你不是长得漂亮吗?别浪费你这张脸。”
时至今日,姜南西的心还是会被这句话刺痛。
宁衡远气得骂:“这个混账!”
姜南西说:“大爷您说,天底下当老板的是不是都是狗东西?”
“是。”宁衡远扬声赞同,“就像那宁狗三,创业的时候拿走我不少退休金呢。”
提到钱,姜南西清醒一瞬,眼睛清清亮亮看过去:“多少啊?”
宁衡远说了一笔好大的金额。
把姜南西惊着了。
她坐在凳子上,呆呆看他一阵,直到把宁衡远看得毛骨悚然,她忽然哼哼两下,嘴角扯起一抹坏笑:“老头儿,你有点东西啊。”
老头儿吓毁了:“没有了没有了。”
姜南西眼神重新入醉,肩膀塌下来,弓腰坐在那里,酒精的亢奋劲儿用光,一下子变得落寞和消沉。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语气说不出来的难过,像一个精神奕奕的小灯泡“噗”地突然熄灭,“我也知道职场的那些潜规则,也许我当初违心巴结他俩句,或者在他不懂装懂提出修改意见的时候,不去反驳而是圆滑一点点,跟别人一样拍他马屁,可能早就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
“但是不行的,我学编导的时候,老师只教了我怎么用镜头拍好东西,没教我怎么骗人。”
“我从小努力学习不是为了变成这样的。”她委屈地撅下嘴巴,眼里泛起水光。
这不是她的生存法则。
姜南西缓缓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
这头的宁衡远不自觉眯眼,他目光若有所思,看向这个表面软柿子实则内心坚韧的小姑娘。
坚守原则和明辨是非是很多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大人们都已经默认了,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须舍弃自身的真诚,善良,责任感和道德感。
历圆滑而弥天真很难,但知世故而不世故,全凭一颗心。
而姜南西,有一颗纯粹的心。
姜南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仿佛将什么失去地东西重新找回,再抬头时,她眼底澄澈而明亮:“所以我就是想看看,我这样的,能不能也活得很好,就算是撞南墙我也想撞一撞,万一呢。”
说着,她咧开嘴笑一下,因为醉酒,表情看起来懵懵的,说话声音也闷闷的。
“我马上就要三十岁了,但我还是想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就用我喜欢的方式,过一辈子。”
“三十岁算个屁。”宁衡远给自己倒酒,“人只要没病没灾,活这岁数就跟玩儿似的,这只是自然的规律,不是限制你的规矩。”
“你瞅瞅樊大姐,要不是当年她脑门一热转了专业,可能今儿她就是个壮志未酬的语文老师,喝多了指不定在哪儿哭天抹地儿地说这不是她要的一生呢。”
姜南西脑袋一点一点,憨憨傻乐:“我觉得樊老师不会哭。”
“就打个比方。”宁衡远朗声道,他双手一摊,就跟在胡同口跟人唠嗑儿似的语气,“人呐,甭管你是当大官儿的还是个平头百姓,嗝屁了之后就一把土,什么都带不走,也证明不了什么,就这么几十年,看看花花草草,谈谈情说说爱,啊,顺便再做个你想做的事儿,咱活着不就图一乐呵吗,要是天天寻思这不行那也不行,时间都寻思没了,嘛呢!再说了——欸你说你想做什么来着?”
姜南西紧紧抱着怀里的二锅头,应声道:“纪录片导演。”
宁衡远嘿嘿一笑:“你不想三十一岁的时候是个纪录片导演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沉甸甸地落在姜南西心里。
她喝多了,想不出能回应的话,但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句话很重要,一定要记住。
姜南西陡然升起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畅快,倍儿舒坦,古人诚不欺她。
她举起二锅头,特豪迈地朝宁衡远一挥,嘴里嚷嚷着:“知己!懂我!”
宁衡远乐说:“我就是你的张怀民!”
“不不不!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大哥!”姜南西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她晃晃脑袋试图醒神,“咱俩以后就是亲兄弟!”
宁衡远举起酒杯:“啥也不说了!二弟!”
“大哥!”
两人对饮一大白,而后宁衡远想起一事儿:“二弟,你可不能跟三儿说我今天喝酒了啊。”
喝得上头,早不记得宁朝姓甚名谁了,姜南西右手握拳捶两下自己胸口,满脸“打死也不说”的忠诚:“做兄弟在心中!”
宁衡远:“好二弟!”
姜南西:“好大哥!!!”
四个小时后,充满酒气的房间。
宁朝叉腰站在中间,满头黑线地看着一地狼藉,以及分坐在沙发两侧的姜南西和宁衡远。
醒了会儿酒,两人慢慢恢复意识。
宁衡远晕晕乎乎,余光瞟见宁朝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又缩回去,把脸埋进沙发靠枕里装死。
宁朝冷冷吐出俩字儿:“别装。”
事情发展成这样,姜南西知道自己有很大责任,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加上宁衡远之前说的那些话,什么孤独啊心里苦的,她于心不忍,想替宁衡远说句话:“那个我大哥——”
宁朝转过来纠正:“你大爷。”
姜南西应激吼回去:“你大爷!”
“”
“不是。”吼完她心虚地摸摸自己脑袋,拍拍衣服,抓抓胳膊,假装很忙的样子。
她看眼另一边,宁衡远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然后转回视线,她自认理亏,不敢看站着的人,只敢压着声儿道歉:“对不起啊。”
宁朝没吭声。
姜南西试探性地看一下宁朝,发现宁朝也直勾勾看着她,赶忙避开。
还不说话,姜南西又看一下。
再一下,两下。
第四下,宁朝终于认输般地叹了口气,他扫眼还在闭眼装睡的宁衡远,话却是在问姜南西:“头疼吗?”
“不疼。”姜南西摇了摇头,宁朝看她一眼,她立马点头:“疼。”
宁朝问:“东西都带了吗?”
姜南西指指门口:“都在那。”
宁朝薄唇抿紧,周身气压很低,以至于他走过去拎包的架势,让姜南西幻视出他拎起自己扔出大门的场景。
但宁朝没有,而是在背起她的包之后,转身找回她扔的东一只西一只的鞋,拎到她脚边轻轻放下:“穿上,走了。”
“啊?”姜南西茫然,“那大哥怎么办?”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宁朝习惯她习惯了这个称呼,语色平常道:“我二姐马上回来。”
回来的不止二姐,还有二姐的纸和笔。
她双手环胸,大马金刀坐在四方桌的一侧,双腿交叠,鞋尖若有若无点地,带着压迫感的眼神直直射向坐在对面的宁衡远,活脱脱一位刚正不阿的判官:“三千字,写吧。”
姜南西听得一抖,小心翼翼朝宁衡远投去同情一瞥。
宁衡远愁眉苦脸地看回来,无声向她求救,姜南西深感悲痛地摆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的交头接耳没逃过人民警察的火眼金睛,宁天骄眼一斜问宁朝:“你家那个也想写?”
姜南西瞬间紧绷如挺尸。
宁朝看得笑,他揉揉姜南西脑袋,强制把人开机:“走了。”
走前,姜南西双手合十朝宁衡远拜了拜,好似在说:“好大哥,对不住了。”
宁衡远呢,则一脸了然:“好二弟,不怪你,大哥知道你有苦衷。”
大哥和二弟,革.命友情就这么建下了。
姜南西坐进车里时,车里没人,三分钟后,宁朝才回来。
往她手里塞了瓶酸奶:“把这个喝了。”
姜南西接过来,盖子已经被拧开了,这让她内心愈发不安,咽了下口水,再次真诚道歉:“真的对不起啊。”
“没关系。”宁朝若无其事道,好似这事儿没发生过,“让他写写检讨也好,是该长长记性了。”
“我是说,你让我监督他,结果我还带着他一块儿喝酒。”
“确定不是他带着你?”
姜南西没明白,看着他。
七点钟,外头夕阳一寸一寸爬上天际,晚霞正好,照在宁朝的侧脸,勾勒一片幽邃的暗影。
“如果是他带着你,你顶多算个从犯,主犯已经伏法,刚刚在屋里,你也已经跟为你的错道过歉,不用再说第二次。”
宁朝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在盈满夕晖的车里,他一步一步认真耐心地跟她分析:“从你给我的照片来看,在你来之前老爷子就已经开始喝酒了,你属于被哄骗,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因为要照顾他的感受,就替他承担他的那一部分责任,你没有这个义务。”
宁朝说:“你是做错了事,但你的感受也很重要。”
话音甫落,车里瞬间被静谧填满,一起被填满的,还有姜南西的心。
姜南西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她害怕犯错也总在安慰别人,久而久之,演变成现在的习惯性认错,因为觉得照顾对方情绪、维护关系比错误的归属更重要。
从没人跟她讲过这些。
姜南西转头看向手里的酸奶,苹果味的,霞光正好照在上面,瓶身镀着一层暖融融的金黄,连带着手心也被这光晕捂热。
半分后,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们喝了多少?”宁朝转而问。
姜南西低唔了声:“一人半瓶二锅头吧。”
“够能喝啊。”宁朝倾身,伸手拉过副驾驶安全带。
“不止能喝还能唠呢,唠得嘴皮子没歇过。”姜南西道,但具体内容她不想细说,那是她觉得无比珍贵的记忆,想偷偷藏在心底最深处。
不过也有别的说。
她轻“嘶”了声,不解地问宁朝:“你为啥要让我大哥去打太极啊?”
宁朝给她扣好安全带:“我相中了一老太太。”
“老太太?”姜南西侧头,巨大的疑惑让她忽视了两人过近的距离,她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脑中灵光乍现:“想让她当你奶奶啊?”
“不应该啊。”没等回复她又兀自嘀咕,怎么想怎么不对。
“确实不应该。”宁朝这次才是真的气到了。
看出来了,姜南西真喝大了,脑子压根没醒,是可以跟她说美少女战士是东北人的程度。
他咬牙:“她现在是我姑奶奶。”
22☆、淡盐水
◎我不是你女朋友,我是小姜老师。◎
宁朝订的民宿在岔道古城,紧贴着长城根,两间卧室,带了个独立小院儿,院子中央种着棵巨大的丁香树,满枝紫雨,躺在树下躺椅,从天井望去,就是一片开阔天空。
视野极佳,是看星星的好地方,即便如此,两人当晚还是没有看成星星。
因为姜南西的酒劲儿没过,又醉又困。
但她要吃饭,确切说,是要请宁朝吃饭。
“你负责住,我负责吃。”农家乐菜馆里,姜南西低头看菜单,“今天来不及了,赶明儿请你吃个大的。”
宁朝拆开餐具塑封,将餐具递到她手边,接着拆另一套:“吃多大的?”
姜南西抬头,定了两秒:“700毫升的。”
行吧。
一看就知道这还没醒透呢,也别折腾吃什么炒菜了,宁朝收起菜单,招呼老板娘上两碗牛肉板面,一碗不要鸡蛋。
老板娘问:“吃葱花香菜吗?”
外头火车轰隆隆经过,姜南西没听清:“你这有湘菜?”
老板娘拔高音量:“问你吃不吃香菜和葱?”
姜南西说:“我现在很放松啊。”
老板娘哭笑不得,转过来看宁朝:“帅哥你女朋友挺逗儿啊。”
宁朝说:“喝多了您别介意。”
姜南西充耳不闻抠面巾纸包装,抠了半天没抠开,宁朝从她手里抽过面巾纸,捏住封口一端撕开,再还给她。
不指望能跟一个喝醉的人说上话,等面的时候,宁朝就坐在对面,看姜南西埋头玩纸巾。
一张纸巾被她翻来覆去地折,拆开,折起来,再拆,再折。
这家餐馆带烧烤,老板在外头用炭火烤肉,不时有游客推门而入,带进来几丝烟雾,萦绕在空调房里久久不散。
旁边几桌食客热闹,显得靠窗这桌异常的安静。
就在宁朝以为她会这么一直玩下去的时候,姜南西突然看向他,眼光直直钉在他的脸上。
宁朝歪了下头,回看她。
“我不是你女朋友。”姜南西一字一句,语气严肃又庄重。
宁朝一愣,偏偏这句听清楚了。
他表现得还算平静,笑了声,准备开口解释,却又听见姜南西的第二句话:“我是小姜老师。”
说完小姜老师扔掉纸巾,双手托住下巴趴在桌上,眼皮子上下打架,她头顶上的最后一格电忽闪忽暗,马上要进入关机模式。
上面时,老板娘好心地给姜南西带了杯常温的淡盐水,说能解酒。
姜南西胡乱扒了两口板面,然后就坐在椅子上,抱着那杯淡盐水发呆。
宁朝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面,然后拎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姜南西,回民宿睡觉。
回到民宿,姜南西坚持要看星星,她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微微仰起脸:“你想看星星。”
宁朝单手抄兜站她面前,目光落她脸上:“你不想睡觉吗?”
喝多了的姜南西是个复读机:“你想看星星。”
“我不想看星星。”宁朝伸手拂掉她发上的一瓣丁香,发丝在指尖留下一缕柔软,“你想睡觉。”
姜南西的眼神飘忽不定:“你想看星星,我不想睡觉。”
几句过后,宁朝掌握了她醉酒后的语言模式:“我想看星星,你不想睡觉。”
姜南西认同地点点头:“你不想看星星,我想睡觉。”
“嗯。”宁朝轻声,“知道房间在哪儿吗?”
“知道。”姜南西拍了拍脸,她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出半米又猛然回过身,朝他挥一挥手:“小朋友再见。”
丁香树下,宁朝笑着挥手:“小姜老师明天见。”
姜南西觉得不对,皱眉道:“不是明天见,是再见。”
宁朝拿她没办法:“小姜老师再见。”
姜南西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
院子里,树下,宁朝坐在姜南西刚才坐过的地方,抬头看向夜晚的天空。
满天都是星星,像是被敲碎的冰河,每一片裂痕里都闪着光。
他独自坐了会儿,大概半小时。
直到姜南西的房间黑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后,才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次日早晨八点,姜南西睡醒走出房间。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院子里漂浮着潮湿的水汽,空气很轻,仿佛一戳就破,丁香树被雨水洗得焕然一新,叶片挂满晶莹的水珠,阳光一招,宛如一树璀璨的钻石。
姜南西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听见上头有人喊她:“姜橙子,早上好。”
她转过头,古城墙上旌旗猎猎,宁朝一身白T搭配普通牛仔裤,衣摆随风荡起,他眉骨映光,眼中满是朝气活力,身后是澄澈蓝天和大朵白云。
画面清爽又干净,直直撞进姜南西的心中。
“早。”
抬手举在额头挡光,姜南西眯起一只眼看宁朝:“你在那干什么?”
“下面信号不好,上来打个电话。”宁朝举了举手机,“饿不饿,吃个早餐?”
姜南西声线懒懒:“好啊,那你下来。”
宁朝笑:“来了。”
比宁朝先来小院的是民宿管家,给两人送身份证。
“你俩急着去吃饭没拿,后来我也给忙忘了。”管家歉意一笑,又问:“昨天晚上这边火车过得多,没吵到你吧?”
姜南西眸光虚晃:“我睡得还行啊。”岂止还行,她喝多了睡太死,完全不记得了。
管家走后,姜南西在院子里等得无聊,看宁朝的身份证。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宁朝的身份证,却是第一次注意到上面的出生日期。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闪过,姜南西赶紧掏出手机查看日期,刚好和宁朝身份证上的一模一样。
难怪他昨天那么着急地要来看星星,原来是想赶个零点。
结果自己不争气地喝多了。
姜南西懊恼地手掌用力一拍脑门。
这一幕刚好被走进院子的宁朝看见:“怎么奔儿头上长孙猴子了?”
“打蚊子呢。”姜南西揉揉发红的脑门,她收起身份证,接着眼睛蓦地一亮:“嗳你刚那句是不是北京话?”
宁朝说:“奔儿头?”
“啊。”
这反应让宁朝觉得奇怪:“北京待几年了没听过北京人说话?”
姜南西说:“没听过这么正宗的。”
民宿下午两点退房,时间还早,两人吃完早饭直接爬长城。
本来还担心姜南西恐高,宁朝建议要不走南线,坐地面缆车上南四楼,姜南西说来都来了当然要爬好汉坡,而且以后可能都没机会爬了。
坐接驳车到八达岭索道入口,排队上车,这个点游客说多也不多,他们很幸运,坐到一个没有别人的车厢。
宁朝问姜南西:“真不害怕?”
姜南西说:“山人自有妙计。”说着转手从包里掏出一个眼罩。
可恐高不是封闭视觉就能解决的事情,它影响着身体的方方面面,车厢每晃一下,姜南西就跟着抖一下,五脏六腑搅成一团。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宁朝变着法儿的跟她讲冷笑话。
“积德行善的反义词是柯南行凶。”
“人是铁饭是钢,食人族看着逃跑的人,恨铁不成钢。”
“小番茄问她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是番茄而不是土豆呢?’,番茄妈妈说:‘见鬼了!番茄竟然会说话。’”
一开始只有宁朝在说,车厢里除了语音播报就是他的冷笑话,姜南西戴着眼罩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如老僧入定。
直到听完番茄那个笑话,姜南西“扑哧”笑出声。
笑完车厢被风吹得轻晃一下,吓得她赶紧抓住扶手,浑身再次僵住,嘴角的弧度来不及收回。
车厢稳下来,她问宁朝:“你怎么有说不完的冷笑话?”
“以前辅导当当功课,专门搜来逗她的。”宁朝说,“还有脑筋急转弯的那种。”
“说说看。”姜南西仰起头,眼罩隔绝了所有光线,阳光包裹着全身,整个人像躺进一片温和的水里,世界变得朦胧,万物的影子从水面上虚虚掠过。
宁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餐厅里谁最厉害?”
姜南西想了下:“不知道。”
宁朝说:“客人。”
姜南西说:“为什么?”
宁朝说:“因为他们有点东西。”
“”姜南西不服输,让宁朝再问一个。
储备量足够多,宁朝信手拈来:“世界上最卷的地方在哪儿?”
姜南西怨气拉满:“我前公司。”
这个话题不太友好,宁朝匆匆瞥一眼姜南西,今天她没戴帽子,太阳很大,照着她修长的脖颈明晃晃的白,因为害怕鬓角冒出细汗,濡湿碎发,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就这么盯着姜南西的侧脸,都忘了要说话。
还是姜南西催他:“这就没了?”
倏然回过神,宁朝咳嗽了下掩饰情绪:“你知道广东人为什么不怕太阳吗?”
姜南西猜不出来:“为什么?”
宁朝说:“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落姜南西没有停顿,直接反问他:“不是说你们北京人不玩儿谐音梗吗?”
这下换宁朝转不过弯了:“为什么?”
姜南西反将一军:“因为老北京布鞋啊。”
车厢缓缓上行,狭小的空间中,两人一来一往地讲笑话,比冷气还冷,北极熊走进这车厢都得套两条毛裤。
也考对方急转弯,姜南西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渐渐地不再那么害怕。
车厢晃动也感觉不到了,任何东西都不能干扰她的好胜心:“有一个可爱的橙子走在路上碰见一个香菇,然后这个可爱的橙子就死了,为什么?”
宁朝听见可爱俩字儿忍不住想笑,很难说不是在夹带私货。
他一本正经:“橙子这么可爱不能死。”
姜南西立马改口:“那它就不可爱,为什么这个不可爱的橙子死了?”
宁朝说:“不知道。”
“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说完,姜南西兀自双手拍掌,仰头哈哈大笑。
“那我就给橙子裹一层酱,叫它不要死。”宁朝勾唇,“因为酱在外,菌令有所不受。”
姜南西脸上的笑顿时尬住。
笑容转移到宁朝的脸上。
姜南西发誓,她清晰地听见宁朝的笑声里藏着一抹恶作剧的得意。
被这声取笑冲昏了头脑,姜南西完全忘记自己身处百米高空,一把拽下眼罩,刚要回击,余光忽然瞥见一处壁立的断崖,她猛地身体僵住,心脏骤缩。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眼前。
宁朝反手盖住她的眼睛,温声说:“坚持下,马上到了。”
“噢。”姜南西应了声,声音小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因着这个动作,姜南西眼前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其他感官变得迟钝麻木,只有宁朝手心那源源不断的温度,带着灼灼热气,从眼睛向四处肆意蔓延,所到之处开始微微发烫,姜南西本能地想伸手捂下脸颊。
她一动,宁朝就说:“别动。”
姜南西收回手,又轻轻噢了声。
刚才还被冷笑话和冷气双重轰炸的车厢,燃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燥热。
气氛悄然变得暧昧。
谁也不说话,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默,周围一切在静谧中虚化,只有手心的温度和颤栗的睫毛提示着对方的存在。
太安静了,姜南西还是没有忍住:“你”
开口嗓音有点哑,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缓了缓重新说:“你明明知道那个笑话,为什么一开始装不知道?”
空气静默,宁朝半天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宁朝迟来的回答,回响在运行的车厢:“我就想听听你会说点什么。”
黑暗中,看不见宁朝的表情,但是姜南西隐隐听见他的话尾,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车厢继续上行,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姜南西的心跳得更快,心跳声急促而有力,感觉快要盖过索道运行的声音。
只是她觉得。
宁朝根本听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望着外面风景,眼神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为了掩藏这个觉得,姜南西问:“还有多久啊?”
宁朝还是那句话:“马上到了。”
姜南西默默闭上嘴巴。
隔几秒,宁朝唤她:“姜橙子。”
姜南西:“啊?”
“你能不能不眨眼睛。”宁朝犹豫了下,“睫毛有点儿痒。”
姜南西抿了抿唇:“我控制不住。”
宁朝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不会等我闭上眼睛,你就把手放开了吧?”姜南西惴惴难安,她不敢在车厢运行时有丝毫动作。
“不放。”
“那我闭眼了,你真不放啊。”
宁朝笑一声,清朗干净:“真不放。”
【作者有话说】
冷笑话均来自于网络。
番茄会说话,我的保留冷笑话。
23☆、苹果汁
◎晚安,大苹果。◎
好汉坡,雄踞于八达岭长城北八楼,海拔约888米,地势险峻,石阶千重,宛若巨龙脊梁傲立山巅。
此地因毛主席的诗词“不到长城非好汉”而得名,引无数游客前来挑战打卡。
纵然索道已经上到北七楼,免去大部分的跋涉,但从北七楼到好汉坡的这段路,才是真正的险途和陡坡,不仅有的台阶又高又窄,而且越往上走,角度越发接近垂直。
最后一小截爬到一半,姜南西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可往后看更吓人,不上不下的,逼着她又往上爬了十几个阶梯。
最终停在三分之二的路程,姜南西败给了恐高。
离最顶上的观日台还差一个陡坡,姜南西望而却步,她摆了摆手坐下来,边喘气边说:“歇会儿歇会儿。”
对比之下,不恐高的宁朝倒是没什么反应,他顺手捞起姜南西背得快掉的包,然后也在她身边坐下。
时间还早,又不是什么节假日,人不是很多,两人坐在旁边不算挡道。
不是最高点,欣赏风光也绰绰有余。
雨后空气透净,烟云缭绕,长城如巨龙静卧在葱茏山峦,烽火台错落有致,守望万里群山,风声在山谷间呼啸、回荡,似是历史的金戈铁马奔腾而过。
天朗气清,风景壮阔无垠,姜南西身体后仰,双肘撑在高一级的台阶,凝目远眺。
心脏适应这个高度,姜南西的呼吸趋于平缓:“爬了一半,算半个好汉吧。”
“我这一半也算你头上。”宁朝开了瓶矿泉水给她,下索道时自助贩卖机买的,捏了一路,他夸张地放低声音,“这事儿别告诉别人,咱俩知道就行。”
姜南西接过水:“成啊宁总,要封口费吗?”
宁朝自己喝另一瓶,京腔无缝衔接:“崩介,太客气。”
姜南西听得直乐。
不声不响坐了阵儿,上面的观日台忽然传来几声欢呼,姜南西回头看去,发现是有人在求婚。
她放下矿泉水瓶,随手接过宁朝递过来的相机,相机已经开机并且取下了镜头盖。
好在镜头焦段够用,坐在原地也能拍几张不错的照片,拍完姜南西兴奋地跟宁朝说:“在长城求婚,好浪漫啊。”
天地作证,万物为媒,让历史古今共鉴此刻的爱意。
“你喜欢这样的仪式感?”姜南西坐回来,宁朝的视线跟着她转回来。
听到“仪式感”三个字,姜南西摁相机的手一顿,想到昨晚某人没看成的星星,半边眉毛几不可见地扬了下。
姜南西说:“还行,谈不上喜欢。”
宁朝说:“你刚刚还说浪漫。”
“就那么一说。”
她沉吟两秒:“我对浪漫的定义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有的人觉得惊天动地是浪漫,但比起在人群里,我更喜欢安安静静的。”
高处让人心生畏惧,但旷野开阔也让人平静和从容。
风景心旷神怡,姜南西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受到最近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不再过分担心审视和误解,也不惧于偶尔和人谈论真实的内心。
“而且不止是求婚啊,你想啊,人的一生也许会遇到很多波澜壮阔的时刻,但如果有一个很平常的瞬间,两个人只是坐着,哪怕不说话,但都觉得很舒服,很放松,那一刻才是真正的浪漫。”
姜南西坐在石阶上,背脊随意向后靠,白皙的皮肤在太阳下微微反光。
她转头问宁朝:“你觉得呢?”
长城上,砖石斑驳,在阳光下闪烁着古朴的光芒,夏风掠过绵延山脉,从远处吹过来,撩起宁朝额前的碎发,露出他优越的眉骨和清晰的轮廓。
他试着想象姜南西说的那些话,觉得对,也觉得不对,不一定是安静。
他有过很多个那样的时刻,只是那时两人还不认识,而且另一个人一直在说话。
但明面上,宁朝还是表示赞同:“我觉得有道理。”
表达不容易,要给予鼓励。
“如果能被小猫小狗看见就更好了。”姜南西甩甩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时,路人不慎掉了个帽子,帽子滚到宁朝脚边,他随手捡起还回去,从头到尾眼神看的姜南西:“为什么是小猫小狗?”
他问的为什么是,而不是为什么要,已然被姜南西天马行空的幻想同化。
姜南西欢快道:“因为这样除了人类,小猫小狗也会很快乐的!”
宁朝垂下脑袋,手指轻轻揉了下眉心,笑意在眼尾漾开,他发现姜南西时不时会蹦出一些童真的想法,还都离不开小动物。
“不过话说回来,再平常也还是要有惊喜的。”姜南西迅速瞄一眼宁朝侧脸,她努力克制想笑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正常:“毕竟惊喜是拯救生活的良药呢。”
“是。”宁朝认真点头,“小姜老师说得对。”
听到这称呼,姜南西怔了下,大脑疯狂转动但毫无头绪,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
时间待得差不多,宁朝起身准备带着姜南西下去吃个午饭,姜南西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急着下去退房,连忙把人拉回来坐下。
“不着急退房。”她挑了下眉,“我续订了。”
果然宁朝一头雾水:“为什么续订?”
看他困惑的表情,姜南西就知道这一上午的“小算盘”打成功,她语气轻快:“赔你一晚星星啊!”
“惊喜。”她靠在石阶上,舌尖弹个清脆的响舌,笑起来有那么一点坏,又灿烂阳光,活像个调戏根正苗红好青年的大姐头,“怎么样啊三儿,这个封口费够格儿不?”
宁朝看着她失神一瞬,坐回来:“还继续往上爬吗?”
“有时候,适当的放弃也是一种勇敢。”姜南西对自己的胆量有明确认知,说完她自我肯定,“又是个金句,我要把它记下来。”
她自说自话,宁朝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坐着,目光落向辽阔的浩渺云山。
在宁朝看来,其实浪漫还有另一种定义,朦胧,成全,和理解。
所以他没有直接告诉姜南西,几个小时前她续订成功的时候,民宿管家就给他发了通知短信。
也正如现在,他理解了刚才的那番话。
夏天,宁朝坐在姜南西的身边,很浪漫。
从长城上下来,先是吃了顿饭*,然后没什么目的地在附近村子里逛了逛。
不必要什么景点都去,两人倾向于顺其自然,顺着顺着就把时间拖到了黄昏,吃过晚饭各自回房间洗了个澡,然后躺到院子躺椅上,用投影仪看电影。
宁朝挑的电影,《白日梦想家》。
夜色幽邃如绸缎,银河横贯中天,从院子上空斜向西南大地。
丁香一树淡紫,高高印在湖蓝色的天空,暗香浮动,微风携下几朵花瓣,袅袅娜娜落在树下两人的身上。
花掉下来,姜南西没管,而是盯着不停变换的电影画面,主人公沃特正沉浸在一场光怪陆离的白日梦,化身超人拯救世界。
重提刚才的话题,宁朝问她:“你幻想的时候都想什么?”
“跟他一样。”姜南西右手比个八,直直一点屏幕里拯救世界的男主,和他异口同声:“我的人生信条是,冒险,勇敢,创新。”
接着,她双手向上一拉,做个盖好被子的动作,神色坦然:“然后,美美地睡过去。”
宁朝单手托住脸颊,侧目看着她滑稽的一举一动,静静地看着她淡笑。
姜南西问:“你就没有幻想过吗?”
宁朝想想说:“幻想公司上市,股票涨停,一举跻身世界五百强,到时候彻底躺平再也不用上班,然后——”
他学她,做了个相同盖被子动作,脑袋一歪:“美美地睡过去。”
姜南西撇撇嘴:“你那不是幻想,幻想是要不切实际的。”
宁朝一乐:“谢谢您。”
“谢我干嘛?”
“你竟然觉得我们公司上市的可能性比我变成超人还大。”
两人边看边聊天,有一搭没一搭,有什么说什么,用这种方式解乏。
影片整体风格奇幻独特,沃特在现实和白日梦之间穿梭,在梦中,每一帧画面都惊险刺激叹为观止,可现实中,他的老板质疑他有病。
“幻想才不是病。”姜南西抱不平,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甘蔗汁,坚定道:“是药。”
通过幻想,人类可以去往世界任何地方,开启无数随心所欲的旅程,变成小鸟飞过大山和海洋,从天空掉下来也没关系,因为幻想可以止痛。
“那如果直接去做呢?”比起幻想,宁朝更推崇用行动把想象变成现实。
幻想派姜南西不假思索道:“那就可以找到二十五号底片啦!”
“你找到了吗?”姜南西看向宁朝,光影在她脸上跳动,虚虚实实,“你的二十五号底片。”
画面同样跳进宁朝眼底,他眸光闪动,努力不让自己看向姜南西。
他淡淡道:“暂时还没有。”
电影后半程姜南西几乎靠毅力强撑,爬长城消耗了太多体力,她筋疲力竭到犯困,有时候宁朝一句话,她要反应半天才想起来回答。
电影是她要看的,所以熬到片尾曲一响,宁朝立马起身,催她去睡觉。
姜南西偏不。
她“噌”地从躺椅上坐起来,眼光炯炯,像打了鸡血一样,好似刚才那个昏昏欲睡的人不是她。
姜南西眼睛亮晶晶,向往的语气:“我们去古城墙上看星星吧。”
天井里,宁朝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她:“不是看了一晚上了吗?”
“城墙上的星星不一样!”姜南西义正言辞,她站起来边找拖鞋边说,没站稳抓了把宁朝的胳膊,“你等我回房间拿个相机。”
宁朝扶着她,用脚尖把另一只拖鞋踢给她。
姜南西回房间拿相机,宁朝也进屋一趟,出来时手里多了件外套。
深夜的岔道古村寂静安宁,温度很低,寒意渗透青石板缝隙,街边的花坛上,覆着一层绒绒细霜。
路过一家小卖部,在无边的黑暗里漏着薄薄的光。
“相信我,RIO是不会醉的。”光照昏黄的门边,冰柜呼呼往外冒冷气,姜南西手拿一瓶果酒信誓旦旦,她问宁朝:“你喝什么?”
“苹果汁吧。”宁朝说,总得有个清醒的。
姜南西边拿边问:“你很喜欢苹果吗?”她记得昨天他买的酸奶也是苹果味的。
宁朝说是啊:“从很小就喜欢了。”
在姜南西眼中,苹果是一种很普通很平淡的水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像一部永远没有重点的电影。
很难想象会有人喜欢苹果这么无聊的水果,姜南西在他身后做个鬼脸。
城墙上,晚风层层涌动,好像离天空更近了一点,近到一抬头,就跌进浩瀚的星海。
姜南西穿着宁朝的外套,把pocket3放在垛口上录星空,边录她边不着调道:“你说宇宙里会不会有外星人啊?”
宁朝懒洋洋靠在墙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罐身的水汽:“如果真的有外星人在观察地球,他们就会很看见并且搞不懂,为什么有个渺小的地球人明明困得要死,却还非要大半夜跑到城墙上来看星星。”
话落,姜南西刚好打了个哈欠,眼里水汪汪,看上去非常疲惫,但她就是无端坚持着什么,丝毫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
从看电影到买酒,再到爬上城墙看星星,姜南西的行为非常古怪,像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宁朝目光探究看过去,和姜南西的轻轻一碰,被后者极不自然地避开。
“真不回去?”
“不回。”姜南西双手握拳抵下脸侧,转而抬头看天:“为什么看见的不是两个渺小的地球人,躺在院子里看电影?”
她说什么宁朝就接什么,相当配合:“那是别的外星人的任务,那两个小人只是聊天也说不定。”
“也会有丁香花吗?”姜南西心思不在对话上面,张口就是胡说八道。
宁朝说:“也可能是枇杷树。”
姜南西不动声色看眼手机,还差半个小时。
人在做一件想做但不是那么重大的事情之前,会本能地感到忐忑,这忐忑不比破釜沉舟激荡,相较下来,它更细致,更平和,也更铭心。
譬如现在的姜南西,她手心无意识将铝罐捏的微微作响,可眼神是平缓的,看不出一丝异样。
宁朝喝掉瓶苹果汁,扔掉空罐,转身拿起垛口的大疆,不容置疑的口吻:“走了回去睡觉。”
姜南西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了,好半天才扯出一句:“真不再看会儿星星了?”
一看这慢半拍的反应,宁朝无奈叹气。
完,又喝多了。
酒精像温暖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姜南西的意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醉,一方面是思维被被慌张打散了,不受控制地乱飘,另一方面是因为真的太累了。
不管哪种原因,宁朝径直走过来把大疆塞她手里,随后转身屈膝半蹲:“上来。”
姜南西机警:“干嘛?”
“醉成这样你自己下楼梯?”见她愣着没动,宁朝索性伸手,一把拉过姜南西的手放到自己肩膀,紧接着,他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腿弯,稍一用力将人背起来。
毫无防备的,姜南西趴到了宁朝宽厚的背上,他侧头:“搂好。”
这声音好似有魔力,吸引着姜南西甘愿沉沦,从后面紧紧环住了宁朝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她闻到宁朝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微微清新的苦。
从头到尾都是慢慢地走,因为只要宁朝脚步一快,姜南西就不满地哼哼:“你要飞啊?”
宁朝耐着性子:“姜橙子,最好你明天醒过来还有这个胆子。”
姜南西二话不说把嘴闭上,这反应速度让宁朝不禁怀疑:“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姜南西说:“我不经常喝醉的。”
喝多的人都说自己没多,宁朝嗤了声:“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树丛里时不时传来三两声蝉鸣,姜南西闭着眼睛听,不经意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随即感觉身下的宁朝背脊一僵,一瞬即逝。
她拖着迷糊的尾音:“宁朝,这个蝉鸣好像一首催眠曲。”
“这么晚你应该睡觉了。”宁朝背着她,脚步稳健有力,“不止你该睡觉,小猫,小狗,还有知了猴,都该睡觉了。”
姜南西笑:“你为什么总把蝉叫成知了猴?”
宁朝说:“你不喜欢北京话嘛。”
姜南西又问:“你为什么喜欢苹果?”
这个问题宁朝没有回答。
酒精的作用,让姜南西变得大胆而直接,她拍拍宁朝肩膀:“为什么?”
“你真是喝多了。”宁朝无可奈何,他半是担心半是叮嘱地商量:“以后能少喝点儿吗?”
姜南西不承认:“我只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喝多了。”
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宁朝眼眸微缩,似有紧张掠过,持重如他,也无法设想如果当晚姜南西遇到的人不是他。
不知道姜南西能听到多少,明天又能不能记得,所以宁朝把语气放得很慢,脚下的路也变得漫长:“姜橙子,其实我当时很害怕。”
姜南西想都没想地说:“我又不会生扑你。”
“”风过,吹冷一片大地,宁朝没好气:“我怕你掉头扑别人。”
闻言,姜南西猛地窜直身体,振臂小声高呼:“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喝多了也记着不扰民,真是把遵纪守法刻在了骨子里。
宁朝笑着托好她,笑容里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
第二次经过小卖部,已经大门紧锁,只剩门前那盏小灯,光线落在宁朝肩膀,在姜南西眼前一晃,她想起来一事儿。
姜南西缓慢撑起点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宁朝T恤的右边领口往下拉了点。
微弱的灯光里,她看见了宁衡远说的那道小疤。
宛如一片柔软的羽毛,指尖轻覆在上面,在触到男人的体温后,姜南西心脏蓦地发疼,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她怔望着那道疤,没发现宁朝很久没说话了。
她喃喃道:“你一定要做你想做的事情。”
声音很轻,像在跟宁朝说,又像在跟自己说。
把姜南西背回房间放到床上,宁朝抬头看眼墙上的挂钟,再过几分钟又是零点了。
短短四十八个小时内,姜南西敢在他面前喝醉两次,不知道到底是酒壮怂人胆,还是太相信他的人品。
这样下去不行,宁朝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说说别再喝酒。
将姜南西一切都照顾妥当,宁朝倒了杯温水放床头,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皮睫毛,确信她没化妆后,站起来关掉吊灯,准备离开房间。
转身的刹那,姜南西忽然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含糊说了句:“再等两分钟。”
宁朝回头,姜南西躺在床上,仍旧闭着眼睛,不知是醉还是醒。说完那句姜南西便再没发出声音,仿佛那也只是她睡梦中的一句呓语。
而即便如此,宁朝还是握着她的手,老老实实地站在床边。
因为他知道姜南西需要。
屋里只开一盏床头灯。
墙上挂钟的秒针不紧不慢,像个快乐的小精灵,滴答滴答奔赴第二天。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两分钟,也可能没有,宁朝忽的感到姜南西的手动了一下,然后一片静寂中,她说:“生日快乐,宁朝。”
姜南西一直闭着眼,不知醉还是梦,语气低低:“祝你永远有最甜最好吃的大苹果。”
话落,挂钟转表,日历翻新。
像打湿的火苗爆开最后一星火花彻底熄灭,姜南西再次睡去,这次她是真地放心睡过去,呼吸均匀而绵长,宁朝放下她的手,动作轻柔而小心。
他想,外星人现在应该可以收工交差了。
姜南西莫名固执一整晚的原因,如果错过了零点,那她就当最后一个祝宁朝生日快乐的人。
最后,满室昏昧,宁朝温柔地摸了摸姜南西的侧脸。
“晚安,大苹果。”
24☆、石榴汁
◎觉得小姜老师漂亮的人都举手,地球就变成刺猬啦!◎
几天后的下午,在公司上班的宁朝收到一个快递。
快递一开始不是寄到公司,而是寄到了什刹海那边,宁衡远一看收件人后来转寄过来的。
拆开是一对卡地亚的袖扣。
银白色袖扣静置在黑色丝绒上,仿封蜡章造型,色泽温润,泛着清冷的哑光,不张扬却自带贵气。
卡片上简单几个字,生日快乐。
会给他寄生日礼物但又只知道什刹海地址的,宁朝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悠然地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一手把玩着装袖扣的红色盒子,另一只手打电话,看上去心情不错。
打了两个,姜南西都没接,宁朝想起来她说今天有点事儿。
放下手机的时候,阅川推门而入。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积攒数日的怨气:“把最优秀的下属扔在出差地自己却提前回来,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宁朝拉开办公桌最上层抽屉,专门整理出一个区域,将袖扣放进去:“摆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我是你老板,不是你老公。”说话时头都不抬。
阅川从生气变得嫌弃:“你有点暧昧了。”
“什么事儿?”宁朝坐起来。
阅川无所谓地坐到对面,比老板还老板的口气:“咱们年中评优会推进到哪一步了?”
宁朝眯眼:“你把行政部开了?”
“那王姐不是休产假了吗?”阅川啧了声提醒,“手底下那几个没这方面经验,不知道怎么弄。”
宁朝是个有良心的老板,每回评优不仅优秀员工能获得丰厚的奖金,其他人也可以参与抽奖,奖品丰优渥,手机相机已屡见不鲜,就算是最基础的阳光普照奖,也是实打实的三千块现金。
所以废寝忘食成功落地一个大项目之后,评优会成了所有人最期待的事。
往年都是由行政部负责举办并采购奖品,今年主事人不在,大家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耽于酒色、荒废朝政的昏君——宁朝。
宁朝眼风扫出去,玻璃墙外围观人等作鸟兽散。
有良心,但也有些威严。
至于为什么让阅川来说,因为他不怕宁朝。
收编阅川的过程比较跌宕,源于清华和北大两所顶尖学府的互相看不上眼。
两人在校际机器人大赛上认识,彼时,宁朝团队的机器人将阅川团队的机器人摁在地上摩擦,机器人被打得眼不是眼,腿不是腿,躺地上犹如某位亲身实践“马裂主义”的秦国政治家。
团队都在欢呼庆祝,而实际上只有宁朝清楚,这场胜利有三成的运气加持,如果时间允许,阅川能运用上他的全部技术,并且更换最合适的材料,自己极有可能会输。
后来听说北大在下一届比赛中力压群雄,阅川激动到热泪盈眶,直呼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通过这场比赛,宁朝发现阅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诚邀对方加入自己的创业团队。
本也是学校风云人物,大败一场心生不服,阅川想着法儿地整宁朝,指着北大西南门的鹅腿摊儿:“吃辣吃过我。”
而关于后来的结果,阅川形容当时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跟人比吃辣——他忘了自己是广东人。
但阅川转头一想又觉得平衡不少,因为同样是买鹅腿,北大的比清华的便宜一块钱。
还要会议,时间不多,宁朝直奔主题:“拿出来吧。”
阅川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拿出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A4纸,简直就是一串许愿清单,拿宁朝当许愿池里的王八。
阅川说:“这是我们公司年中评优的奖品。”
“这是我们公司年中评优的奖品。”
潘家园对面的新疆巴依老爷,店内靠柱餐桌,何星屿递给姜南西两张礼品卡,在她抬手拿走的瞬间又“嗖”地缩回来,一抻脖子八卦问道:“这两张环球门票,打算跟谁一起去啊?”
姜南西要多气人有多气人:“要你有时间,咱俩明儿就去。”
何星屿“嘁”了声,把礼品卡塞她手里:“跟你的Prada哥哥双宿双飞去吧。”
姜南西嘬着石榴汁,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睫毛扑闪扑闪,样子无辜又乖巧:“我邀请你了但你没有时间呀。”
何星屿佯装瞪她:“你就气我吧。”
年中项目成堆,何星屿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来潘家园这边拍摄,赶上灯光师临时请假,情急之下他把姜南西薅了过来,并赠送两张环球门票礼品卡当作谢礼,反正他也没时间去。
戏精上身,何星屿假模假式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兰花指一点姜南西:“真想把你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谁。”
“我心里装的都是伟大的祖国母亲!”姜南西立马放下筷子,她双手交叠捂住心脏,满脸坚毅和虔诚:“我永远爱我的祖国!”
正式开拍前,站到专业片场中央,姜南西不免有些忐忑:“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能行吗?”
何星屿俯身调试机器:“要求不高,大学学的那点儿够用了,况且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得到信任和鼓励,姜南西感觉浑身注满力量,扛起两个柔光箱转身迈进拍摄区域。
整个下午的拍摄,姜南西都尽心尽头,许是有段时间没踏进片场,重新回到工作环境,姜南西竟然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般,又找回了最初拍摄的那种的喜悦和新鲜。
最后一个镜头杀青后,何星屿给她拍了张一日打光师体验纪念照。
人潮涌动的市场里,姜南西灰头土脸,抱着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补光灯,眼睛弯弯,笑得肆意又灿烂。
很有活力的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好友纷纷评论:活人味十足。
宁朝看了会儿,点了个赞,保存。
猜她差不多忙完,宁朝打开两人微信聊天框,慢慢输入几个字。
而这头呢,姜南西这才发现,宁朝在几个小时前给她打过两个电话,但因为忙碌她完全没听见,于是赶紧回拨过去。
宁朝的第一句话含着笑意:“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发消息?”
“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打电话?”姜南西嗓音清甜,仍处在亢奋的新奇里,脚下步伐生风,带起几片落叶。
“看到你朋友圈了。”胡同里,宁朝掀眸看向车流络绎的胡同口,“感觉怎么样?”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姜南西笑着连连点头:“打光特别好玩儿!”
难怪常言道距离产生美,这不,离开几天,看啥都顺眼。
宁朝也笑:“你都是当过打光师的人了。”
“你下午怎么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招了辆出租车,姜南西坐进去朝司机报了个地址,又接着问宁朝:“是有什么事儿吗?”
宁朝说:“想跟你说收到生日礼物了。”
姜南西抓着衣角的手紧了紧,“你拆了吗?喜不喜欢?”
“喜欢。”宁朝语色低沉而舒缓,头顶大树枝叶繁茂,在他额前倾覆一片暗影,白云和苍狗屁股抵着屁股趴在墙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问姜南西:“为什么想到送我袖扣?”
姜南西嗯了声,想了想才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感觉你什么都不缺,前两天跟大哥聊天,他说你有时候要去见投资商,想着这个应该能用得上。”
话刚出口,姜南西隐隐觉得有些过界,停一秒,又赶忙补充了句:“如果你需要的话。”
从这短短的停顿里,宁朝捕捉到她的紧张,朗声道:“很需要。”
接着,他也补充了句:“下次去见投资商,我会戴上它的。”
听到这话,姜南西前一秒还紧绷的嘴角瞬间上扬:“那希望它能给你带来一点好运,助你下次见投资商旗开得胜。”
司机大哥透过后视镜瞟眼后座,只见那姑娘眉开眼笑,整个人向外散发着欢快的气息。
不知不觉打了一路电话,遇到第六个红绿灯,出租车缓缓停下,街边亮起路灯。
宁朝问姜南西:“明天你还要忙吗?”
“啊大哥又让我去吃饭吗?”姜南西倒吸一口凉气,“求求了让孩子缓两天吧。”
结拜兄弟后,宁衡远连着几天叫她去家里吃饭,硬生生把姜南西不爱喝水的习惯改掉了。
心尖被她的可爱填满,一片柔软,宁朝看向远处天际线,夕阳染红什刹海的天空。
他说:“明天天气很好,一起去环球吗?门票我买好了。”
半天没有等到姜南西的答应,甚至一丝声音都没有。
以为她不愿意,宁朝心下一凉:“如果”
“你怎么也买票了啊!”话筒里传来姜南西懊恼的喊声。
喊完觉得这样不礼貌,姜南西迅速对司机大哥说声对不起,而后放低音量跟宁朝说:“今天我室友刚送我两张环球门票的礼品卡,你那还能退吗?”
宁朝松了口气:“跟身份证绑定的不能退。”
“那我还是把这卡还给他吧。”姜南西郁闷。
结果宁朝说:“不用还,我们明天纯玩项目,后天只追花车,一天一样节省体力。”
绝不浪费一张门票。
“要不直接干票大的。”知道是玩笑,姜南西的心也被带飞了,“晚上躲进花车里,第二天游它个三四遍。”
宁朝觉得行:“你演Fiona公主,我演霸天虎。”
姜南西笑着摇了摇头:“那优速通我来买啊。”
“买完了。”之前她说不想排队,宁朝就一次性都买齐了,“当是生日礼物的回礼。”
再推辞就矫情了,姜南西说:“行,明天送完孩子我就没事儿了。”
宁朝说:“明早我去接你。”
“好”
“明天见。”
下班点路上有点堵车,司机大哥堵得无聊,见姜南西挂掉电话,拉着她聊天:“跟老公打电话呢,有孩子了感情还这么好。”
姜南西表情一滞,知道他误会了:“不是,就是”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不用害羞,哥我也如胶似漆过,都懂。”大哥说了长长一串,又问:“这是准备跟老公去环球玩儿啊。”
这回没等姜南西回答,大哥又是一长串:“那地儿好啊好着呢那儿!那个诶!是不是去了那儿就能变成内什么来着!就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内个?”
姜南西茫然:“什么?”
司机大哥想起来了:“对对对对对对对就内个内个窝瓜。”
姜南西猜他可能是想讲麻瓜。
“要我说呀您也甭光去环球,咱北京好地方不多得是!听哥一句劝,您就去东城内个内个,西城内个内个,还有庄儿垫陶儿亭王五井儿公汝坟儿霍霍寺灯儿口八大胡同儿大shilar”
司机大哥滔滔不绝,洋洋洒洒给她推荐了一大堆景点,但姜南西望向车窗外的黄昏,一句也没听进去。
那能怎么办呢。
她现在,只想去环球影城。
同一片黄昏,落在什刹海。
晚风吹拂树叶,宁朝独自站在树下,太阳悬挂天际线,宛如一个熟透了的巨大橙子。
橙子。
想到这,宁朝兀自笑出来,连宁衡远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都不知道。
“捡着钱了这么高兴?”宁衡远背着手问他。
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惊了下,宁朝火速摆正表情:“您什么时候来的?”
宁衡远扯起嗓门:“我从这走了八百六十趟了您没看着我啊?”
宁朝不自然地挠挠额头:“我看这树呢。”
宁衡远大“嗬”一声:“真谢谢你告诉我这是棵大树,不告儿我我以为俩蘑菇呢。”
两人转身往家走,静了几分钟,宁朝到底没忍住:“我明天要跟姜南西一起去环球影城。”
“谁问你了!”宁衡远翻个白眼,这孩子今天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儿。
宁朝呢,则不依不饶:“我俩没商量就同时买了票,都想跟对方一起去。”
宁衡远彻底受不了了:“甭跟我这儿装大尾巴狼,收收你那有钱人的嘴脸!”
他啐宁朝:“装货!”
要去环球影城,姜南西特意穿了身风格活泼的连衣裙,明黄裙摆色彩鲜明,头发绑成两个宽松麻花辫,俏皮又明亮。
也化了个妆。但不知是太久没化,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手总是不稳,眼线画错了好几次,收拾完出门时快要迟到,急得她拎起包和相机一路小跑。
出电梯时着急没看路,姜南西不小心跟来人迎面撞了下,对面手里的咖啡没刹住洒在姜南西的裙子上,晕出一小块暗色。
那人也是低头玩手机没注意,态度很好地道歉:“真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泼到相机,姜南西挥了挥手。
两人都有责任,何况泼得也不多,大概腰侧两个硬币大小,不细看问题不大。
那人递过一张纸巾,嘴里嘟囔着:“还好这是冰美式,要是热的就惨了,实在对不起。”
闻言姜南西眉心一跳。
又是冰美式,还真是跟她过不去。
“没关系的,放心吧。”姜南西没多纠缠,她接过纸巾转身离开。
以往姜南西送小朋友都是素颜,穿着也是这么舒服怎么来,今天突然化了个妆,小朋友们个个像发现什么新物种,个个都要过来说一句:“小姜老师你今天好漂亮呀!”
幼儿园老师说:“觉得小姜老师漂亮的小朋友举手!”
小朋友们齐刷刷举起胳膊,最前头的小朋友说:“觉得小姜老师漂亮的人都举手,地球就变成刺猬啦!”
小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吝啬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只有一个小女孩注意到她腰上的咖啡渍:“小姜老师,你衣服怎么了?”
小姜老师以身作则,温声道:“老师走路不看路,撞到了别人才会这样,所以你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看路哦。”
小女孩点头记下,接着她扬起笑脸:“没关系的小姜老师,你今天是公主,公主在童话世界里,都会遇到一些小困难的。”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奶里奶气的声音,萌萌的表情,再加上这句话,姜南西心都化了,她轻轻捏下小女孩脸蛋上的软肉:“你每一天都是小公主。”
轮到七块五则画风突变。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姜南西分享:“小姜老师看我的肚子。”
姜南西登时神经绷紧:“肚子怎么了?”
“小姜老师你摸摸看,是不是很圆。”七块五说,“我今天吃得很饱。”
姜南西照做摸了摸他的肚子:“那希望你以后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以为到这结束,没成想七块五又转回来。
一早上,他都在观察路边黑色车里的男人,发现他一直在看这边,而且早上姜南西急急赶来的时候,那个男人直接下车拿走了她背着的相机和包。
按着小朋友的思路,七块五问姜南西:“小姜老师,那是你男朋友吗?”
姜南西不回头也知道他说的谁,摇了摇头:“不是。”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七块五真诚“建议”道,“因为他长得很帅,跟猪猪侠一样帅。”
姜南西忍俊不禁。
等她坐进车里,好巧不巧,宁朝也问起七块五:“刚拉着你说话的那个红衣小胖墩儿,就是七块五?”
姜南西回忆了下谁穿的红色衣服:“对,就是他,可爱吧?”
“挺可爱的。”宁朝启动车辆,他淡淡调侃:“穿个红衣服像个小猪猪侠。”
“”
沉默半晌,姜南西幽幽冒出一句:“你俩,挺投缘。”
25☆、黄油啤酒
◎——她应该飞向天空。◎
环球影城9点开园,8点30时城市大道上已经聚满了游客,正值暑期,随处可见大人带小孩儿的身影。
叽叽喳喳一片,姜南西出奇地没有感到焦虑,反而有点喜欢这热闹,她举起相机录下一片欢声笑语。
宁朝问她要不要跟蓝色大地球合张影,刚说完,碰上后边儿一北京大姐跟朋友吐槽:“有什么可照的这破他妈大地球。”
姜南西和宁朝对视一眼,双双笑出声。
姜南西很有小朋友缘,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拉住要合影。
裙子不好蹲,为了配合小朋友的身高,姜南西双膝跪地,双手扶住小女孩儿肩膀跟她拍了张照片,拍完小女孩儿蹦蹦跳跳跑向妈妈:“妈妈我跟贝儿公主合影啦!”
妈妈说:“宝贝这里不是迪士尼。”
小女孩儿:“那这是哪里呀?”
妈妈:“这是方特。”
原来是因为身上的黄裙子。
宁朝微微欠身,朝刚起一半身的姜南西伸出手,自动扮演优雅的侍从:“公主请起。”
姜南西笑着重重拍下他的掌心,用力过猛手串飞了出去,她赶忙捡起来。
粉蓝瓷手串在阳光下泛着珠光,姜南西吹掉上面的灰,检查了下庆幸道:“还好没摔坏。”
“潘家园儿买的。”宁朝一看就是。
“嗯。”姜南西重新戴好手串,“我觉得的是最好看的一个,可惜就是有点儿大。”
她抬手甩了两下,手串在胳膊上晃晃荡荡。
快到9点,人流陆续涌向安检大门。
姜南西埋头找身份证,跟着前面的人准备进护栏排队,宁朝忽然拉过她的胳膊,带她直奔右手边的VIP等候室。
宁朝买的不是普通的优速通,而是VIP贵宾服务,全程由专员导览陪玩,不仅免排队,还有专属观影和巡游席位,优先和人物角色合影互动。
这个服务姜南西之前看过,暑假不便宜。
以至于工作人员把VIP挂牌递过来时,她还有点懵:“你这个回礼会不会太贵重了点?”
“想那么多。”宁朝不甚在意,他给姜南西戴好挂牌,然后双手扶住肩膀把人转过来,俯下身,他指向门后那条洒满阳光的好莱坞大道,用夸张的语气对姜南西说:“这位美丽的巫师小姐,打起精神,你的魔法之旅要开始了!”
姜南西愣一下,随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如果说迪士尼是每本儿童读物都承诺的入童话世界,那么环球影城,便是每部热血电影赠予各位大人的魔法宇宙。
踏入这里,如同推开一扇异世界的大门,短暂脱离重重现实,全身心投入充满奇幻和惊喜的乌托邦。
果然往道上那么一站,音*乐那么一听,姜南西的思想包袱瞬间消失,她热情地和每个建筑上的装饰动物打招呼,像她说的小时候和小花小草挥手那样。
同行的大爷大妈夸赞:“这小姑娘真闯荡。”
姜南西和宁朝比较幸运,这个导览团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其他两位是来北京旅游的东北夫妇,女儿担心排队辛苦,给父母定了这个私享服务。
他们刚一说完,有大胆的游客招手回应姜南西,姜南西秒切安静,因为社恐。
宁朝笑着收回眼,看向那对夫妇,打趣意思明显:“您再瞧瞧。”
有专员带领走员工通道,项目刷起来畅通无阻。
上午行程集中在东边,小黄人和功夫熊猫这两个园区,项目更多照顾到小朋友,整体比较温和,姜南西咬咬牙就上了,下来时脸色还算正常。
反观两位大爷大妈,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看着比姜南西和宁朝还有激情。
但哈利波特园区的禁忌之旅,姜南西来前在网上看过第一视角,知道里面会有些惊险的画面,从走进城堡那一刻就开始犹豫。
魔法飞椅流水线般飞进车站,载着一批批巫师前往霍格沃茨,魔法世界里传来阵阵尖叫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恐惧,听得姜南西紧张不已,一脸空白地站在护栏边,不敢动。
宁朝发现了,吵嚷中,他躬身靠近姜南西,轻声在她耳边说:“如果太害怕可以先等等,我们下午再来。”导览结束后,会再赠送贵宾们一套全速通。
“哎呀等啥等。”这话不知怎么被后面的大妈听见了。
她一把抓过姜南西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姑娘怕的话,你就牵着大妈手,大妈不怕。”
就这么半推半就,姜南西被拽到了飞椅上,大妈坐在她左边,不仅握紧她的手,还不忘提醒坐在姜南西右边的宁朝:“小伙子寻思啥呢,赶紧牵着你对象另一只手啊。”
大爷接大妈的话:“你是npc啊是个人就派任务。”
两人一言一语聊得火热,而这边,姜南西低头看脚下移动的地面,宁朝沉默没有说话。
随着赫敏一声呐喊,飞椅“嗖”的扎进魔法世界,逼真的特效音乐席卷所有视听,姜南西忍不住抓紧大妈的手。
大妈回握并鼓励她:“没事儿啊姑娘,一咬牙一闭眼就过去了!”
飞椅猛然加速冲向魔法漩涡,环绕式投影将各种角色和场景呈现在眼前,躲避打人柳时,飞椅同步震颤,巨型火龙喷吐烈焰,空气都变得热起来。
这种虚实交织的体验,让姜南西既害怕又隐隐兴奋。
魁地奇球场金色飞贼擦过耳际,飞椅骤然倾斜,周围炸开摄魂怪恐怖的尖啸,飞椅剧烈抖动开始俯冲。
有人在大喊:“ExpectoPatronum!”
失重的感觉太真实,姜南西一点声音发不出来,攥着大妈的手渗出细汗。
接着,黑暗中,姜南西感到空悬的右手被人握住,手指穿梭进她指缝,十指紧紧相扣。
宁朝似乎比她还紧张,掌心温度烫得姜南西心尖一麻。
下来后,两人都没提这事儿。
大妈特热情,挽着姜南西的胳膊问:“怎么样,看着没那么吓人吧?”
姜南西“啊”了声讪讪道:“我全程闭着眼呢。”
还真是一咬牙一闭眼了,大爷大妈齐齐笑出来,宁朝跟着淡笑一下。
被这么一笑,姜南西有点不好意思,就不说话,结果冷不防听后面店员说了句:“瞅着那人拿的扫帚没!我们都是骑zhei个来上班儿的!”
姜南西没憋住“噗”的破功大笑,几人又是笑作一团。
导览心想,今天带的这团怎么跟一家子似的。
中午在落霞餐厅吃的自助,那对夫妇听说园区里煎饼果子很香,专门买了回来和二人分享,没等姜南西说话,宁朝先她一步拒绝:“她吃不了鸡蛋,谢谢您。”
饭后在二楼露台休息,湖景波光潋滟,飞越侏罗纪上游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姜南西猛地想起来:“我还没喝到黄油啤酒呢!”
一听“酒”字儿,宁朝想都没想说:“不能喝酒。”
“这位麻瓜。”姜南西坐直理理衣服领子,一副堂而皇之的作派,“我们霍格沃茨可没有校外不能饮酒的规矩。”
隔着墨镜,宁朝斜睨了姜南西一眼,他哼笑:“那你待会儿甭回学校。”
黄油啤酒在哈利波特园区里售卖。
“黄油啤酒没有酒精。”姜南西没办法地说,又不太确定:“就是奶盖和糖浆?”
宁朝不太信:“真没酒精?”
“有没有试试就知道了。”姜南西二话不说站起来,努力说服他:“国博你教的嘛,人生就是用来体验的。”
宁朝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到底还是买了。
顶着烈日排队,姜南西无奈躲在宁朝身后,但还是被晒到胳膊疼。
喝到的第一口就后悔了,确实没酒精,也不难喝,但对姜南西来说太甜了。
她蹙紧眉头将杯子拿开八丈远,刚要说什么,想起周围都是影迷,出于尊重,她踌躇许久才说:“蚊子咬我一口能变蜜蜂。”
“人生就是”宁朝一本正经一字一句。
姜南西:“闭嘴。”
回去路上,两个穿着魔法袍的妹妹手牵手问姜南西:“姐姐这个黄油啤酒好喝吗?”她们想买又怕踩雷,于是一路随机抓着路人问。
姜南西卡壳支吾半天:“嗯挺好的,挺是黄油啤酒的味儿。”
宁朝一把搂过她脖子,笑着把人带走。
下午项目普遍比上午刺激,霸天虎过山车弹射飞出,速度风驰电掣,掀起一阵尖叫的浪潮。
姜南西看着就腿软,大爷大妈也不敢上了,站底下龇牙咧嘴:“这年轻人!”
宁朝示意导览:“麻烦您,下个地儿。”
下个地儿是变形金刚见面会,也是来这才知道,环球没有霸天虎这个互动角色,最有名的那个叫威震天,因为碎嘴子火遍网络。
互动时他问两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宁朝看向姜南西,姜南西眼里透着机灵劲儿:“您猜。”
威震天当然不按常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兄妹吧。”
姜南西认真道:“他是我侄孙儿。”
威震天惊到后退一步,底下观众哄然大笑。
威震天问:“低等的碳基生物,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南西“你懂的”眨下眼:“脸上花了钱的。”
宁朝搭腔:“其实我八岁,就是长得有点着急。”
威震天摇摇头:“你们地球人真奇怪。”
一唱一和妙趣横生,让现场气氛到达高潮,欢声笑语淹没整块场地。
结束时,宁朝配合地一伸手,掌心朝上:“请吧,姑奶奶~”
姜南西玩儿开了,这次她轻轻将手搭上去,脑袋一昂姿态傲娇,宁朝毕恭毕敬“扶”着她走下舞台。
没走两步就不行了,姜南西推着宁朝逃似地离开现场。
除了不敢玩的,六个小时导览基本玩遍所有,中途姜南西发现手串丢了,导览让留下手机号,说找到了联系他们,宁朝留了自己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姜南西的心情,导览结束后,她拉着宁朝又二刷了飞越侏罗纪。
虽然有人叫它飞越水泥地,但不妨碍姜南西很喜欢。
因为当身体腾空脚尖离地,座椅疾驰飞出去的一刹,她会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只挣脱樊笼的飞鸟,尽情翱翔在一方自由天空。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野性,没有那么多复杂的隐喻,只说:天地广阔,玩得开心。
二刷时撞进暮色,整个环球缓缓沉入静谧的蓝调时刻,那是一种深邃而迷人的蓝,建筑棱角不再清晰,与天幕相拥交融,湖面浮着夕暮灯光,风掠起粼粼褶皱,一切都那么温柔而平静。
风还在吹,但姜南西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看着蓦地眼睛酸涩。
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她却分不清那是湖水的雾,还是某种更绵长的、正在融化的东西。
为什么快乐的时光总是这样短暂呢?
晚上在梅尔斯餐厅吃饭,这里有种名叫“友情魔药”的漂亮饮料,五彩斑斓像女巫熬出来的魔药,颜值清新适配夏晚。
和下午买黄油啤酒一样,姜南西没问宁朝直接要了两杯。
不料却被宁朝阻止:“一杯友情魔药,我要一杯可乐。”
姜南西说:“可乐哪里都能喝到,来这肯定要尝尝特色。”
宁朝没什么情绪的:“不尝。”
姜南西耸耸肩,搞不懂这人突然的脾气。
她不死心:“尝一下嘛。”
宁朝坚决:“不尝。”
饭后差不多八点多,再逛一阵手机提醒步数已超记录。
哈蒙德餐厅前的湖边,姜南西瘫在长椅上,看着四处还在咔咔拍照的年轻人,自叹不如道:“真是年纪大咯。”
“小娃娃拄拐棍儿。”宁朝轻声笑了句,“累了?”
姜南西轻哼一声,算是回应,接着她坐起来摸了摸自己膝盖:“我怎么觉得我左边膝盖这么疼呢?”
白天一直玩儿没注意,晚上一停下来,膝盖位置针扎似的疼。
两人同时弯腰看向姜南西的膝盖,不知不觉靠得很近。
宁朝低头问:“哪儿疼?”
姜南西指了指一小块皮肤:“这儿。”
“手拿开我看看。”光线不好,宁朝探身凑得更近一点,离近才看清是划破了,大概是早上跟小朋友合影时,跪地上蹭的。
“划了道小口子,那边膝盖疼不疼?”看完左膝,宁朝不放心想再看看姜南西的右膝。
姜南西没有说话,她定定看向宁朝。
风从湖面过来,撩起宁朝额前的半绺碎发,姜南西看见他的睫毛微微淬着光,随着他低头的幅度,那光一寸寸落在她的膝盖,悄然变得似有重量。
宁朝指腹擦过膝盖的瞬间,姜南西顿时感觉皮肤像烧起来,温度上升,沿着神经燎向心口,燎遍姜南西的身体,让她回想起禁忌之旅时两人的那个牵手。
她猝不及防将膝盖往后一缩,不慎撞上宁朝的手肘,宁朝动作顿了下,转过头看她:“弄疼了?”
姜南西偏头躲开他的目光,闷闷说了句:“不疼。”
空气骤然有些凝固。
好在一顿铃声打断静默。
环球的工作人员说手串找到了,在大黄蜂回旋机这边,问宁朝有没有空来拿,没有的话可以后续邮寄。
宁朝说现在可以过去,挂断后他让姜南西坐这里等他。
姜南西点了点头,不看他。
宁朝离开后两分钟,姜南西收到一条微信。
发信人叫夏犹清,业内知名纪录片导演,上过教科书的传奇人物。
“南西你好,上次和你聊完深感愉快,其实之前跟你合作之后,我就去关注了你往期的作品,包括你发在自媒体账号上的内容,经过我的深思熟虑,觉得以你的专业能力和创作思维,仅仅担任导演助理实在太可惜,所以我想邀请你担任团队副导演这一职位。”
看到这条长信息,上一秒还疲倦不已的姜南西陡然坐起来,“副导演”三个字似是细小的电流顺着血液传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呼吸微颤。
发完简历后夏犹清一直没有回复,姜南西以为没戏,直到她从长城回来的第二天,夏犹清说要跟她视频聊一聊。
作为行业资深前辈,夏犹清没有想象中的肃穆严厉,相反,她很随和,很亲切,会在听姜南西说话时,用欣赏的眼光静静凝视着她,时不时鼓励她:“南西,我觉得你特别好,特别优秀。”
只是姜南西没想到,夏犹清会送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结束和夏犹清的沟通过后,姜南西才敢表现出激动,身体里炸开烟花,火星四射,她急切需要找人分享此刻的心情。
姜南西拨了群语音给陈笛和何星屿,何星屿加班没接,陈笛听完这个消息也立刻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橙子恭喜你!!!”
“谢谢。”姜南西笑盈盈。
激动不到一秒,陈笛情绪急转直下:“等等,你的意思是,还有二十多天你就要走了?”
按照刚才夏犹清说的,八月底前姜南西要赶到他们下一个拍摄地,这么一来,她的离京时间直接提前了半个月。
姜南西嗯了声。
像被一盆冷水“唰”地兜头浇下,陈笛的表情黯淡下来:“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姜南西何尝不是,她扯起嘴角安慰她:“你可以蜜月来找我玩儿啊,蜜月旅行。”
“哦对你提醒我了!老梁!”陈笛扬声喊她男朋友,“咱得把婚礼往前提提,现在这日子橙子赶不上。”
视频里一个若有若无的男声:“我明儿跟婚庆说下。”
交代完,陈笛再次看向屏幕,恹恹没有精神:“你真的要离开北京了吗?还以为你能跟那个Prada男能有什么发展呢。”
提到宁朝,姜南西心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细细密密的闷胀。
她神色凝滞了下:“跟他能有什么发展。”是陈述句,但听着比疑问句还迷惘。
“其实我跟星星背着你偷偷讨论过,感觉好像你每次跟他出去玩儿之后,回来状态都挺好,所以”陈笛偷偷瞟眼姜南西,见她神色如常才接起下文,“所以我俩觉着万一你们要是真能成的话,说不定你就会选择继续留在北京了,因为我们真的很舍不得你走嘛,每次一想到你要离开北京,我心里就空落落的。”
默声半晌,姜南西才说:“我也舍不得你们。”
“哎呀一个男人而已!”陈笛不想让气氛那么糟糕,“不管你怎么选!我和何星屿都是你的头号支持者!”
她高高挥舞起双手,大声喊道:“姜南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宁朝取完东西回来时,隔着一片人网,远远看见坐在长椅上的姜南西。
人潮熙攘里,她背脊微躬,独自一人坐在路灯下,视线沉在前方湖泊,安静着,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朝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在什刹海见面,她也是这样,孤独地游离在人群之外。
灯光漫无声息,融化周围的一切。
而宁朝分明看见,姜南西的身影愈来愈清晰,那些失落和悲伤沿着她的轮廓缓缓流淌。
这不是什刹海那天的姜南西,是宁朝在很久以前,遇到的那个姜南西。
听见脚步声,姜南西抬起头,宁朝站在光影的切线上,垂头看她,他不仅拿回了手串,还有两个创可贴。
“你头发上有灰。”宁朝忽然说,指尖抬起拂了拂姜南西的发丝。
姜南西说:“我刚刚拿到纪录片导演的offer了,不在北京。”
一句话为接下来定了调,宁朝收回手。
他坐下来,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先将手串还给姜南西,接着,慢条斯理地撕开一个创可贴,稍稍倾身,贴在她膝盖的伤口上。
姜南西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抿起嘴唇不再说话,想等他说,知道他会说。
却没想到是这句:“什么时候走?”
姜南西眸光低垂,小声说了个日期。
宁朝听到了,问她:“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姜南西突然睫毛颤动,像被晚风惊动。
她知道自己很不适合处理眼下的情况。
多种情绪搅在一块,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太快了,她抓不住,而有些话已经在心中百转千回酝酿许久,到嘴边又不敢说,怕说错,怕没有用。
怕明明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却因为不安和顾忌,让言语变了味,最终把一切都搞砸。
灯影璀璨,人声鼎沸,遍处欢愉。
姜南西眨眨被风吹酸的眼睛:“这段时间,谢谢你。”
宁朝情绪无波无澜:“这段时间,你玩儿得开心吗?”
“开心。”姜南西笑了下,弧度很淡,她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跟你一起玩儿得很开心。”
北京这几年,姜南西自认过得平淡乏味。
可也有那么几个值得铭记在心的瞬间,姜南西把它称之为断点,长久的光阴里,断点很少,一个一个攒起来勉强能连成线,只是线条太单薄,稀稀落落连不成面。
直到某天,宁朝直白而强势地闯进她的生活,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短短一个多月,他从各个地方捡起那些被现实风化的断点,用无尽的耐心将它们重新打磨、串联,随之引爆,铺天盖地地送她漫天星辰。
这个offer来的悲喜交加,偏偏在这个时候,如果早一点或晚一点,也许都不会把姜南西推到当前的境地。
就像姜南西有时候会难过。
北京啊,两千多个夜晚的月亮都碎成银杏叶了。
又何必在最后,塞给她一片星空。
只要站在火堆旁边,自然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姜南西感受得到,宁朝也能感受到。
这是长久以来,姜南西最有底气的一刻,宁朝知道,所以会更懂她。
“那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姜南西的心霎时揪紧,本能希望宁朝不要再说下去,不说就可以停在这里,刚刚好的距离,刚刚好到多少年后想起来感叹,就可以说,啊,那段日子,是挺美好的。
可宁朝怕再不说来不及。
但在当下,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快破产变穷光蛋的时候,他坐在谈判桌上面不改色力挽狂澜,如今坐在环球小小的一张长椅上,却突然畏怯惧前,如履薄冰。
他太了解姜南西了,知道只要自己进一步,姜南西会毫不犹豫后退百步。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北京?”最终,宁朝违背本心,低头了。他望着灿烂灯火,眼尾有薄薄的颜色。
这段时间以来,她表现的太过勇敢自由,是他忘了,她始终像飞鸟被困在玻璃幕墙里。
——她应该飞向天空。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风过,泛起涟漪,湖面不再平静,深处所有倒影变成易碎的蜃景。
沉默蔓延,从环球到望京。
最后那个问题姜南西没有回答,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正因如此,这个问题分量太重,她不能轻易回答,即使两人都心知肚明,答案就摆在那里。
下车后,姜南西近乎决绝地转身离开,忍住不去看最后一面,如果是的话。
“姜南西。”宁朝叫住她,像去国博的那次。
姜南西没有转身,没讲话,听宁朝讲。
“不管你现在喜不喜欢北京,又或者以后你会找到真正喜欢的地方,但在此之前”
宁朝顿了顿,似是止住千言万语:“能不能先不要讨厌我?”
26☆、五颜六色的果汁
◎人一辈子能遇到很多次爱情,但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环球回来之后,姜南西和宁朝好几天没有联系,他们达成了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和很多次同时给对方发消息一样的默契。
也不尽然,宁朝给姜南西发过几条信息,姜南西全都没回。
他接受她的不回应,也是默契。
何星屿敏锐察觉到姜南西连日以来的低落,跟陈笛说起这事儿。
陈笛为姐妹抱不平:“我就说Prada容易塌房!”
而姜南西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她照常早起送孩子,去地铁站打太极,大爷大妈夸她进步很大,姜南西站太阳底下没心没肺地笑。
白天会去些景点,第一天把奥体、鸟巢和水立方逛了个遍,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众生百态,姜南西举起相机又放下,第二天在玉渊潭吹吹风过了一天。
不用送孩子的那天,她起了个大早,去天安门看升旗。
姜南西没有看升旗的经验,以为只要在预约时间之前到就行,结果一到现场,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乌泱泱一片都是排队的人。
和她站一块的,是两个专门从外地来的大学生妹妹,跟姜南西说她们是特种兵旅行,已经在北京玩儿了两天,第一天环球影城,第二天故宫南锣鼓楼什刹海和天坛,今天看完升旗就坐高铁回去了。
姜南西站在俩人身后,看她们脑袋凑在一起,互相分享给对方拍的游客照。
“这个可以,这个可以P。”
“这张也好看,头发丝在太阳底下绝了。”
姜南西一路走一路跟着听,觉得画面既青春又有爱,端起相机拍了张两人的背影。
这张照片很受两个女生喜欢。
作为回报,安检一放人,她们迅速对视一眼,然后一人抓起姜南西的一只手,拽着她掠过人群一路狂奔,居然就这么抢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跑完,其中一个女生上气不接下气:“这绝对是我这辈子百米冲刺最拼命的一次。”
但当看到国旗冉冉升起高高飘扬的时候,她又吸溜着鼻子说:“值了!”
另一个女生说:“是啊,好羡慕姐姐你就在北京工作,可以经常来看升旗。”
姜南西笑了笑,没说这也是她北漂几年第一次看升旗。
看完升旗,两人一齐挥手和姜南西说再见,姜南西顺道去了趟景山公园。
打车过去的,又遇上一健谈的司机,地道的北京大爷:“咱北京人本地人一般都不去景山,忌讳!”
姜南西问:“为什么呢?”
司机说:“那是崇祯皇帝上吊的地方,多不吉利啊,甭去了。”
姜南西还是去了。
暑期北京的每个景点都人山人海,游客们摩肩擦踵往上爬,都想要登上万春亭一睹故宫的风采,姜南西跟在人群里,走得很慢。
人多了不免可可磕磕碰碰,有人发生口角,却并不耽误其他人继续攀爬。
这就是北京,不会迎合任何一位初来乍到的旅者,也不会安慰任何一个感到不适的灵魂。
人潮密不透风,挤急了,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京腔满是不耐:“哟走啦!我还以为您住这儿呢!”
姜南西下意识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的面孔。
傍晚,姜南西在家收拾行李。
将东西分门别类装进不同的箱子,还有些带不走的小物件装饰品,也都整理出来,打算送给何星屿和陈笛。
还有些健身器材放在房间阳台,她转身,目光倏然一滞。
窗外月色皎洁,不偏不倚洒在摆在阳台的那盆多肉,窗户上挂着的火箭碎片钥匙扣,在月光下折射出莹莹冷光。
人在看见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物件时,哪怕再平凡的一天,也很容易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当时她说她要梦想,要浪漫,要去月亮。
然而世间所有浪漫主义都有个弊病,都自以为能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
姜南西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屋子里憋闷,打算到楼下透透气。
她第一次在非“上班”时间碰到七块五。
小小的一个人,平躺在小区花园超大的圆网秋千上,摆弄着手里的玩具,好不悠闲自在。
姜南西坐到旁边的秋千上,轻声说了句:“小朋友晚上好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七块五一骨碌从秋千上滚起来,反射性地蹦出一句:“小姜老师早上好。”
“已经是晚上啦,现在天上的是月亮姐姐。”姜南西笑着提醒。
“哦,月亮姐姐对不起。”七块五重新躺回去,并问一直坐着的姜南西:“小姜老师,你不一起扁下来吗?”
姜南西蹙眉不解:“什么是扁下来?”
七块五说:“就是像我这样,把自己从竖的变成扁的。”
姜南西试着理解了下,躺下来,脚尖轻轻一踢,身体随着秋千悠悠来回摇晃。
天空浑浊,月亮却清明,像凝在深墨的一滴泪。
七块五说:“我妈妈说每次我一扁下来世界就很安静,所以她希望我一直扁着。”
“你跟你妈妈和好了?”姜南西问。
七块五举起手里玩具,炫耀似地晃几下:“好啦!妈妈给我买了猪猪侠!”
姜南西弯起眼睛笑,还是小孩儿好哄。
隔了会儿,七块五的妈妈叫他回家吃饭。
走前,他郑重其事问姜南西:“小姜老师,你明天还来吗?”
姜南西无声的眼神看向他,七块五说:“你来的话,我可以多扁一会儿。”
姜南西不忍心打破小朋友的期待,答应说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七块五开心地跟她拜拜:“明天见。”
七块五回家吃饭,只剩姜南西一人躺在秋千上,任由晚风轻拂。
夏天的夜晚,月华如水,虫鸣清幽,不远处,流浪猫扒拉垃圾桶,几位老人摇着蒲扇聊天,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不知哪个单元里,钢琴声如溪流潺潺流淌,所有声音汇在一块,安宁静好。
七块五的妈妈说得没错,扁下来之后世界会变得很安静。
而她,也真的有点期待明天见。
姜南西躺在秋千上看月亮。
宁朝躺在足球场上看月亮。
整场球下来,每一次触球,每一脚射门,他都毫无保留用尽全身力量,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才瘫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空洞看向天上的月亮。
绿茵场上,灯光如昼,刺得人眼睛疼。
宁朝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睛,汗水淋漓,顺着脸颊滑落。
见人终于酣畅淋漓地发泄完,贾志新拎着瓶电解质水走过来盘腿坐下,看出不对劲嘴上也不饶人:“怎么着失恋啦?”
他欠嘚儿的习惯了,今天见宁朝头一句就是:“哟这不我宁总吗?您还活着呐?”
宁朝懒得跟他说太多,切入正题:“如果有个人被网暴一年,我能不能代这个人提起诉讼?”
作为发小,贾志新嘴上没把门,而作为律师,他却是实打实的出类拔萃。
他跟宁朝分析:“一般情况下,网暴的受害者本人是最直接的诉讼主体,但如果受害者因为网暴导致精神崩溃无法自理,这种情况下,才能由其近亲属或者法定代理人代为提起诉讼。”
“怎么着老三,你这是要帮谁打官司?”贾志新瞅准商机,操着一口京片子毛遂自荐:“找哥们儿我啊,给你八折,保准儿给您办的倍儿漂亮。”
宁朝气息平缓下来:“打不了,不是近亲属。”
这三字儿一出,再加上那语气,贾志新立马咂摸出里头有猫腻儿,不简单。
他用手肘杵杵宁朝:“那人谁啊?你犯哪门子轴非想给人打这官司啊?”
宁朝直截了当:“我喜欢她。”
说话时,他仍旧用胳膊挡着眼睛,贾志新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任谁听,那语气都坦坦荡荡。
“”贾志新万万没想到,自己能诈出来这么个“重磅炸弹”,愣半天了又问一遍:“那人谁啊?”
宁朝移开手,露出被汗浸得湿漉漉的眼睛:“你见过。”
“酒吧那姑娘啊。”贾志新想起来了。
他嘴角挂起坏笑,揶揄道:“你丫搞一见钟情啊?”
宁朝没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可依着贾志新对他的了解,知道这是默认了。
能精准定位到酒吧那姑娘,其实贾志新不完全靠猜,主要还是因为那晚的宁朝,实在太反常了。
就说那姑娘倒宁朝怀里的时候,贾志新头回见他发小脸上表情那么复杂,又慌乱,又震惊,还有一丝贾志新也看不懂的情绪。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定义,但第一眼觉得是心疼。
有好事的人趁机录视频,宁朝一手抱着那姑娘,一手遮着姑娘的脸,脸色黑得吓人。
好在他和李博当时都在场,帮忙盯着那些人把视频照片都删了,严防死守没留下一点痕迹,不然就现如今这个开局一张图的网络环境,指不定会对那姑娘名声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这一切可以解释为绅士风度,那么宁朝在酒吧守了一夜算什么?
如果守一夜可以解释为负责善良,那么李博在什刹海偶遇两人偷拍的照片算什么?
照片是两人在一条胡同小巷,光线不太好,拍出来糊了吧唧的,但依然能清晰看见,那姑娘蹲在地上喂猫,一手扶在小猫身上,宁朝呢,就站边儿上,正往姑娘嘴里喂什么东西。
当时不知道情况,现在看上去应该还在追求中,但贾志远脑子里就一念头。
——不儿,这跟谈了有什么区别?
缘分来了挡不住,宁朝跟那姑娘有发展贾志新不稀奇,稀奇的是,宁朝竟然是一见钟情。
他挑挑眉毛替发小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栽谁知道。”
自始至终,宁朝一言不发。
他望着球场上空,眼神没有聚焦,球网,球门,灯光,全部落不到眼底。
他在想贾志新的那句话。
是一见钟情,却不是在酒吧,而是更早。
比所有人以为的第一面,都要早。
贾志新还在耳边喋喋不休,撺掇着想从他身上再挖出什么劲爆的料出来,宁朝听得烦,径直起身大步走出球场。
贾志新爬起来边走边追,忙着掏手机找李博报信儿:“我就说是情伤,掏钱!”
发小太聒噪,宁朝第二天躲进面馆。
店里暂时没客人,他和当当一起坐在靠墙角落的桌子,当当在捣鼓一堆乱七八糟的水果,宁朝安静坐着。
他想消停,但有人不让。
宁天骄微信三连炸。
【你以后一定要遵纪守法。】
【少喝点可乐。】
【最好是别再喝了。】
宁朝觉得莫名其妙:【?】
宁天骄解释:【昨晚做梦梦见接到个肯德基的警情。】
宁天骄:【到了发现嫌疑人是你,我亲爱的弟弟。】
宁朝:【是我,我上肯德基要麦旋风。】
宁天骄:【你偷喝人家两杯可乐。】
宁朝气笑了:【可乐里掺金子了我喝两杯让警察来逮我?】
等等。
宁朝:【你又把我逮警局了?】
人民警察大公无私:【很痛心,但法律面前不能徇私。】
宁朝:【为两杯可乐把亲弟弟抓进去。】
宁朝:【您真行。】
宁天骄劝诫:【你以后*真的不要再喝可乐了。】
本来就心里就乱,宁天骄一提可乐,宁朝想到什么,扔掉手机心里又生了一顿闷气。
当当瞟一眼这人阴沉的面色,手里剥着百香果,状似不经意地问:“三哥你心情不好啊?”
宁朝抬了下眸:“你在做什么?”
当当说:“榨果汁啊,我要榨个五颜六色的果汁。”
“”宁朝觉得这也是老天派来气他的。
当当是个小人精:“你是不是跟棒棒糖姐姐吵架了?”
宁朝知道她说的谁,但还是问:“棒棒糖姐姐?”
“就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漂亮姐姐啊。”当当剥到第二个百香果,果皮的汁水将手指染得发黄,“那天超市老板说有人送了我一大串棒棒糖,虽然没看清人,但看背影就是那个姐姐。”
“你为什么跟她吵架?”说完当当立马调转话头。
宁朝停了停:“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
当当“切”了声:“谁稀得管你。”
没到两秒,当当看热闹似地眼睛锃亮:“她把你甩啦?”
“”
这下不想说也得说了。
宁朝右手胳膊斜倚在椅背上,坐姿散漫不羁,他微微垂眸,不紧不慢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是在一起了?”
当当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因为你真的很明显啊。”从那天他看姜南西的眼神。
宁朝说:“就不能我还在追求中?”
“嗷那确实。”当当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这么狗,漂亮姐姐不待见你是应该的。”
宁朝被这话噎了下,不想说话,更不想解释什么。
岔人归岔人,当当心里头还是向着她三哥这边的,她努力地安慰宁朝:“不过三哥你别灰心啊,总体来说你的条件还是很优秀的,追漂亮姐姐还是有机会的。”
“当当。”宁朝忽然叫她。
当当抬起头:“怎么了?”
宁朝问:“如果等以后你当了演员,遇到个很好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和爱情有冲突,你选什么?”
当当懂了:“漂亮姐姐因为事业不要你啊。”
宁朝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你那年级第一应该知道怎么选,我去问问他。”
这话一出,当当霎时脸色大变。
她神情慌乱地匆匆转头,目光在四周迅速逡巡一圈,确定没其他人听到之后才转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宁朝,而后撇了撇嘴:“选机会啊。“
十几岁的少女思想已经很成熟,清醒且犀利:“人一辈子能遇到很多次爱情,但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听到“很多次爱情”,宁朝眸光暗了下去。
接着,当当拷问宁朝:“那么你想让漂亮姐姐选什么呢?”
“机会。”宁朝毅然决然。
当当说:“那你纠结这么多。”
宁朝再次陷入沉默,他没有真的在纠结选什么。
很早以前宁朝就确信一点,爱的本质是自由,尊重并信任对方独立并完整的人格,允许对方做自己,无条件给予一切支持,如她所是,而非如己所愿。
这种认知来源他的家庭,宁家家教讲究开明达观,兼容并蓄。哪怕当年他先斩后奏,气得他家老头儿往他肩膀上烙一疤儿,也不耽误老头儿大半夜地挑灯研究机械工程是个什么玩意儿。
宁朝明确地知道,对的爱情不用选择,即便不得不,真爱的人会迎难直上并肩同行。
情绪不定的真正原因,是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被选择的入场券。
当当搞不清他的阴晴不定,用手托起剥好的水果,递到他眼前:“心情不好就吃个橙子吧三哥。”
“”宁朝转头看向窗外一动不动。
当当狐疑问道:“又怎么啦?”
宁朝说:“这太阳长得像个破灯笼。”
店里客人让拿饮料,当当不想动,让宁朝去。
等宁朝一走,她转过身体制造处一片视野盲区,点击宁朝还没锁屏的手机,果然发现他微信置顶了一个女生,并且是唯一置顶。
当当偷偷记下这串微信号,在宁朝回来前把手机放回原处,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三天,宁朝想起来自己还有家公司。
但不是去上班,而是监督员工上班。
杨韫第三个从宁朝办公室里走出来,受不了了大声吐槽:“他不出去混日子大清早的在这发什么癔症?”
话音刚落,周时懿抱着电脑推门而入。
从一早,宁朝把各位负责人挨个叫进办公室,一对一跟他汇报工作进度,汇报工作是正常,但今天的宁朝不正常,他不提问也不发表意见,就坐那儿听,听完了就下一个,跟公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的大爷一样,拿他们撒乏子打发时间呢。
阅川和王廷章跟俩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抱臂环胸站在方续身侧,二人同步地耸耸肩,方才已经严刑拷打过方续,没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方续忙得焦头烂额,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各位负责人不干活,公司前途堪忧,他只能孤军奋战,为这家公司的未来鞠躬尽瘁。
没几分钟,周时懿出来了,几人诧异:“你怎么这么快?”
周时懿一脸淡定:“他问了我一个技术问题,说完就让我走了。”
阅川握拳庆祝:“技术拯救世界!”
王廷章表达不满:“没有市场饿死你们这帮死直男。”
同为技术人员的杨韫无所谓,她又不是死直男。
“到底怎么个事儿啊?”阅川不依不饶,敲打敲打方续的工位,“小方续快跟哥哥说说,你家老板最近怎么了?”
不比其他几人清闲,方续手头还有一堆工作:“阅哥求求了,这个报告再写不完我会被裁掉的。”
“那不会。”王廷章笃定道,刚要再说被杨韫打断:“行了知道你们赚得多。”
闹哄哄里,突然有人说了句:“就算公司没钱也不会裁员的。”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说话的人,周时懿云淡风轻:“你们还有人记得老大的微信号吗?”
方续放到飞起也不忘吃瓜,手速飞快点开宁朝微信:“gdbcy?”
阅川:“什么意思?”
周时懿抬手慢悠悠扶下眼镜,镜片后眸光一闪:“狗蛋不裁员。”
众人:“”
“有病吧!”杨韫骂了句,随即拿起电脑转身走了。
其他几人也各自散去回去工作。
工位重新变得宽敞明亮,方续终于迎来一片清明天地,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剩下的报告。
十分钟后,宁朝走出办公室,指尖点点方续办公桌。
没等他说话,方续抱着电脑欲哭无泪:“哥求你了要不你玩会儿手机吧!我再不干点活儿你这公司真要黄了。”
【作者有话说】
浪漫主义的弊病,就在于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一样。——佩索阿
肯德基警情梗来源网络,有改动。
27☆、矿泉水
◎听话,喝口水。◎
姜南西收到好友验证消息的时候,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看到“棒棒糖姐姐”几个字时,猜出是谁,点击通过添加好友。
当当约她去五棵松潮玩运动馆。
既然是出来玩,姜南西以为当当会精心打扮一方,十几岁正是爱打扮爱美的年纪。
谁知这小姑娘直接穿着套校服,头发随便绑成丸子头,骑着辆老式二八大杠就来了,等红绿灯时,那二八大杠在一众造型帅气的公路车中间,显得像个误入时尚秀场的老古董。
阳光像打翻的蜂蜜罐,汨汨流淌在树梢和街头,处处金光闪耀。
隔着车水马龙的人行横道,当当站在对面扬起手臂热情地招手,红白的校服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臂上的手链,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她脸上笑容活泼,眼眸明亮而欢快,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蹦出快乐的小火花。
这画面深深刻进姜南西的脑海。
十几岁正是不打扮也很美的年纪。
锁好二八大杠,当当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姜南西,宛如二人已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棒棒糖姐姐,再次见到你好开心哦!”
姜南西掸去她肩膀上的灰尘,略有抱歉地说:“早知道那天我先加你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嘛!”话毕,当当拉起姜南西的手往前冲去,边跑边喊道:“但现在不跑起来快乐就晚啦!”
馆内空间开阔,色彩明艳,各种潮玩设施应有尽有,动感的音乐环绕之下,欢笑声与喝彩声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当当一进去就像上了发条,拽着姜南西不停撒欢儿,在蹦床上连着蹦倒十几个小孩儿才舍得下来,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怎么样南西姐,是不是很爽?”玩耍中,当当已经知道了姜南西的名字,两人坐在休息区地上聊天,“我平时考差了心情不好,就来这边解压。”
姜南西戏谑地笑:“平时也是逃课?”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一。
当当竖起一根手指头“嘘”了声:“上午都是数学课,我才不想听老和尚念经呢。”
她问姜南西:“南西姐,你高中的时候不逃课吗?”
姜南西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攀岩的人,定神想了想:“没有,我也不想听老和尚念经,可是更不想试卷发下来很难看。”
当当说:“那你那个时候成绩是不是特别好?”
姜南西想到什么,眼光促狭一转落在当当脸上:“反正考不到年级第一。”
当当被打趣,嘟了嘟嘴巴小声说:“你怎么说话跟三哥一模一样。”
姜南西没回应这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嘈杂没听见。
歇了片刻,当当敛起嬉闹,表情变得认真,说起今天约她出来的真正原因:“南西姐,你是不是要离开北京了?”
姜南西惊讶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当当双手撑在身后地面,双腿伸得笔直,脚丫子一蜷一蜷在放松,“之前你不是说辞职了吗,加上我看你最近发的那些朋友圈,都是在北京各大景点玩,感觉就是把想玩的地方都逛完,然后转身就走的样子。”
“嗯。”不再是模棱两可的答案,现在的姜南西心里有了清晰的方向,“去干一件大事。”
“这么酷!”
小姑娘的思维是很跳脱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当古灵精怪:“去码头整点薯条吗?”
“我要去新疆,你可以理解成”姜南西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她停了下,声音坚定而期待:“去冒险。”
“好!我支持你!”当当“无脑”举旗应援,高举双手为她欢呼:“去新疆整点烤包子!”
姜南西被当当这副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当当继续说:“南西姐,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
姜南西扬了下眉,视线温润而平和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当当说:“你看啊,你现在完完全全经济独立,有能力又有经验,也不用被人管,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像我,现在考试考差了还要被我妈克扣零花钱。”
她喋喋不已说着自己这样那样的烦恼,却没有看到,一旁姜南西的眼神同样羡慕。
透过鲜活灵动的当当,姜南西恍惚看见好多年前的自己,她更喜欢的那个时候的自己,比现在的她热忱,比她遗憾少,比她心怀更多理想主义。
大概这就是年龄差异带来的认知错位,二十岁的人满心满眼憧憬三十岁的成熟和阅历,而三十岁的人,则不自觉偷偷羡慕二十岁的青春和单纯。
无论在人生的哪个年龄阶段,大家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别人,对年少者怀念,对同龄人比较,对年长者向往,每个人都活在彼此的镜像里,看见自己尚未拥有又或者已经失去的东西。
但好像又不一样。
二十岁的眼睛是向前看的,而三十岁频频回头,总想要找一条后路。
随着后路变多,渐渐的,就没有向前的路了。
思维的齿轮经时光转动在此刻紧密咬合,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姜南西忽然更加深刻意识到樊老师的话,要把喜欢的道路变成正确的选择,因为比起追求别人拥有的,追求自己喜欢的更重要。
热爱会指引方向,能把人带离后路的僵局,走向更长更远的前路。
而这些话姜南西没有直接告诉当当,她知道自己没有樊老师那样润物细无声的表达能力,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枯燥的说教,况且也不必。
未来,当当有她自己的路,她终会变成她自己。
姜南西只问:“当当,你喜欢当演员吗?”
当当口吻骄傲声色响亮:“肯定啊,我天生为表演而生。”
姜南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中满是对当当的鼓励:“那你一定要当上演员,拿遍三大国际电影节的所有奖杯!”
“还要跟南西姐你合作,到时候找你来给我当导演!”
“好呀!等你功成名就准备隐退幕后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了。”
“但是南西姐我还是好羡慕你能说走就走啊。”当当到底没绕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一想到下午又要回去考试,再考不好下半年零花钱岌岌可危,她就愁眉苦脸,抱着姜南西靠在她身上苦兮兮的哼唧,“你把我也带走吧。”
姜南西笑出来,动作轻柔地拍拍她的侧脸:“我也很羡慕你总是元气满满啊,永远都不知道累,像个小太阳一样。”
“那当然,毕竟我可是优秀共青团员!再说了——”
当当瞬间挺直腰杆,自信又自豪地一捋头发:“我大名可是叫党满意!!!”
拔智齿的日子终究是来了,姜南西心情忐忑着独自去了医院。
她没告诉何星屿和陈笛,两人一个忙着赶项目,一个忙着筹备婚礼,姜南西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同样是大雨滂沱,姜南西这次打车响应得很快,没几分钟就有司机接单,看她一个人撑着伞,司机还特意下车过来给她开门。
姜南西连声跟她道谢,司机大姐笑声爽朗:“得我谢谢您这一单,拉完我正好顺道回家睡觉了。”
她又看向姜南西身上的外套:“今儿个这天是冷哈。”
姜南西随口搭话:“是呢,大夏天的突然降温。”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再次坐到治疗时的门口,姜南西仍是控制不住地手脚发凉。
走廊里,消毒水刺鼻的气息肆意弥漫,配合着身前屋内牙钻机尖锐的轰鸣,如同一把钝刀,在无形中凌迟着姜南西的神经。
听着牙齿就无故发酸。
护士拿着病历本站子门口,按顺序喊人:“姜南西。”
“到!”姜南西站起来,边走边握下身侧的手给自己打气。
躺到治疗椅上,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他拉过无影灯往姜南西脸上一照,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细细的针筒:“姑娘看着可比上次气色好多了啊,还是得多休息。”
他嘴上这么说,下针推麻药一点没留情,中途还补了句:“不用紧张,紧张也没用。”
随着麻药注入肉里,姜南西感到半边侧脸失去知觉,大脑开始放空,闭上眼无意识听从医生的指挥:“往这边偏一点,嘴巴张大一点,欸姑娘你这牙好拔马上就完事儿了啊。”
还有那句:“轻轻划开你的牙龈,慢慢露出你的智齿。”
护士止不住地在旁边笑:“元医生别把人患者逗笑了。”
姜南西连忙举起右手摆了摆,意思是不会,没举左手,感到疼才需要举左手。
元医生动作熟练也专业,不到二十分钟成功拔掉两颗智齿,他将智齿扔进托盘,发出“铛”的一声:“只要智齿拔得快,没有悲伤没有爱。”
整个过程因为医生不停活跃气氛,注意力被转移,除了被治疗室里空调冻得手发僵,姜南西全程没太大感觉。
但还是紧张到眼底泛起一片水汽,拿完注意事项单走出治疗室时,姜南西看路还是雾蒙蒙的。
接下来拿药,护士交代如果来前没吃止疼药,最好赶在拔完牙十分钟内吃一颗,再晚就要禁食禁水了。
自动贩卖机正对着窗户风口,温度很低,让姜南西本就有些僵的手变得麻木,她甩了甩胳膊,摁下矿泉水的按钮。
付钱时手机面容怎么都识别不上,好不容易用不怎么灵活的手一下一下输完密码,时间太久贩卖机跳回初始界面。
姜南西无奈轻吸一口气,再抬手时,身后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伸了出来,长指轻轻摁下贩卖机的矿泉水按钮,随后,这只手的主人默不作声掏出三枚硬币,依次投进投币口。
硬币连续滚落,在金属甬道里发出丁零哐当的撞击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掉下来,姜南西没急着去拿,也不看身后的人,就好像不能用眼睛直视太阳。
可也是因为像太阳,她不看也能知道他在那里。
宁朝弯腰拿起水,拧开瓶盖递到她手边,姜南西依然站着没动,水波在瓶中微微晃动,切割周围的光影。
宁朝眼神变了变,索性直接一手扶住姜南西的肩膀,轻轻用力把人转过来跟自己对视,今天的宁朝戴着口罩,碎发半掩眉梢,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倒映着姜南西的身影。
他看着姜南西的眼睛温声说:“听话,喝口水。”
没看见还好,一看见人姜南西就忍不住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迅速从心底泛起,握着止疼药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归咎于刚拔完牙导致情绪太敏感。
看到她手里的药,宁朝大概猜到什么意思,他神色平静抽走药盒,打开掰下一粒放进她手中,一手稳稳拿着水,另一只手安抚似地覆在她后脑勺,俯下身跟她道歉:“是我错了,你把药吃了再生气好不好?”
姜南西不知道究竟什么原因,让他把两人的矛盾全部定义成他的过错。
姜南西不能说话,她无声吃完药,然后抬眸看向他的口罩,眼里明晃晃疑惑。
宁朝将口罩往上提了提,在鼻梁位置捏了下,遮得更加严实,没说为什么戴口罩:“回家吧。”
两人不声不响往停车场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风裹挟潮气吹到人身上,即使在夏季也能感到阵阵寒意,一路上,宁朝偶尔会咳嗽几声,每次咳完,他都会再提一提脸上的口罩。
到停车场找到车,宁朝先一步打开副驾驶车门,让姜南西坐进去,但姜南西站在边上没动,而是转头看向他的脸,视线从眼睛下落到口罩,再缓缓上移回到眼睛。
被她这么一看,宁朝有点不明就里,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说完又咳嗽一声。
一秒钟的决定,姜南西果断出手,一把抽走宁朝手里的药和车钥匙,紧接着,她眼睛紧盯着宁朝,用下巴示意了下副驾驶,意思是:上车。
宁朝不过不够迟疑了下,被姜南西近乎强硬地塞进去,头还在车顶磕了下。
然后她自己拿着车钥匙走进主驾驶,坐下系好安全带,转头再次看向上车后就没动过的人,又是一记凶狠眼神:系安全带。
宁朝收回一直放在姜南西身上的目光,侧身拽安全带,脑袋朝向车窗时,他口罩下的嘴角偷偷往上扬了扬,笑意拉弯眼尾,重新坐正时又恢复如常。
开回去的路上预料之中的沉默,一个不能说,一个不敢说。
眼下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
姜南西更不觉得,所以一停好车,她就拿过放在车门储物格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下了车,从头到尾没再给宁朝一个眼神。
宁朝坐在副驾驶,手肘随意地撑着车窗,手背抵在脸侧,目光专注追着姜南西逃似的背影。
刚才故作声势凶巴巴,现在又胆小地落荒而逃,想着姜南西的样子,宁朝感觉阴郁几天的心情突然好起来,跟雨后的天空一样放出光彩。
——越想越觉得,怎么能这么可爱。
实在情不自禁,宁朝低低地笑了出来,一个没收住引起一顿咳嗽,他摘下口罩,拿起手边的矿泉水。
刚拧开瓶盖,余光蓦地瞥见姜南西去而复返的身影。
宁朝赶紧重新戴好口罩,一口水都没喝上。
姜南西脚步匆匆,她走到离车一米远的地方,冷着脸将车钥匙精准无误地抛进车窗,抛到宁朝身上,而后再次转身离开,还是不看宁朝。
宁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一秒后,终是没能忍住,放肆大笑了出来。
他靠在座椅上,边笑边看向放晴的天空,太阳慢慢从云层里露出来,天光大亮。
谁说这太阳长得像破灯笼,这太阳亮亮堂堂的,多可爱。
28☆、白粥
◎小姜老师你摸摸看,是不是很烫。◎
身体不舒服到不知第几天,宁朝开始发烧,窝在东湖湾的家里睡了一整天,晚上爬起来处理工作,阅川在电话里劝他不要那么拼命,万一病死了家大业大无人继承。
宁朝说现在还有力气去给他办个收养手续。
阅川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没歇几分钟,下一个电话又进来,宁衡远的。
他命令式的口吻:“今儿晚上我养的那昙花要开了,你回来给我录个视频。”
手机放茶几上开着免提,宁朝端杯水坐到沙发上,弯腰翻腾药箱找退烧药:“没时间。”
宁衡远大着嗓门嚷嚷:“就那么一下,跟放个屁似的,耽搁不了你多少西班牙时间。”
这声音噪得宁朝脑仁儿疼:“您干嘛去?”
宁衡远说:“我要睡觉。”
“”半天没找到药,宁朝坐起来,因为生病,冷着声儿没什么好脾气:“让我一生病的人去拍昙花,您自个儿去睡觉去,有您这么使唤人的吗?”
“每个岁数都有每个岁数该干的事儿!”宁衡远言辞正色,大声嚷道:“少judge我!”
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
宁朝拿起手机迅速点一份药品外卖,而后拿起桌上杯子,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转头继续加班,压根没把宁衡远的话放心上。
大半夜的看昙花,谁烧糊涂了谁去。
这一系列行动和心理全在宁衡远的掌握之中,他不慌不忙给姜南西打电话,语气凄凄惨惨戚戚:“二弟啊!你那不孝侄孙儿快烧死了!”
半个小时后,姜南西手里攥着两盒感冒药,直直站在宁朝家门口,眼中迷茫而混乱。
宁衡远在电话里把宁朝形容得快要一命呜呼,姜南西一时着急没想太多,急匆匆拿了家里的备用药,然后按着宁衡远给的地址赶到地方。
可在按下门铃的前一秒,她却像是被施下定身咒,两只脚跟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动。
当下两人微妙又难言的局面,让姜南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倘若真的进去了,又该用什么心情怎么面对宁朝。
是该关心还是装作没事儿,又或者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药放在门口走人。
踟蹰过后,姜南西与生俱来的鸵鸟属性再次作祟,迫使她做出最安全的选择。
她知道这是逃避,很怂,但不得不说有用,像一层无形的保护壳,可以将她和未知的复杂情绪隔绝开来,安心埋土里装死。
就在她成功说服自己,准备把药放到地面的时候,门毫无预兆被人从里面打开。
两人视线相撞,同时怔住。
门里,宁朝眼里惊讶没来得及收回,刚睡醒的头发带着几分凌乱,他哑着声音解释:“门铃提醒外面有人,我以为是送药的来了。”
姜南西下意识拿起手上的药,嘴里头磕磕巴巴道:“我是来送药的。”
这一面见得猝不及防,导致两人说完话又同时定住,好似往平静的湖面扔进一块巨石,把两人都砸懵了。
周围静悄悄,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姜南西直觉不能再待不下去,她伸手想把药放下。
静寂中,宁朝轻笑一声,清冽低懒。
他一手扯过姜南西的胳膊,连人带药拉进屋里,房门“嘭”地关上,走廊声控灯齐刷刷亮起,像亮了一整排的小星星。
屋里只开沙发后工作桌的一盏小灯,淡弱光线压向四周,玄关寂暗,空气因为对视变得粘稠而安静,宁朝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抓着姜南西的手腕,没放,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姜南西先低下头,低垂着睫毛,影子乌压压落在眼下。
她声音小心翼翼:“我就来送个药。”
宁朝“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
又静几秒。
“那我走了。”姜南西身体往后挣了挣,宁朝重新将她拉回来,嘴角笑意平缓。
如果说之前所有的坏心情都是因为姜南西的逃避和不回应,那现在的好心情也是。
她能来就说明了一切。
宁朝低声说:“闭上眼睛。”
姜南西想问为什么,抬头时不小心撞到宁朝的下巴,随即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笑,挟着暮色缱绻,悠悠缓缓落进她耳朵里。
宁朝没再说话,手掌轻轻盖在她眼睛上,接着松开她的手去摸大灯开关,打开。
光亮一片。
宁朝保持这个姿势几秒,放下手,眼睛看向身体隐隐发颤的姜南西。
姜南西同样看向他。
刚才光线不好没发现,现在看清了,姜南西的心重重揪起。
宁朝看上去很憔悴,他原本皮肤冷白,现下眼睛里泛着一圈红血丝,加上说不上来的疲倦和脆弱,衬得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几乎被病态淹没。
她顾不上别的,皱起眉问:“你一直没吃药?”
宁朝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啊。”他视线往右瞥了下,不到半秒转回来,但没敢看姜南西,而是超不经意地摸下鼻子,“忙着加班没时间吃饭就没吃。”
“饭也没吃?”姜南西惊得声调稍稍扬起。
这是真的,但宁朝也是一定会艺术加工的。
他看着姜南西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眨了眨眼睛:“身上疼走不动,点外卖要看手机,眼睛也疼。”
姜南西无奈又略带薄愠地看着他,因为两个人距离很近,所以她能感觉到宁朝呼吸灼热高于正常人,喷洒在她脸侧,温度很烫。
姜南西说:“那我给你叫个外卖?”
宁朝摇了摇头,垂下眼睫看起来病恹恹的:“外卖太油了。”
“粥呢?”
“我之前吃外卖的粥不小心食物中毒,从那之后再也不吃外面的粥。”
姜南西看着他:“大哥说我每次买的粥都是你吃的。”
宁朝:“”
他抿下嘴唇,声音听上去更哑了:“那我等明早福香斋开门再吃饭。”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也不动,就那么看着姜南西,用生病时有气无力的可怜表情,生生把姜南西的愧疚看起来了,她怕自己如果真的转身就走,宁朝一个人会病死在家里。
她塌了塌肩膀,投降了:“你家有什么?”
“什么都有。”这一刻,宁朝突然感觉不吃药病也能好。
宁朝家的厨房里,米油盐酱醋之类的基本食材一应俱全,都是之前宁衡远住在这边时置备的,除了食盐被消耗大半,其他的都没怎么动。
姜南西不是会做饭的人,平时都是搜索小红书教程,根据心情想做什么做什么,味道不能说好吃,顶多算凑合,也就何星屿给面子愿意吃。
所以没办法,姜南西只能给病号煮个白粥。
窗外,天空是纯净的深蓝色,月光飘渺,厨房锅里的水声细细扑簌,米香清甜,在空气里细细柔柔地漾开。
姜南西在厨房里煮粥,背对门口,身影在一片色调简约线条利落的装修风格里,显得很瘦弱又单薄。
宁朝双手插兜,靠在厨房玻璃门边,静静看着姜南西。
气氛就是这样难以预料,一波平一波起,从刚才的安然平稳,到现在的相对无言。
说无言也不准确,其实是安静下来,无论说什么都有抹之不去的尴尬。
“姜南西。”宁朝率先打破沉默。
姜南西没有说话,但宁朝知道她在听。
宁朝对姜南西说:“这几天不是不去找你,而是我从环球回来没多久就开始生病,怕是流感传染给你,所以忍着一直不去见你。”
昨天在医院,纵然已经排除了不是流感,但宁朝还是担心风险,坐在车里徘徊又徘徊,最后实在又不放心姜南西一个人,他知道她肯定不会麻烦朋友,所以戴了口罩顶着头疼赶过去。
姜南西静静听完他的话,没有很快回复。
感觉粥煮得差不多,姜南西关掉天然气灶,可此时,她的脑子里念头一团乱麻,根本没多思考,想也没想直接伸手去掀锅盖,被滚烫的高温狠狠烫了下。
她触电般快速缩回手,烫到的手指本能地捏住自己耳垂。
身后脚步靠近,没等姜南西反应,宁朝轻轻握住她被烫伤的那只手,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声潺潺一泻而下,他将她的手放到水下,让清凉的水流不停冲洗她的手指。
一边冲洗,宁朝一边低头仔细检查,虚白的侧脸上满是焦急:“傻不傻,烫伤了摸耳朵有什么用。”
“这有科学依据的。”姜南西瓮声辩驳,“耳垂没有血液供应,没有温度可以降温。”
“是吗?”宁朝这么问,他一直盯着姜南西的手,“那怎么感觉我的耳垂是热热的?”
光线界限分明,他站在稍暗的地方,深邃眉骨下的眼睛凝着专注和认真,所有注意力都在姜南西的手上,仿佛最后一句就那么随口一说。
手被他紧紧攥住,清水的冰凉不断翻涌,手上那层温热却更甚,不容忽视。
姜南西收回目光,疑问道:“你是不是烧太狠了?”
宁朝不太在意:“待会儿再测一个。”
话音一落,宁朝感觉有只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姜南西用手心感受他额间的温度,确实比想象中热得多,她叮嘱:“吃完粥赶紧把退烧药吃了。”
她刚想把手收回来,却被宁朝一把*按住不让动。
他身体缓缓靠近,眼睛亮亮的,澄澈的瞳孔里,满满当当只盛着姜南西一个人的影子。
宁朝故意放慢语速,学着小孩儿的语气:“小姜老师你摸摸看,是不是很烫。”
姜南西愣了一下,没好气一把推开他的脑门:“烫你个头。”说完她拿起流理台上的碗筷往外走。
“小姜老师真凶。”宁朝跟在身后,嘴里轻声嘟囔。
凶也可爱。
【作者有话说】
你小子!
29☆、999感冒灵
◎姜橙子,你想去看昙花吗?◎
餐厅,灯影寂寂,无声洒落白色餐桌。
宁朝慢吞吞吃着碗里的白粥,吃粥时,他有一句每一句地拉着姜南西聊天,问她这几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姜南西给他冲999感冒灵,冲好放到他手边,水汽蜿蜒向上飘升。
她情绪没有起伏地说了几个地方。
宁朝听完轻嗯了声,表情没什么变化:“那我再带你逛逛别的地儿。”语气平常的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们只是在商量下一个游玩的地方。
但是姜南西却说:“不用了。”
宁朝动作倏然停住,抬起眼眸看向她。
姜南西微微低下脑袋,视线垂落在自己身前的半截桌面,宁朝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知道那三个字她说的很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宛如利刃,把两人刚才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一次捅得支离破碎。
宁朝放下勺子,从眼神到语气都平静:“让你不开心,不是我本意。”
他以为姜南西还在纠结环球那天的事。
有再多的解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朝不希望姜南西在北京最后的记忆,是不快乐的。
气氛一阵静默,宁朝眼神没松,给姜南西时间,也给自己时间,他觉得自己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宁朝,我不讨厌你。”好半天,姜南西终于抬起头,她直勾勾看向宁朝,眼角微红。
她轻轻地说:“你知道的,我不讨厌你。”
宁朝觉得,一念生,一念死也不过如此。
说完,姜南西胸口小幅度的起伏,似是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好似这里是一个诡谲的魔窟,周遭的空气随时间流淌渐渐抽离,稀薄得令人窒息,无形的压迫感倾覆而下,逼迫他们必须在此时此刻袒露心扉。
宁朝不说话,姜南西大脑杂乱无章,她试图让自己冷静。
这几天她一个人逛了北京许多地方,重新找回高浓度的自我,在这些无法稀释的自我意识里,她慢慢看清了数日以来思维左右互搏的真正原因。
姜南西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勇敢了,但是还不够。
她咽下口水,做了个很明显的、鼓起勇气的动作。
姜南西重新看向宁朝,眼神触碰刹那,她眼中的难过让宁朝心尖一跳。
姜南西说:“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遇到过同样的选择,要爱情还是事业,当时我选了爱情,可是你现在也看到了,我选错了,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选事业。”
“宁朝,我不讨厌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又重复一遍,不同于刚才的怅然,现在她的眼神,是坦白的、清澈的、毫无保留的,“可是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没有办法进入一段才刚开始就要异地的感情,我过去的恋爱不是异地都一团糟,更不敢保证我能隔着几千公里能谈好一段恋爱。而且,我不确定以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怎么发展,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也不能说等稳定下来再和你怎么样,这样太自私了,对你来说不公平。”
这一个多月来,姜南西积攒了一些勇气。
这些勇气可以支持她奔赴一段新的生活,毕竟,新生活的航向在她手里,她可以完全凭借个人意志和选择自主掌舵,决定去往哪个方向。
而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任何一方心生摇摆,或者妄然决定后续,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姜南西心里清楚,宁朝会无条件把决定权交到她手里,正因如此,她不能不对宁朝负责。
而她也怕,任何一方为了这段感情做出退让,如若往后没有得到期待的结果,如果因此生活不那么如意,会不自觉归咎于当初的选择,后悔因为对方而做出的决定。
她惧怕这种可能。
另一方面,姜南西无法确定新生活一定是好的,未知总是难料,要么功成,要么身败。
“樊老师和你爷爷都开导了我许多,甚至当当,他们的生活态度都很大胆,敢想敢做,都鼓励我要往前冲。”姜南西停了两秒,她心跳无比的快,慌张,焦虑和不安统统抵着她胸口,快要喘不上气。
但不心虚,她看一眼宁朝继续说:“但我还是会悲观,还是很胆小,做不到那么勇敢,我暂时只敢想这一次,如果失败摔跤了,将来也许还会爬起来接着走这条路,也许就灰头土脸地滚回来干编导,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我不想去想,现在在我面前摆着的,就只有这一次。”
人之常情,勇敢一瞬间,支撑一场破釜沉舟的豪赌。
人并不是只有一次机会,而是如果失败,难免受挫,难免自我怀疑,难免会陷入痛苦和脆弱的深渊。
有的人会拍拍身上的灰继续向前,有的人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姜南西知道自己说得很乱,可是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语言。
但是宁朝听懂了,也懂了她为什么那样的难过。
姜南西七零八落的话,真正想表达的是——她做不到彻彻底底的勇敢,所以这一次机会才最珍贵,因为它出现在她最勇敢最义无反顾的时候。
至少在当下,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所以她会难过。
最终,姜南西淡淡说:“对不起,我没得选。”
空气默了几秒。
如果宁朝没有听错的话,他应该是被拒绝了,但他内心毫无挫败,并且竟然有一种该死的成就感。
如果是刚认识的姜南西,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她要么什么都不说当机立断地拒绝,要么害怕伤害他所以接受,然后背地里独自消化掉所有的挣扎情绪。
而无论是哪一种,显而易见的,她都不会真的开心。
现在不一样,姜南西学会了表达,她愿意向他展露一个完完全全的真实的自我。
屋内静冷,屋外的云白了又白。
姜南西心情惴惴不定,她感觉到沉默的时间很长,不知道为什么宁朝一直不说话,觉得他大概是对自己失望了,也做好了宁朝跟她说“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那就这样吧”“姜南西我有点看不起你”诸如此类的话,然后两人好聚好散相忘于江湖的准备。
结果打死没想到会是:“姜橙子,你想去看昙花吗?”
“什”姜南西嘴唇微张,不知道他突然搞哪一出。
宁朝已经起身拿外套,不过是给姜南西拿的。
“走。”他把外套披到姜南西身上,牵起她胳膊带着她走向门边,拿起玄关上的车钥匙,关灯开门。
氧气灌进来的时候,姜南西被吹醒,她双手并用拉住宁朝:“我们去哪儿?”
“你可以理解成——”宁朝唇边带笑抬起头,皱眉低嗯了有两秒钟,似乎在思考,接着,在昏暗的环境里,他低下头,眼眸明亮如点星辰,像穿越黑暗坚定拥抱她的一抹晨曦:“这里太闷了,我带你逃出去。”
在宁朝身上,姜南西有过很多难忘的瞬间。
但真正让她念念不忘的,是那一晚,在一场沉重而压抑的对话后,他带着她逃离那个滞闷逼仄的空间。
那个夏晚,空气像吸饱雨水的海绵,蝉鸣在马路上炸开火星,夜风荡过街道,推着他们不断向前,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只管向前,带走所有色彩,世界在他们身后褪色成原始的偶氮片。
姜南西想,这是一场盛大又浪漫的出逃。
被带进什刹海小院里的时候,姜南西对看昙花这件事有了实感。
所有灯光都被关掉,整个小院坠入墨色,只有墙角葡萄架下,悬着一盏小灯,灯光惨淡,恰好笼在那盆昙花孤零零的一个花苞上。
“它什么时候会开?”姜南西蹲在地上问,她声音很轻,像飘落在地面的葡萄叶。
宁朝蹲在旁边,替她拢了拢身上外套:“老爷子说就今晚,你带相机了吗?”
姜南西说:“没有,这个行吗?”说着她举起手机。
“行,待会儿开了给他拍个一秒两秒的。”
姜南西迟疑地“啊”了声:“这不好吧。”
宁朝说:“反正昙花一现,管他呢。”
风掠过葡萄架,枝叶的影子在地上摇曳,昙花的花苞蜷缩如婴儿握拳,叶脉在灯下泛着冷玉般的青。
深夜清寒,姜南西的睫毛沾着水汽,但她没去管,也不敢眨眼,定神看向即将开放的昙花,像看一朵聚在墙角的月光,怕一小心,它就悄然从人间溜走。
同样的景象映入宁朝眼底,让宁朝不禁回忆起大二那年。
他想起他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最后时刻,心电图曲线渐趋平直,那时候呼吸机的警报声,遽然和此刻昙花裂瓣的轻响隔空重叠。
在姜南西看不见的地方,宁朝喉结滚动,他用掌根压下眉心,也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姜南西。”宁朝叫她名字。
“嗯。”姜南西回答,手指无意识碰到石阶上的苔痕,凉意渗进指甲缝。
“还记得在岔道古村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喜欢苹果吗?”
“记得。”
宁朝的话裹着深夜的湿气,但平缓,像直接从心里拿出来:“我爸妈都是医生,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一直都很忙,经常要去外地出差,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所以我是跟在我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不是宁原驰和宁天骄三天两头回一次什刹海那种,而是常年常年待在他们身边。”
可以算得上是某种形式的留守儿童。
“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奶奶很担心我,就会自然多偏心我一点。有一天她去上班,单位同事给了她一个苹果,据说是外地同事研究出来的新品种,很甜,老人家舍不得吃想拿回来给我,但是不巧,那天北京下了大雨,她骑的自行车坏在半道上,于是我奶奶”
说到这儿,宁朝的声音哽了下,听着很轻,不留意听听不到。
“我奶奶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回来,到家的时候浑身被雨淋透,但是那个苹果在她怀里干干净净,没沾一点水。”
宁朝永远忘不掉那一天的场景。
全身湿漉漉的余春桐来不及擦拭自己,一进屋就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苹果,笑吟吟道:“这是独一无二的苹果,刚路上碰见你哥哥和姐姐,奶奶都藏着没让他们看见呢。”
年幼的宁朝抱着苹果不肯撒手,连晚上余春桐搂他躺在床上,用蒲扇给他扇蚊子时,也坚持要抱着苹果一块睡。
睡前小宁朝问余春桐:“奶奶,您为什么只给我苹果啊?”
余春桐笑着捏捏他的脸颊:“因为奶奶喜欢我们三儿啊。”
“所以我很早就从我奶奶身上学到一点,爱一个人,要大大方方地表达,因为只有这样,对方才能感受到安全感和力量,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姜南西背脊一麻,不敢回头。
宁朝看出来了:“我相信你能感觉得到,我的感情是认真的,我一直在努力,想要让你不要那么活得小心翼翼,因为你很好,所以我想做得更好,想让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想让你漂亮的眼睛里,多点对生活的好奇和希望,虽然有时候是有点拙劣,但是也都费尽心思了。”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
“我知道你总是不想亏欠别人,但在我这,你有最大程度的自由,我可以接纳你的所有,你不用因为我喜欢你就觉得有心理负担,只要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更没想过让你回应,因为对你好的时候,我就很开心。”
姜南西静静凝望着那盆含苞欲放的昙花,眼前骤然迷离,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她一垂眼,脸颊突然滑下一道泪痕。
“我也想给你那样一个独一无二的苹果。”宁朝的目光平和而真挚,落在姜南西的侧脸,“所以你有的选。”
姜南西还没明白这句,又听见宁朝的话,他话意坚定,像带着暖意的风:“你不用为我停下脚步,如果世界是个巨大的游乐场,我希望你自由自在,玩得开心。”
这股暖风拂过姜南西,带来磅礴大雨从天而降,让姜南西的心灵荒原就此发了芽。
从此,她的生命不再受限。
姜南西不想表现得太脆弱,也不想让宁朝看见自己的眼泪。
她伸出双手捂住脸颊,用力摁了两下,试图将汹涌的眼泪摁回去,然而徒劳无用,宁朝的话太戳人,她根本忍不住,肩膀随着抽泣轻微抖动。
但是没关系,宁朝总能懂她。
“姜橙子,你想笑就笑别憋着啊。”宁朝一改刚才的温柔,语气又吊儿郎当了,“再憋坏咯。”
这招果然有用。
姜南西捧着脸颊笑出了声,她吸了吸鼻子,又哭又笑的,好几分钟才恢复平静。
“我没笑。”她擦掉脸上的眼泪,说话时嗓音里的哽咽还没退去,“我就是第一次看到昙花开的样子,觉得真奇特。”
宁朝无声笑笑没说话。
月亮又往西边天空斜了一点,葡萄架上的藤叶逐渐放轻摇曳的节奏。
白色灯光下,薄如蝉翼的萼片次第轻盈剥落,昙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徐徐舒展,露出绸缎般的内里,嫩黄细蕊似是星点,纤细的花茎轻轻颤动,托起一朵悬在夜色里的雪。
那是夏天的夜晚,什刹海很安静,外面的声音很遥远,姜南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昙花在她眼前开放,花苞展开时,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与花瓣舒展时的微弱声响产生奇妙的共振。
在黑暗中,和另一个人同样屏息的人心跳同频。
当昙花完全绽放,姜南西忍不住小小地“哇”了一声。
宁朝录完花开的全程,将手机还给姜南西,姜南西接过手机,连忙又拍了好几张照片,找了很多角度。
拍完,她问宁朝:“要不要给你几张发朋友圈,留个纪念。”
“不要。”宁朝拒绝得干脆利落,“我想看,回这儿看就行。”
姜南西嘴巴一咧斥责他的凡尔赛,她找补道:“又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这么好看的。”
宁朝满不在乎的表情:“你没看怎么知道。”
他说得有道理,姜南西找不到话来反驳,一时语塞不说话。
没过两分钟,姜南西眼巴巴看着他:“发一个嘛。”
宁朝不为所动:“不发。”
姜南西说不动他,最后自己发了张,照片里,昙花洁白如雪,地上两个人影挨在一块。
“第一次看到昙花开花的样子,真好看。”
宁朝到底也发了,直接从姜南西朋友圈保存的照片。
“第一次听到昙花开花的叫声,真奇特。”
30☆、手打柠檬茶
◎真般配啊~◎
姜南西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对此感受最直观的是何星屿,因为姜南西出门的次数又多了起来,他转头告诉陈笛,陈笛评价道:“嗐!那毕竟Prada也是大牌啊!”
何星屿呢,就在姜南西穿鞋的时候怪腔怪调的打趣:“你俩这种行为,就是一只小鸭子不让另一只小鸭子看书,然后一直在它耳边说‘快把书合好鸭~合好鸭~’”
贱兮兮的语气惹得姜南西扔过去一个抱枕。
何星屿一把接住哈哈大笑,姜南西打开门,正碰上来送餐的服务生,服务生是楼下烤鸭餐厅的,平时有电话送餐服务,何星屿经常不知道吃什么就点这家。
又是鸭。
姜南西对服务生摆摆手:“拿走吧,他今天不在。”
“啊?”服务生明明听见何星屿都快笑抽过去了,“拿走了屿哥咋办?”
姜南西笑得善解人意:“不用管,过几天他会自己死掉的。”
今天去SKP,宁朝要采买清单上的一串东西,姜南西给陈笛选新婚礼物。
停好车下车前,姜南西问宁朝:“你想好给那个休产假的女生买什么了吗?”
行政部王姐休产假不能参加年中评优会,但宁朝没忘要给她准备礼物,给一位勇敢的妈妈。
而他询问姜南西,不是真的拿不准要买什么,只是冷战期间,想找个话题让聊天框看着不那么冷清。
姜南西当然没理他。
不提还好,可这么一提,就被宁朝抓住把柄了:“姜橙子,你看见我消息故意不回?”他知道她不会回的,就是骨子里使坏,逮着机会就想逗她。
姜南西瞥他一眼,眼神坦荡荡:“手机又是你买的?不回你消息不是很正常?”
他能逗趣,她也不甘示弱回敬。
话音才落,姜南西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她拿起一看眼睛瞪大,宁朝直接给她转了一万块,备注自愿赠与。
姜南西转头,主驾驶坐着的人大款作派十足:“去买个专门回我消息的手机。”
“有毛病啊。”姜南西笑着骂了句。
宁朝同意:“富贵病。”
“我不要,三千就够立案了。”姜南西法律意识很强,她刚拿起手机要将钱退回去,毫无预防被宁朝一把抢走手机,“嗖嗖”两下点击收款:“提醒我了。”
他把收完钱的手机还给姜南西,压着声音威胁她:“再不回我消息,我就报警抓你。”
姜南西打心底发出一声喟叹:“有钱人真可怕。”
宁朝买东西目的明确,一个小时全部买齐放回车里,而姜南西却犯了难,坐在柜台边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香奈儿彩妆店内,柜姐尽职尽责地推荐:“这几款香水都是热门款,我给您闻下这个威尼斯,前调比较清凉香醇,香柠檬和粉红胡椒的味道比较明显,中后调就是柑橘甜味比较浓郁,很小众很高级的香味,还有这个”
纵然柜姐说得天花乱坠,但姜南西总觉得差点意思,在几款香水中看了又看。
宁朝站在旁边,目光落在对面墙上,墙上挂着一幅海报,最底下写着一行英文。
“走吧。”姜南西跟柜姐说了句不好意思后,站起来叫宁朝,结果发现这人在走神:“你看什么呢?”
宁朝回过神:“选了哪个?”
姜南西摇头:“哪个都没选,再去另一家香奈儿看看。”
宁朝问:“一定要是香奈儿吗?”
“嗯,她喜欢香奈儿。”
另一家香奈儿精品店,这里产品种类更加丰富齐全,姜南西很快挑中了一款心仪的墨镜。
付完钱,柜姐手法娴熟地用精美的包装纸包扎墨镜,姜南西边等边跟宁朝解释:“陈笛是户外策展师,经常要在太阳底下工作,墨镜很适合她。”
也是陈笛很早种草但一直没舍得入手的那款,人嘛,总在“我要省钱”和“就活一次”两种想法中反复横跳。
而选墨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姜南西不想送陈笛那些成双成对寓意的纪念品,在她心里,陈笛本身才是第一顺位。
宁朝眼神飘忽,随口说了句:“挺好看的。”
回到车里,宁朝突然说有点事,让姜南西坐车里等他一会儿。
没多久,宁朝就回来了。
他坐进车里,往姜南西手上放了个小号的香奈儿包装袋。
姜南西没多想:“少买了吗?”
宁朝跑得有点急,喘匀了气才说:“送你的。”
“”
姜南西打开包装袋,里面是一瓶香奈儿嘉柏丽尔天性香水。
刚听柜姐介绍了那么久,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宁朝说:“别人都有礼物,你也得有。”
宁朝的这系列行为,于姜南西而言早已不足为奇,但不管什么时候,她的心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泛起心动的涟漪。
额头位置有点痒,姜南西抬起手指挠下,无意中碰到几年前的那道疤。
她放下手,看着那瓶香水:“你们北京人都这么好客呢?”
说开之后,彼此都放下那些欲盖弥彰和斟酌试探,摸索到一种更适合两人的相处方式,插科打诨,想说什么说什么。
盛夏气温太炎热,还没缓过来,宁朝伸手往后抓了一把头发,露出英挺俊朗的额头,立体的眉弓在细汗的映衬下淡淡反光。
他专心启动车辆没看姜南西,声音里透着股不羁的劲儿:“那是,您有空常来北京转转。”
这句刚一说完,车里陡然响起经典名曲《北京欢迎你》。
“”姜南西捂脸笑倒在座椅上,笑声伴着歌声萦萦绕在宁朝身边。
香奈儿嘉柏丽尔天性香水,以嘉柏丽尔香奈儿的名字命名,融入了品牌创始人的自信、大胆与反叛精神——献给光芒四射、自信坚定的女性。
中午在什刹海吃饭,但没让宁衡远做饭,因为实在是太咸了,咸到当当吃了一次说把她扔进后海能让游客免费观赏一日太平洋。
准备去前海附近的南门涮肉,两人先去荷花广场上叫宁衡远。
当会儿,宁衡远正在摇头晃脑拉手风琴,《相约草原》曲调悠扬飘向晴空,前头空地上,大爷大妈手挽起手,优雅地翩翩起舞。
正沉浸在音乐中呢,蓦地,宁衡远远远瞧见两个人影,有说有笑地朝这走过来,宁朝还抬手帮姜南西赶走了一只嗡嗡乱飞的小飞虫。
此情此景,宁衡远嘴角一扬立马切换音乐,奏响一曲欢快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跳舞的大爷大妈脚底一顿忙活。
姜南西来什刹海是要拿相机,宁衡远说因为相机有个地方比较难修,他拜托了老朋友帮忙,现在相机在颐和园那边。
于是下午改道,到了地方,宁衡远说自己去找老朋友,让宁朝带姜南西在颐和园转转。
颐和园里天朗气清,从佛香阁上俯瞰湖光山色,远处西山若隐若现,苍穹如碧铺展,昆明湖揉碎夏天的蓝色,游船零星散布,从十七孔桥的粼粼倒影中缓缓入画。
来往游客谈笑风生,三两游人驻足拍照,姜南西和其他人一样举起手机,专心致志地录下这一幕,画面让人如痴如醉,她全然忘记了这里很高。
她还无知无觉想往前,被宁朝往回拉点距离:“你慢点儿。”
拍完之后她无声欣赏一番,内心感叹古人的鬼斧神工,尤其镜头拉近之后,十七孔桥横卧碧波,桥身倒映在水中宛若半月清影。
姜南西想起有关十七孔桥的一个著名奇观,她没直接回头,一边继续拍一边问宁朝:“金光穿洞要什么时候?”
宁朝说:“冬至前后,等太阳直射南回归线的时候。”
“暧。”姜南西记起来好像自己才是文科生,只不过恰好她地理不好,接着她皱眉问宁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懂。”宁朝大方承认,“之前听程教授提过。”
姜南西心里平衡了一点。
不能亲眼看到美景,她不免惋惜:“可惜了,看不到了。”
宁朝低声:“冬天再回来呗。”
话落,从旁边来了一个旅游团,环境渐渐嘈杂起来,姜南西拉着宁朝赶紧溜了。
颐和园游玩常见的游玩路线分三条,姜南西和宁朝两人走得经典路线,从北宫门一路往上,途径苏州街、画中游和佛香阁,按经典路线应该是往东,朝知春亭那边走,但经典就意味着人多,姜南西毫不犹豫地选择往西。
路过清晏舫时,一长队的游客穿着救生衣排队登上游船。
姜南西迈着大步昂首路过,假装没看见这茬儿,宁朝把人拽回来:“你又不想划船了?”
一句话让姜南西的故作镇定轰然崩塌,她瞬间小脸一垮,眉眼间都是可怜兮兮的哀求:“让我再缓会儿吧。”
说到底还是害怕,一看那水她就直打哆嗦。
这就让宁朝想起一陈年往事了:“胆子这么小还敢在——”
一听这话,姜南西跟被踩中尾巴的小猫似的,“嘶”了一声立马跳过去捂住宁朝的嘴,也死死捂住他要说的话,宁朝被这突然的动作撞得措手不及,踉跄之中只能做出本能反应,怀抱接住扑过来的人的同时,他的手掌稳稳搂住姜南西的腰。
站稳后,姜南西做贼般地左瞄瞄又瞄瞄,确定没人听见后才转回视线,她瞪了一眼宁朝:“谨言慎行啊。”
宁朝定定望着她的大眼睛,两秒后才懵懵点下头。
姜南西眼神言语双重警告:“闭嘴啊。”
宁朝又使劲儿地点一下头。
姜南西放开他,宁朝跟着松开手。
不说就不说,但这个欠是一定要犯的,宁朝凑过去说:“胆小鬼。”说得很小声了,没让路人听见。
姜南西回嘴:“翻旧帐,小莽莽。”
逛了一路,天空刮起大风,但是燥热不减。
两人在一条小路上的咖啡店买喝的。
姜南西比宁朝后出来,出来时就见这人直愣愣站在门口,对着手里的咖啡发呆。
不知道的还以为魂儿丢了呢。
姜南西走过去,弯腰歪头从下边儿看他的眼睛:“这咖啡是紫金红葫芦啊?”
宁朝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太满意:“这个橙C美式不正宗。”
姜南西看眼身后地咖啡店,又看眼宁朝:“为什么?”
“把橙子的橙写成澄澈的澄了。”宁朝说。
这姜南西倒真没注意,因为她点的手打柠檬茶。
静了一下,宁朝忽然问姜南西:“姜橙子,你拔智齿的地方还疼吗?”
姜南西以为是关心她,抬手抚了抚脸颊,又用舌尖舔了舔,感受过后她说:“还有点儿。”
“今天化妆了吗?”
“没啊。”
“那你过来。”
“干嘛?”
“chua”的一下,宁朝将那杯冰凉的咖啡贴到姜南西拔牙的半边脸上,这下他满意了,得意挑眉:“地地道道的橙C美式。”
姜南西拍掉他的手,气得转身就走:“宁朝你幼不幼稚!”
宁朝看着她背影,心情一片舒畅。
没走两步,姜南西赫然又折返回来,她将手里柠檬茶往宁朝面前一递,情绪不明道:“帮我打两下。”
宁朝不懂但照做。
姜南西笑嘻嘻说:“好了,正宗的手打柠檬茶。”
“”宁朝无语了下,但声音表情里全是纵容,“你好幼稚啊姜橙子。”
姜南西哦了一声:“那谢谢您陪我一块幼稚哦。”
说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没憋住笑出声,就在那绿荫环绕的小路上,两人站在路边,跟俩傻子似地笑得停不下来。
笑声在周围回荡,引着路边的小花在风里轻轻地舞蹈。
姜南西这一缓,颐和园的风就大了起来,昆明湖里浪涛汹涌,游泳的鸭子嘎一声满嘴水。
一小孩儿指着落单的那只鸭子说:“一鸭一鸭游~”
恶劣天气,游船暂停运行,姜南西和宁朝坐在长廊这边,边观景边等宁衡远,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大概率是跟老友相见促膝长谈忘了时间。
两人不急,暮色降临,有耐心的话,可以等一场颐和园的日落。
他们不是坐在长廊的长凳上,而是随意坐在长凳外的地面,正好可以向后靠着休息。
如果从后面看去,两人刚好被屋顶和檐柱框在一片风景里。
风从湖面吹过来,撩动岸边的垂柳,携来对岸隐隐约约的窸窣声,循声望去,是十七孔桥上拿起相机拍摄的人群。
太阳一寸寸落向地平线,西边云絮轻展,如鱼鳞细密交织,佛香阁静立在黄昏中,仿佛历经百年晨昏的老者,沉眼默望浸泡在昆明湖里的朝代迭影。
风景赏心悦目令人难忘,姜南西舒服地眯起眼:“我一定在视频里把颐和园列为北京十大必看景点。”
“你不是已经推荐过了吗?”话说口的时候没多想,但宁朝说完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像个作弊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
姜南西靠在檐柱上睨着眼,好整以暇地看向“做贼心虚”的男人,嘴边笑意嚣张,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是我。”沉默太长,宁朝猜出她是故意的了,他无奈叹了声气,“我只是犯了每个粉丝都会犯的错。”
粉丝发现偶像的账号,会不由自主从头到尾仔细翻看一遍。
姜南西并不生气,反过来安慰他:“姜橙子这个昵称太好找了,不怪你。”
提到昵称,姜南西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你微信昵称什么意思?”
宁朝:“gdbcy?”
姜南西咬着吸管看他,吸一口柠檬茶点头。
宁朝平铺直叙:“狗都不创业。”
姜南西:“”
是这人的风格。
话题被打了个岔,又被宁朝绕回来:“你怎么发现的?”
姜南西放下柠檬茶,看向前方风澜共起的湖面:“那天我登陆B站打开后台,发现有个人在私信里给我发了一张手写道歉信。”
那人的道歉信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却把姜南西看得更害怕了——你怕不是学那盗跖引蛇出洞然后一刀把我剁了吧。
对方解释不是,只是自己深刻意识到过去一年的不当行为给姜南西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在此对她表示深深的歉意,希望她看在自己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可以原谅自己,并恳求姜南西的朋友们可以就此收手。
姜南西的“朋友”们并没有同样地网暴那人,以暴制暴太低劣,他们只不过运用了一些合理合法手段,也感谢那人的自动回复,让其感受了一把后台轮番私信评论连环轰炸有多困扰,但没有任何污言秽语,王廷章最喜欢在私信里跟那人分析股票大盘,杨韫讲java和python,PPT一页又一页,阅川孜孜不倦地用北大招生简章刷屏。
周时懿问:“老大,这跟往人家门里塞小广告有什么区别?”
姜南西耸了*耸肩:“我唯一能想到的‘朋友’,就只有你了。”
愿意花时间为她这么做的,也只有宁朝。
听完她的讲述,宁朝淡淡嗯了一声,而后没有说话。
风慢慢小了,落日又降了一点,水天一色,湖面鎏金万顷,像调色盘打翻在澄明的琉璃瓦上。
“谢谢啊。”姜南西迎着微风说。
宁朝问她:“从一开始,你为什么不反击?”
反击。
这个词让姜南西姜南西恍了恍神,她回忆最初的心情,怂是真的,被冒犯的生气也是真的,不是没想过要反击,报警诉讼太麻烦,最直接的方式是线上反击,别人怎么骂她她就骂回去,可当脑子里那些反驳的语言逐渐歪曲变形时,姜南西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问宁朝:“你听过《百年孤独》里的一句话吗?”
宁朝放下咖啡,静静听着她说话。
“你那么讨厌他们,跟他们斗了那么久,琢磨了他们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姜南西淡淡地笑,眼里盛着黄昏清澈的光:“我不想变得跟他们一样。”
这句话不仅仅是在说网暴这件事,也在说这么多年她的坚持,与人纠缠毫无意义,她不想在反抗命运的时候被命运征服,她想要当社会洪流涌向她时,不随波逐流迷失方向。
她想要等到洪流退去的时候,她还是她自己。
宁朝明白她的意思,因为这就是姜南西的底色。
善良,真诚,纯粹。
但有时候没有锋芒的善良,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希望姜南西以后能多保护自己一点。
宁朝说:“我也送你一句话。”
姜南西问:“什么?”
“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就像给他第二颗子弹,弥补他第一枪没把你打死。”
姜南西静下心细细品味这句话,很多画面从她眼前闪过,每个都触目惊心。
末了,她保证似地点一点头:“好!下次我会注意的!”
晚霞烧得更加炽热,奔放,天空一片浓墨重彩,身后游客纷纷从长廊奔向湖边,相机手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人群中,有人为这一刻而欢呼:“世纪晚霞!”
“别动。”宁朝也举起手机,镜头对准此刻的姜南西。
姜南西一愣怀疑:“你会吗?”
宁朝大言不惭:“人像拍照三要素,模特好看乘以三,咱都占满了,没问题。”他一边说一边调整角度,姜南西倚着绿色檐柱,一手搭在旁边长凳,表情自在放松。
又一个被网络烂梗荼毒的人,姜南西“啧”了声劝他:“少看点那没用的。”
宁朝乖乖应:“嗳小姜老师说得是。”
贫得很。
姜南西笑了起来。
拍完,姜南西挪过去想看看成片,宁朝收起手机不给她看。
姜南西仰起脸,两眼水汪汪:“给我看一眼呗。”
宁朝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并用手按着以防姜南西偷袭,说什么都不愿意。
“宁朝,宁总,宁好人儿,小莽莽”叫半天不应,姜南西生气了:“宁扒皮!”
宁朝傲娇:“叫哥哥也用。”
姜南西可上道了,一脸甜甜的笑:“哥哥。”
“靠!”宁朝在心里骂出了声。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宁衡远哼着小曲儿,独自欣赏他刚才用相机拍下的照片。
古朴屋檐和挺拔檐柱搭起天然的取景框,框内,湖面浮光跃金,涟漪微风轻漾,夕阳勾勒出两人相对而坐的朦胧剪影,宁朝举着手机姿态认真,姜南西坐姿轻靠,娴静宛如初绽的花。
宁衡远看着照片深感欣慰,他咂舌:“真般配啊~”
【作者有话说】
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就像给他第二颗子弹,弥补他第一枪没把你打死。——罗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