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 百合耽美 > 朕与夫人 > 25-30
    第25章


    ◎洞房花烛夜。◎


    皇帝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今晚已经想得太多太多了,他努力想放空心绪,让自己清醒一些,但却看见慕晚侧过身去,悄悄用另一方帕子为谢疏临擦拭唇上的留红,谢疏临望见帕上的红色脂痕,脸色也跟着一红,而后又在慕晚悄悄谑笑的目光中,与她无声相视而笑,彼此眸中情意如化不开的蜜糖。


    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皇帝猝然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谢疏临见状赶紧追了出去,既是臣子侍君之道,也是他自己不放心圣上表弟。


    谢疏临早闻到圣上身上有酒气,怀疑圣上已经半醉,就是因为醉了才会不慎被树枝划伤手掌。怎能由着半醉的圣上,一个人在外乱走,得派人将陈祯等内官找来,再加派府中护卫,护送圣上回宫。


    谢疏临刚追到圣上身后,还未说话,圣上就忽然回身,抓住了他的手臂,“朕是来喝喜酒的”,圣上的话在夜色中不容拒绝,“和朕喝酒,陪朕大醉一场。”


    清醒不了,那还不如大醉一场,这一晚,皇帝几乎将酒豪饮如水,谢疏临劝不住皇帝,只能一边陪皇帝喝酒,一边派人去将陈祯等内官寻来。


    渐渐月上中天,前厅欢宴落幕,宾客们都已陆续离去。谢疏临之父谢循,因不得不接受这桩“有辱门楣”的婚事,在宴上一直借酒浇愁,早就醉得一塌糊涂。谢夫人亲自送别了几位公侯夫人后,回来指挥侍女,将喝醉的丈夫送回房间,正要亲自照顾时,却有人来通报她,说是陛下就在府中。


    谢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根据侍女通报,赶往清筠院。清筠院是儿子在后宅的居处,院内有道游廊连着一座六角亭,亭名“翠琅”,侍女通报说,陛下就在翠琅亭中和公子饮酒。


    谢夫人赶到翠琅亭时,见陈总管等人就侍立在亭外,正担心地看着陛下,亭中陛下已经醉得昏昏,像就要伏在亭桌上睡着了。


    谢夫人赶紧向醉中的陛下行了礼,询问儿子,陛下是何时来的,怎早先无人通报等等。谢疏临好生安抚母亲,说陛下是来喝他喜酒的,因不想兴师动众,不想使与宴宾客感到拘束,才悄悄过来,和他在这亭中单独喝酒。


    谢夫人望着已经醉倒的陛下,不知要如何是好时,又听儿子说,他会领着府中护卫,同陈总管等一齐护送圣上回宫,儿子说夜已深了,说这里的事他会处理好,劝她早些回房歇息。


    儿子早是朝廷中枢要臣,他办事,谢夫人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叹了一声道:“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歇下,你爹他也喝得酩酊大醉,我得回房照看着。”


    谢夫人叹着走出清筠院时,那个叫阿沅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走贴到她的身边,仰着小脸对她道:“祖母,我和你一起去。”


    从儿子十五六岁起,谢夫人就巴望着他早点娶妻成家,好让她早点抱上孙子,她年年都在等,等了快十年,却等来儿子给了她这么一个“孙子”。谢夫人心里直叹气,但对望着这张清秀白嫩的小脸蛋,也说不出半句重话,只能不冷不热地道:“要去哪里?”


    “祖母不是说祖父喝醉了吗”,阿沅乖巧地道,“我和祖母一起去照顾祖父。”


    那个可怕的陌生男子离开假山没多久后,阿沅就被云姨等人给找到了,云姨带他去吃晚饭,又将他带到一处房间,说他今晚要睡在这里,就要给他脱衣梳洗。


    可是阿沅还很精神,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不想就梳洗上榻,央求云姨带他去娘亲所在的清筠院。阿沅知道今晚不能和娘亲一起睡,不能吵扰娘亲,他不进屋吵扰,他就去清筠院附近看看玩玩,熟悉一下以后他和娘亲爹爹一起生活的地方。


    到了清筠院,阿沅扒着院门好奇向里瞧时,却看见谢爹爹在和那个可怕男子喝酒,谢爹爹……还称呼那男子为“陛下”!


    陛下……不就是皇帝吗?可怕男子是皇帝!皇帝……真可怕……阿沅因为心中畏惧,就没有走进清筠院里,后来他在院外看见祖母来了,又听到祖母说要去照顾醉酒的祖父,就自告奋勇地跳了出来,他一点都不困,有精神有力气,可以帮忙。


    谢夫人不想领这个情,就要让侍女把这小孩带回房睡觉时,忽然间手上一软,这个阿沅竟然牵着她的手,同她撒娇道:“祖母,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第一次被小孩牵手撒娇的感觉,让谢夫人心里漫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个小孩,还正仰着小脸,甜甜地唤她为“祖母”。谢夫人虽没说“好”,但也没将小孩温热绵软的小手甩开,沉默片刻后,还是任由小孩牵着,与他在夜色中一起走离了清筠院。


    那厢,谢疏临已点了府中护卫,预备同陈祯等一齐护送圣上回宫。在临走前,他走进洞房,同妻子慕晚匆匆说了这事,道:“抱歉,我尽快回来。”


    虽然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对在新婚之夜,不得不离家一段时间、让妻子独守空房这事,谢疏临心中满怀歉意。不过慕晚没有半点怪他的意思,只是从房里拿了件杭绸披风,披在他身上,温柔地道:“夜里风冷,别着凉了。”


    谢疏临握了握妻子的手,柔声道:“困了就先歇下吧,不必等我。”为了能早些回来,谢疏临不再耽搁,就走出房门,与陈祯等人,齐将醉酒的圣上,送进府外马车。


    将要启程时,谢疏临担心车内醉睡的圣上会在夜里着凉,将慕晚为他披着的披风解下了,盖在了圣上身上,并仔仔细细掖好,方才放下马车门帘,吩咐众人起驾。


    亲自领着护卫将车马送至宫门外,眼看着陈祯等人传来御辇,将圣上抬送往紫宸宫方向,谢疏临方才骑马归去。春夜月色下,他一路策马如飞,到自家府门前几乎是跳下马来,此生从未这般不沉稳过。


    来去路上大半个时辰,这会儿已是午夜了。谢疏临步履匆匆地走进清筠院中,到房门前时,脚步却顿了顿,放轻了不少。慕晚可能已经睡下了,不能吵扰了她,谢疏临这般想着,几乎无声地将门推开,轻步走进房中。


    原先洞房内到处都是燃着的喜烛喜灯,灯火通明如白昼,但这会儿,只靠近寝榻处的连枝灯树还亮着。衣架上,挂着慕晚的绣金嫁衣,镜台前,放着慕晚的重枝花冠,谢疏临愈发将脚步放轻,轻轻撩起纱帘,见慕晚并未在榻上安然躺睡,而是靠坐在床前脚踏处,阖眼伏在榻沿边。


    像是在等待他的过程中,因困意不断上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谢疏临轻步近前,弯下|身去,搂着慕晚的肩臂,将慕晚拦腰抱起。


    第一次抱慕晚,是在一个清风徐来的午后,她攀爬梯子取货时,不慎一脚踩空就要跌下,他就在旁,急忙伸臂去接。柔软馨香跌落满怀,那一瞬间,他似接住了云朵般的梦,慕晚就像是他的梦,像在遇见她前,他谢疏临根本不会做梦。


    谢疏临将慕晚轻轻放在榻上,为她除去了绣鞋绣袜,又将她臂上的跳脱、手上的戒指等慢慢取下。睡梦中的慕晚,手指是微微蜷缩的,她的指甲染着鲜艳的蔻丹,指腹的触感,温热而又柔软。


    第一次与慕晚牵手,是在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那日,他在下值后又来到她绣摊上,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说要买帕子,又买帕子,每次来时都买上一方帕子,却从来没用过,将一方方仔细收起叠放在书案上的木匣中,日复一日下来,匣已将满。


    可那日,她却不肯卖他帕子,明明摊上还有。他就改口,说要买摊上的绣制香囊等物,但她都不肯卖,眼睛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道:“我这小摊子,不做谢大人的生意,请谢大人,到别处去吧。”


    这是对他的拒绝。在这之前,他其实也已经能够感受到,对他的每日到访,她从起先的羞涩,变得逐渐心事重重。他日复一日的等待,最终得到了她的拒绝,他没有离开,仍伫立在摊前,向她询问拒绝的因由,他早告诉过她,他丝毫不在乎家世过去等等,他恳切地问她,他谢疏临这个人,到底是哪里惹她生厌,为何她就想要将她推开。


    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绣帕子,一针接一针地,动作明显比平日要急躁许多。忽地,她的绣针刺中了手指,他看见鲜红血珠溢出,心中一惊,想要伸手捉看她的伤口,却又因男女授受不亲,不能冒犯时,见她径将染血的手指送至唇中咬了咬,而后发狠似的,猝然抬起头来,将一方帕子摔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想要帕子,就这会儿走到街上,宣告世人,堂堂谢大学士,竟想和一个卖绣帕的绣娘走到一起”,她语气冷酷无情,眸中颤闪着的破碎讽刺,不知是要刺向他,还是刺向她自己,“如果大人做不到的话,请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我慕晚人微福薄,接不住这样大的福气。”


    她像笃定他不可能走到大街上宣告世人他心悦她,冷冷将话说完后,就要将那帕子拿走。她眸中的讽刺,深深刺痛了他,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她对她自己的轻贱。在她就要将帕子拿走前,他抓住了那方帕子,转身就往热闹的大街上走。


    但才走几步,他的手就被人紧紧抓住,伴着万分着急的一声,“你做什么?!”他回过头,见她十分着急地把他拉回了路边,“你傻啊你!”她着急地责怪他蠢笨,可再说了一个“你”字后,又半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她的双颊像被红霞染透,她低下头去不语,但着急时紧抓住他手的手,仍没有松开。


    他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在黄昏的路边街角。街道上车水马龙、行客匆匆,世人皆沉浸在自己的人间俗事里,只有天知晓,那一刻,两颗心在夕阳的拂照中静静地靠在了一起,往后纵有无常世事侵扰,亦相知相许,不会分离。


    每每忆起往事,谢疏临总不禁露出笑意,此时也是,幸慕晚仍在睡着,不会笑他痴傻。在将跳脱、戒指等都一一取下后,谢疏临又为慕晚拔取云髻上还未卸下的簪钗,他极力动作轻柔,生怕扯着慕晚的长发,扯疼了她。


    但慕晚还是眸睫微动,缓缓睁开眼来,“我睡着了吗”,她初醒的嗓音慵懒呢喃,人也懒懒地未起,只是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问道,“外面冷不冷?有没有冻着?”


    谢疏临含笑摇头,但慕晚还是将他微凉的手捉握住,送到她唇边,像小孩子向他展颜一笑道:“我帮你暖暖。”轻轻地朝他手掌呵气。


    柔和的明灯落漾在她晶亮的眸中,轻轻呵出的暖香气息,让他手心酥酥麻麻的痒意,直似痒到了心底。她渐渐消了睡意,凭拉着他的手,坐起身来,在映透帷帐的灯光中静静凝看他许久后,忽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轻轻的一声,将谢疏临心中情澜激荡得波澜万丈,他俯身拥住他的妻子,情难自禁地与她倒在重重叠叠的大红纱影后,又似倒在令人迷醉的万丈红尘之中。


    他曾不懂得这缭乱红尘,身在红尘之中,却似红尘外人,直到遇见令他怦然心跳的女子,他不是世人眼里的谪仙学士,他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此一世夫妻白首,以洞房花烛为始,往后余生,连理同枝,琴瑟和鸣。


    春夜幽长,陈设喜庆的洞房内,红烛高照,暖意盎然。榻边重重轻纱帷帐外,大红的织锦绒毯上,凌乱散落着男女的衣衫,襕袍、锦背、衬裙、裈裤等胡乱叠落,诃子上绣着的青叶莲花,像在笼着红纱的迷离灯光中无声地绽放,黄檀打造的寝榻,用料做工极精,十分沉重,但在春宵良时,却也发出暧昧至极的动静,一切皆意乱情迷,沉溺在漫漫长夜之中,将无边的情与欲,悠悠荡向春夜最深处。


    已是丑时了,紫宸宫中一片幽冷寂静,白日里处处皆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还可沉浸在华贵无双的天家气象之中,但到深夜时灯火皆熄,再精致的陈设建筑也沦为黑夜里的暗影,宫殿越是广阔,就越似无尽的幽深海水,暗夜里寒意逼人。


    在伺候圣上更衣上榻后,陈祯亲自在外殿守夜。寝殿内没有似往夜传来辗转反侧的动静,安静地无声无息,陛下今夜醉得十分厉害,他陈祯从伺候圣上以来,就没见陛下醉得这般厉害过。


    圣上还是个孩子时,陈祯就在圣上身边伺候了。从万众瞩目的皇太孙,到被父皇猜忌的太子,再到平叛登基的圣上,这些年陈祯几乎一直侍在圣上左右,只除了圣上不在京中的那三年。


    陈祯想,这世间除了谢疏临谢大人,应该就是他最了解圣上了,但谢大人不知道圣上对他妻子怀着怎样的心思,他陈祯也半点都想不明白,完全无法理解圣上为何偏对那慕晚十分执迷,为何会为那慕晚在今夜醉到这般地步。


    论容貌,慕晚固然天生丽质,但也并没到绝世无双的地步,圣上的后宫妃嫔谁人不美,环肥燕瘦,娇颜各异。论性情,慕晚的温柔良善也并没什么突出的地方,除丽妃娘娘那等过于骄纵的,受过良好家教的世家贵女们,谁人不温柔良善,远的不说,单看淑妃娘娘,就是一等一的贤淑好性情,足可母仪天下的。


    但圣上偏就从不临幸任何后宫妃嫔,偏就对那慕晚表现地十分执迷。从前有不当之举就罢了,今夜谢大人与慕晚就要结为夫妻,圣上却还从宫里跑到了谢家,甚至……甚至好像想闯进谢大人和慕晚的洞房。


    天知道在谢家后园里,他见圣上那般神色地冲进夜色中,心里有多害怕。谢家娶新妇,婚宴请柬发遍了公侯贵戚、文武重臣,若是圣上今晚做出轻薄甚至强抢臣子新娘的事来,这事根本压不住,众目睽睽下,圣上英名,恐要毁于一旦。


    幸好圣上没失去理智,他赶到谢家清筠院时,见圣上只是在同谢大人喝酒,且看谢大人神情,谢大人应半点不知道圣上对他妻子的心思,圣上至少今夜没对新娘慕晚有何不当之举。


    像是没失去理智,但也像是彻底放弃理智,圣上从前从没喝得这般醉过,圣上似是想用醉倒换来今夜的太平无事。今夜是醉倒了,那明日圣上醒了呢,那以后呢……陈祯越想越是不安,却也不知该如何帮圣上剔除那不该有的执念,只能在这幽静的深夜里,暗暗在心中深叹了口气。


    皇帝似是醒了,在幽兰的清淡香气中醒来,灯火摇曳着红纱,他走在一道织锦地毯上,将眼前一重又一重的纱帷挽起,离榻边静坐着的人影越来越近,也像离他心底的欲念越来越近。


    终于撩开最后一重柔软的轻纱,走到她身前,他看着她,心中没有任何诧异,她好像应该就在这里,应该就穿着这一身大红绣金嫁衣,手持泥金芙蓉团扇障面,静静坐在他的榻上,等待他的到来。


    他走近她,将她障面的团扇夺去,她微微仰首望他,桃花玉面,清眸流盼。他掐住她的脖颈,像要将桃花花瓣掐出汁来,将她仰面按倒在榻上,挟着阴影沉身逼问:“那个人,是你吗?”


    他沉冷的逼问中,蕴着刻骨的痛恨和无限的杀机,他手下丝毫不留情,再稍用力些,就能将她的颈骨生生扼碎。她应该要被扼得要喘不过气来,她应该无比恐惧甚至落下泪来,可她却在笑,仍在望着他笑,甚至将两条手臂轻轻抬起,柔柔地搂上他的脖颈。


    她柔美的笑颜,渐渐抽空了他的力气,他神思晃荡起来,不知自己是在审问那蛇蝎女子,还是在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新娘。他的眼前,忽然一片轻红,是她将臂挽着的轻纱披帛,蒙在了他的眼上,一重又一重,他渐渐看不清她的身影和面容,只听到她清铃般的轻笑,只感觉到她的手,柔柔地按在他的胸膛上。


    轻轻柔柔的一推,她将他推倒在了榻上,他像堕入了无边无际的红尘中,又像回到了那间密室里。她又坐在了他的身上,她又对他做那些事,但不同于那时密室里的羞耻愤恨,眼前映漾着灯火的红色,似完全惑乱了他的神思、他的感官,像真是身在洞房花烛之夜,人间极乐,蚀骨销魂。


    长夜漫漫亦有尽时,虽然身体十分疲累,但慕晚还是在天微微亮时,就睁眼醒了过来。今日是她正式成为谢家新妇的第一日,在晨起后,她需依礼向公公婆婆敬茶,切不可睡迟耽搁。


    在天明前,慕晚静静卧在榻上休息,身体的每一处酸痛疲乏,都在提醒她昨夜的欢情,因情而起的欲事,方是真正的鱼水之欢,不似曾经在渡月山别院密室里经历的那些,与所爱之人共赴巫山,真情与爱|欲交织,原是这般滋味。


    其实在昨夜之前,慕晚心中是有些恐惧的。在外人眼里,她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年轻妇人,包括谢疏临,都认为她有过几年真正的婚姻,早就熟稔男女之事,但实际,她的前夫宋扶风不仅无能,还似对女子有种莫名的仇恨,她和他从未有过夫妻之事,她真正的第一次,是在江州城外的渡月山别院。


    那时她也不懂得男女之事,只是为了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必须要有个“遗腹子”,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在冲喜嫁人之前,她被教导过帐中事,大抵知道男子是怎么使女子怀孕,在那间密室里,她硬逼着自己那样做,她的第一次,只有身心撕裂般的痛楚,在那男子痛恨的咒骂声中。


    而那之后的多次,似没第一次那般痛楚,但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机械地动作,想要增加自己怀孕的可能。她也辨不清身体里涌起的复杂感受,因那男子总是在咒骂,将她所有的感受都骂得支零破碎,以至后来她每次回忆起那时候的事,都只有羞耻的痛楚,昏天黑日般无法面对。


    因那密室中事,慕晚对男女之事本来有心理阴影,心存恐惧,即使对象是她所爱的谢疏临,她也不免感到担忧害怕,只是在心中想着,她愿为谢疏临做即使令她感到痛楚的事,以回应谢疏临对她的深情。


    然而并不痛楚,不仅没有痛楚,还很……欢愉。寝榻两边的蜡烛都已燃尽,堆着珊瑚般的红泪,慕晚昨夜也曾难以自控地流泪过,因为身体极度的欢愉,她在蒙蒙亮的天色中依偎在谢疏临身前,谢疏临的一条手臂,在睡梦中犹紧紧搂着她的腰,慕晚伏听着谢疏临的心跳声,只觉此生从未这般心安过,再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对人世将来,心中蕴满了展望的希冀。


    没多久后,谢疏临也醒了,因为天色尚暗,他似不知她已经醒来,为不吵醒她,身体没有大的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起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在暗色中顺着她的手臂,抚上她的面庞。


    慕晚心中浮起促狭之意,忍耐着不动作不说话,在谢疏临手指缓缓抚至她的唇边时,忽地一张口,轻轻地咬住他的手指。


    未明的天色中,她的夫君微一怔后,闷声轻笑,也未将手指从她口中抽回。慕晚又轻轻咬了咬,笑着问道:“不怕疼吗?”


    哪里会疼呢,谢疏临道:“甘之如饴。”顿了顿,又在枕边问慕晚,“昨晚……昨晚我有让你不舒服吗……有……弄疼你吗?”


    谢疏临此前虽未有过男女之事,但也懂得一些,知道女子初夜会痛,知道女子遭受粗暴对待会痛。慕晚虽早成过亲,不会有初夜之痛,可他昨夜实在忘情,尽管极力自控还是情难自抑,不知有无使她感到粗暴,有无使她身体受到伤害。


    谢疏临心中忐忑,听慕晚在沉默片刻后,轻轻地说了一个“疼”字,立时十分懊悔自责。他握着慕晚的肩臂,悔急地不知能说什么,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慕晚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压到我头发了,有点疼。”


    暗色里看不清楚,谢疏临急忙坐起,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捞拾慕晚的长发,也不知自己到底压到哪丝哪缕了。慕晚也坐起身来,将长发捋到一边肩侧,靠上前,轻轻啄着谢疏临的唇道:“就只是刚才头发被压得有点疼而已,昨夜……昨夜很好。”


    犹未穿衣,幽迷天色中的亲密接触,令人血气上涌。慕晚感觉到了,轻笑着打趣谢疏临,“怎的这般轻浮”,谢疏临低声回答她的话道:“是轻浮,但也是情之所至。”


    记得一次与谢疏临花前月下饮酒时,她喝多了,心念摇荡之下,情不自禁地搂吻谢疏临,还是谢疏临较能自持,虽然同样饮了不少酒,但不仅没有醉出任何失礼之举,还能保持冷静,阻止她做更加失礼的事。


    那时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自己都羞红了脸,轻声问谢疏临是否会觉得她行止轻浮。谢疏临却说不是轻浮,而是情之所至,她就问谢疏临,他怎么没有情之所至的表现,谢疏临沉默不语,只是脸颊在月色下似也有点红,她这才从谢疏临似乎不甚自然的坐姿中,注意到他那情之所至的表现,就像现在一样。


    “天快亮了。”慕晚轻道。


    谢疏临低低“嗯”了一声。


    “要早起,给父亲母亲请安的。”慕晚又轻道。


    谢疏临又低低“嗯”了一声。


    却最终还是倒在了红绡软帐中,在天公放晓、世人苏醒之前,于浮生中贪欢片时。渐渐,晨光熹微,安静如海的紫宸宫中,亦有些许动静,皇帝在御榻上缓缓睁眼,像是清醒了,又像还沉在迷乱诡谲而又春光无限的梦境里。


    在目望虚空许久后,皇帝方坐起身来,他感觉头疼欲裂,不知是因昨夜喝了太多酒,还是因昨夜那场混乱的梦境。目光下垂时,他望见了右手上包扎的帕子,帕上绣着一丛兰草、两只飞蝶,蝶绕兰飞,翩跹相随。


    皇帝将这帕子扯下,就扔到了榻边地上,自己也趿鞋下榻,大声吩咐内官进来伺候盥洗更衣。被服侍着穿上龙袍时,皇帝瞥见有小太监将地上那方帕子*拾起,但又不知该怎么处理,悄悄用目光征询总管陈祯。


    陈祯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是猜测这方帕子有可能来自慕晚——圣上的表嫂。他想硬着头皮请示圣上,这帕子到底是扔是收,但刚要开口,圣上已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像就要出门上朝。


    “先洗净收着吧。”陈祯轻声朝小弟子吩咐了一句,赶紧追在圣上身后,随辇伺候圣上到清晏殿御朝。


    晟朝官员婚假有九日,谢疏临在婚前为准备婚礼诸事,已休了四日,在婚后犹有五日假期,无需上朝入值。晨起梳洗更衣后,谢疏临与妻子慕晚,同至父母所居的澹怀堂,预备给父亲母亲请安,却见阿沅也在堂中,正在母亲陪伴下,用一碗杏酪甜粥。


    接受儿子儿媳行礼时,谢夫人看见他们夫妻面上有诧异之色,立即起身抱怨道:“这孩子昨天夜里非要黏着我,让走也不走。”又像十分不耐烦道:“你们快将他领走吧,闹了我一晚上,让我睡都睡不好。”


    慕晚忙将阿沅唤到身边,轻声问他:“你昨晚没和云姨一起吗?怎睡在祖母这里?你有吵着祖母吗?”


    “我没有吵闹”,阿沅道,“昨晚是祖父一直在吵闹,叽里呱啦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就像是在发酒疯。”


    谢循宿醉起来,也是头疼,才忍着身体不适、穿好衣裳从内室走出,就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没好气道:“胡讲什么,怎么这样没家教!”


    慕晚不能在新婚首日就顶撞公公,只能当没听见这样没好气的一句,如仪弯身给公公请安,倒是谢疏临在旁为阿沅说话道:“阿沅这孩子性情直率,说话也是,父亲莫放在心上。”


    谢疏临知道父亲昨夜定是因为心情太差才会喝得宿醉,他心怀愧疚,关心父亲,询问父亲是否要用一碗葛花汤,以消补解酒,但谢循同样对儿子没好气道:“要敬茶就敬,敬完就走,啰嗦什么,一堆人堵在这儿,吵得我头疼。”


    然谢循没好气的话音刚落,那小孩就蹬蹬地跑到了他面前,仰着小脸问道:“祖父,您头很疼吗?”


    谢循还不习惯有这么个孙子,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他冷着脸,还没说出第三句没好气的话时,又听这小孩脆生生地道:“祖父,我可以帮您按按头,按按头就没那么疼了。”


    谢循不想搭理小孩,可小孩却很执着,“祖父,我给您按按吧,我按得很好的,昨晚我给您按过,按着按着您就睡着了,不吵闹了,睡得可香了。”


    谢循昨晚喝得大醉,根本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一愣后看向妻子,见妻子对他道:“昨晚阿沅陪着我照顾你,是有帮你按摩头部,按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谢循对望着小孩清澈明亮的双眸,胸腔中躁郁之气堵在那里无处发泄,闷了半晌,冷哼一声道:“怪不得我早起这样头疼,原是叫你给按的。”


    阿沅瞪大双眼,“不是这样的!”他要为自己大声辩驳,但娘亲搂住了他,让他不要再说了,乖乖给祖父请安。


    阿沅听娘亲的话,低下头乖乖给祖父请安行礼,但在心里想,他以后再也不给祖父按头了,求他他也不按,哼!


    侍女将茶端来后,谢夫人坐在丈夫身边,与丈夫共同接受了儿媳敬茶。谢夫人还有许多话想跟儿媳说,但谢循草草喝了口茶后,就朝儿子儿媳摆摆手道:“走吧,把那小孩也带走。”


    谢疏临未走,仍定在父亲身前道:“儿子还有件事要告诉父亲,昨夜陛下来过,来喝儿子的喜酒。”虽然陛下早就走了,但御驾曾驾临府上这样的大事,他必须告诉昨夜醉酒不知的父亲。


    谢循听得一惊,但心中又旋即浮起恼怒。儿子说这话,一方面是告诉他这件大事,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他,谢家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自赐婚,甚至圣上昨夜还来喝了喜酒,慕晚还有她那儿子宋沅,都是圣上认可的人,圣上都认可的人,他这老头子哪来的资格挑刺,又怎能随便对她们发脾气,儿子是在隐晦地提醒甚至要求他,对他的儿媳孙子态度好一些。


    谢循心里憋屈,但有火也不能发,只能端起未喝完的茶,连带着满心的恼火,咕咚咕咚往下咽,在心中长吁短叹。


    谢夫人倒没似丈夫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昨夜圣上来喝喜酒,却除了儿子没人知道,宴上的珍馐海味,圣上一口都没吃到,就和儿子空喝了许多酒,谢家也太招待不周。


    谢夫人就想着,要不再请圣上来家里用宴,盛情款待一番呢?


    26☆、


    第26章


    ◎查有关慕晚的事。◎


    圣上十五岁前,还是经常来舅家做客的,但在十五岁后,因为离京去边,因为登基为帝,圣上大抵有六七年没来过谢家了,也就昨儿夜里悄悄来过,她这舅妈还对此半点不知情,根本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谢夫人就想正式宴请圣上,以弥补昨夜的过失,她将这想法和丈夫、儿子说了,见他们也都认可同意,就商议着道:“过两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寿宴,寿宴会邀请许多朝臣女眷,我进宫赴宴时,应能在宴上见到陛下,到时就恳请陛下来谢家用宴,若是陛下肯赏脸,我就回来张罗宴会之事。”


    谢疏临记得之前陈总管说圣上在宫中待得烦闷的事,当时他就有邀请圣上来谢府散心的想法,只是那会儿他忙着春闱的事,没有时间。后来春闱的事刚忙完,他就被圣上赐婚,又在忙着准备婚礼的事,也不得空闲。如今诸事都忙完了,他是该设法为圣上解闷,圣上对他恩重如山,他也该竭尽所能,为君解忧。


    本来谢疏临有亲自邀请圣上来府的打算,既然母亲这会儿这样说,他就将这事,拜托给了母亲。谢循对此也无异议,于是打算在家宴请圣上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夫人知道丈夫巴望着眼前清静,在这事聊完后,就对儿子谢疏临道:“你将阿沅带回去用早饭吧。”又对儿媳慕晚道:“你跟我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慕晚弯身道“是”,随谢夫人来到了澹怀堂的西间茶室。谢夫人让侍女都退下后,见慕晚在她身前低眉顺眼地恭敬站着,心里叹了一声,指了指窗榻前的一方绣凳道:“你坐下吧,坐下说话。”


    “儿媳多谢母亲。”慕晚恭敬道谢后,方在那张绣凳上坐了。


    谢夫人不同于丈夫谢循,其实大概一两年前,就知道儿子经常去找一个叫慕晚的绣馆商人。本来谢夫人留意儿子的事,是盼着儿子哪天突然开窍,收用身边侍女或是看上哪家千金,却没想到会发现儿子喜欢上了一个成过亲有孩子的年轻妇人。


    谢夫人刚发现时,心里诧异又担忧,还曾坐马车到慕记绣馆前,悄悄观察慕晚其人,又派人私下调查。因慕晚为人品性并无差错,谢夫人也就放下了心中担忧,想着不管怎样,好歹儿子是开始开窍了,就让这慕晚给儿子当“引路人”吧。


    谢夫人那时以为,儿子通过慕晚晓得了女子的好处,往后就会像正常男子娶妻纳妾了。至于这慕晚,如果儿子娶妻纳妾之后,心里还惦念着,就养在外面当外室吧。儿子乃是谢家独子、当朝学士、圣上表兄、淑妃兄长,以慕晚的出身经历,能给儿子当外室,已是修来的福气了。


    哪能想到,儿子就一头扎在慕晚身上,跟中了蛊似的,眼里看不到世间其他任何女子,非要娶慕晚为妻,还为慕晚求来了圣上的赐婚圣旨。


    单看慕晚这个人,谢夫人其实还是有点欣赏她的,觉得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上京谋生,能在京中开间生意不错的绣馆,还是挺不容易挺有本事的,但这只是对一个普通女子的欣赏,如果慕晚要当谢家的儿媳,那就另当别论了。


    谢夫人心中的儿媳,需出身高门,需受诗书礼教,需是芳名远播的世家贵女。然而她的这些要求,全被圣旨砸成了泡影,如今婚礼都已办好了,木已成舟,谢夫人心里再不满意,也只能接受慕晚是她儿媳的事实。


    换句话讲,谢夫人是认命了。她看着身前态度恭敬的女子,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想慕晚出身甚低,对她这婆婆必然孝顺恭敬,不会像有的高门千金,仗着娘家显赫,在婆家拿乔作威。


    而且,儿子既然这样喜欢慕晚,那他们夫妻之间必然恩爱,应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听到好消息了,一年两年内,她应该就能抱上孙子孙女了。慕晚身体没问题,定能好好生育,看那阿沅就知道了,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


    谢夫人尽量在心里宽慰自己,对慕晚道:“我不和你讲虚的,对你和疏临这桩婚事,我心里是不满意的,但既是圣上赐婚,我领旨遵从,不会做恶婆婆棒打鸳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谢家的媳妇,以后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我们谢家的门面,你需谨言慎行,时时守礼,切不可在外人面前,丢了疏临的脸面,丢了谢家的脸面。”


    慕晚感念婆母的坦诚和宽容,诚恳认真地道:“儿媳谨遵母亲教导,定言行谨慎,恪守礼节,不叫母亲失望。”


    谢夫人点点头,又道:“谢家历来人丁不旺,我和你公公就疏临一个儿子,就指着疏临传承谢家香火,疏临年纪已经不小了,和他同龄的人,有的都有几个孩子了,你要尽快为疏临生儿育女,这是我的一大心事,就指着你让我宽心了。”


    “是。”慕晚微红着脸,轻声应道。


    谢夫人将要紧的话嘱咐完,又问慕晚道:“那家慕记绣馆,还是在你的名下吗?”


    慕晚一怔时,听谢夫人吩咐道:“尽快将那家绣馆出手了,绣馆名字也要改了,不要再和你有什么关系,谢家是诗书名门,谢家的少夫人,怎能抛头露面做生意,把所有生意上的事全都处理干净了,以后你在家里跟着我学掌中馈。”


    慕记绣馆不仅是慕晚这几年的心血,也是她心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从前她在慕家寄人篱下、在宋家寄人篱下,没有赚钱之道,连使一文钱都得低声下气向人讨要、看人脸色,是慕记绣馆让她有了自立的根本,慕记绣馆让她在飘逐的尘世间扎根下来,这份手艺、这份生意,让她更有勇气面对人世的波折,应对人生的变故,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慕晚心里不能答应,但婆母对她这样宽容,又要教她执掌中馈,摆明是认了她这个儿媳,将来会将谢家家事,交给她处理,她怎能辜负婆母的好意。


    慕晚左右为难,沉默不语时,又听谢夫人叹了一声道:“我年纪大了,等过几年你生了孩子又能执掌中馈,我也就能歇下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


    谢夫人昨夜睡得晚,今早起来又一堆事、说了许多话,这会儿也是真累了,掩手轻打了个呵欠后,就对慕晚道:“你回去吧,我要歇歇神。”


    慕晚望着谢夫人眉眼间的倦色,这时候也不能说什么违逆婆母的话,就起身向谢夫人福了福,怀着心事离开了这间茶室。


    慕晚以为谢疏临和阿沅早就回清筠院了,但走出澹怀堂时,却见他们父子就在堂外的松树下等她。见她出来,阿沅立即蹦蹦跳跳地迎上前来,牵着她的手道:“娘亲快走,我们一起回去吃早饭。”


    慕晚露出笑意,摸了摸阿沅的脸蛋,与他一起走向了谢疏临。三人一起回清筠院的路上,谢疏临打量着慕晚的脸色,关心地问她道:“母亲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慕晚不想叫谢疏临看出她有心事,抑着心中的为难道,“母亲就只是嘱咐我……嘱咐我早些为你生儿育女。”


    谢疏临能感觉到慕晚似乎有点心事,问:“你是为这个感到为难吗?母亲她太心急了,我们可以晚几年再要孩子的,等阿沅再长大几岁。”


    阿沅闻言,却将头立刻摇得拨浪鼓般,“不不不,我想要小弟弟小妹妹,现在就想要!云姨和我说过,爹爹娘亲成亲后,就会给我生小弟弟小妹妹,然后就有人陪我玩了,我就不寂寞了。”


    阿沅摇着娘亲的手,撒娇央求道:“娘亲,快生吧,不要等几年了,早点生吧!现在就生吧!”


    稚嫩童言令人忍俊不禁,慕晚不由笑出声来,伸指点了点阿沅的眉心,笑对他道:“小呆瓜,怎能说生就生,至少得十月怀胎呢!”


    “哎呀,要这么久啊!”阿沅的惊叹声中,慕晚与谢疏临在春风中相视一笑。慕晚将关于绣馆生意的心事,暂先压在了心底,就在这暮春良时,同她心爱的丈夫孩子一起,沐走晴暖的春风与欢快的笑声中,走回他们的家去。


    圣上下朝回来后,就在御书房召见大臣、议论朝事,等将几件要紧大事议毕,大臣皆退出御书房后,圣上又开始批看奏折,期间滴水未沾。一本本折子看下来,渐渐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圣上也不吩咐传膳,仍是一本接一本地批看奏折,就像是一台批阅奏折的机器,不知疲倦,不知饱饥。


    渐渐都快是未正时候了,陈祯在屡屡恳请圣上用膳被拒后,只得朝圣上跪下来道:“陛下,您昨夜未用晚膳,今晨未用早膳,这会儿又迟迟不用午膳,这样龙体怎吃得消,您若仍不传膳……老奴……老奴只能通禀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来请您用膳了。”


    见圣上仍不理睬他,陈祯只能将心一横,想着去永寿宫请太皇太后过来。虽然请太皇太后来劝圣上用膳,圣上事后定会严厉斥罚他,但陈祯为龙体安康着想,不得不这么做。


    从地上爬起,陈祯才向外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圣上斥道:“滚回来!”


    陈祯虽被骂了一声,但心中一喜,以为圣上就要传膳,忙“滚”回圣上身边道:“老奴听陛下吩咐。”


    却听陛下在沉默片刻后,吩咐他道:“派人去江州,查有关慕晚的事,一切,所有关于她的一切,朕都要知道。”


    27☆、


    第27章


    ◎陛下有事要见夫人。◎


    身为天子,最该关心的是社稷民生,但皇帝即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朝事上,也依然放不下对慕晚的疑心,尽管他对慕晚的怀疑,系着一个目前无法解释的死结,但他仍是疑她,似受昨夜那场诡乱梦境影响,越发疑心深重。


    那就命人查她,如果查不出任何可以佐证怀疑的证据,她确实清清白白,那他就彻底放下她。即使他可能还会因为隐疾,对她有不可告人的欲念,他也会将那欲念彻底压在心底,此生绝不会做出有损君臣情义的事情来。


    但如果慕晚是那蛇蝎女子,她一直以来都在耍弄欺骗他,她还骗得他将她赐婚给了谢疏临,那他定要新仇旧恨一起结算,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绝不放过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派出的暗探动作再快,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有密报抵京,期间这段日子,他能同时压得住自己的疑心与欲念吗……皇帝揉揉涨疼的头部,不愿再想这事,想将一切都拖到密报抵达京再说,吩咐宫人道:“上膳吧。”


    陈祯在将圣上密命吩咐下去后,转回御殿之中,见圣上正在用膳,喜不自禁,忙近前侍奉布菜。他虽为圣上痴迷慕晚的事发愁,但与之相比,还是圣上的龙体更为重要。


    皇帝依然没有胃口,随便用着些饭菜,只是为了不将自己饿死而已。用膳之后,宫人捧来了漱口的茶与擦拭的手帕,皇帝拿起一方精致宫帕,擦手片刻,忽地问道:“那帕子在哪里?”


    陈祯反应快,立即知道圣上问的是哪方帕子,一边令弟子去取,一边暗在心中庆幸早上没扔了。帕子被取来后,圣上令他们都退下,陈祯最后一个退出殿门时,见圣上将帕子拿在手里端详,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宫人们皆退下后,皇帝走至御榻之后,将墙上一处暗格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只方匣。匣子里寥寥数物,仅几块碎银,一包早已干透的点心,以及一方帕子。


    那帕子原是用来包碎银的,一帕碎银和一包点心,就是那蛇蝎女子留给他的最后物件。她将他“用”完就弃,这点碎银和点心,就是她心里他的价值。


    皇帝心中恨切,将匣中帕子取出,同手里这方兰蝶帕子对比着看。可惜当年那方帕子,是方素帕,上面没有任何刺绣,若有刺绣的话,他可传宫中绣匠来看,看这两方帕子的刺绣技艺,是否有相似之处,是否可能出自同一人。


    默然看着这两方帕子时,皇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他所以为的死结,会不会其实并不存在。也许那隐疾不仅影响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亲近世间女子,还暗地里侵蚀了他的精神,扭曲了他心中对蛇蝎女子的厌恶,让他在重逢蛇蝎女子时,心理扭曲地想要亲近,而非明明白白的厌恶。


    也许蛇蝎女子当年对他的折磨,早就腐蚀了他的潜意识和感官。明明理智上他是极度痛恨厌恶那蛇蝎女子的,但是曾经备受折磨的身体和精神,却会扭曲地反着来。


    若是这样的话,他想亲近慕晚身体这件事,丝毫不能打消慕晚是那蛇蝎女子的可能,这个逻辑上的死结,其实是个一碰就松的活结。


    皇帝神色愈发阴沉,伴着他心内愈发深重的疑心,他心里又像回到昨夜那小孩说“解铃系铃”时,他又想径冲到慕晚面前,向她逼问个究竟。


    且等密报送来,且等密报送来……皇帝努力用理智克制心中的冲动,却觉有度日如年之感,在殿中来回愤走几步也冷静不了后,愤然将两方帕子揉在一处,恨恨扔进了匣中。


    虽是天子亲自赐婚,但谢家迎娶慕晚为新妇,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谢夫人因十分清楚这一点,遂对是否要携慕晚进宫为太皇太后贺寿这事,犹豫了许久。


    情理规矩上,慕晚是谢家儿媳,也是学士夫人,身份上完全够格,她应该带慕晚一起入宫为太皇太后贺寿。但是后宫妃嫔、公侯贵妇们,私下定都把谢家婚事当热闹笑话,她把慕晚带到这些人面前,不知要听多少暗带取笑的话。


    最终,谢夫人还是决定携慕晚一同入宫,毕竟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自赐下的,不管世人怎么看热闹,圣上没有取笑之心,她若在这重要场合不将慕晚带上,圣上也许会认为他们谢家对圣旨心怀不满。况且,慕晚作为谢家少夫人,以后少不了要和贵妇人们打交道,早晚要出来见人的,总不能将慕晚藏在谢家一世。


    遂这日太皇太后寿宴,谢夫人携慕晚一同入宫,为太皇太后贺寿。寿宴举办地在宫中的飞云楼,正式开宴时候,是将入夜的酉正时分,开宴前的个把时辰里,后宫妃嫔、公侯贵妇、重臣女眷等,皆在飞云楼附近的御苑中游玩,三五成群,寒暄交际。


    在寒暄交际过程中,谢夫人与慕晚自是承受了许多暗看热闹的目光,听了许多暗里带笑的话。谢夫人多年涵养,心里再不舒坦,面上也能保持得云淡风轻,但担心慕晚会绷不住,会有言行不当之处。


    幸而慕晚表现,远超谢夫人预想,慕晚既没有因为他人的不善,被激出什么不当言行,也没有因为过去身份低微,在贵妇们面前过于卑怯,丢了谢家的脸面。慕晚与人应对十分得体,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叫有些想看热闹看笑话的人,自觉无趣地走了开去。


    谢夫人对慕晚表现十分满意,也能放心暂时离开慕晚。谢夫人不常入宫,今天难得来一次,就想和女儿淑妃单独说说体己话。谢夫人与淑妃在荔香轩中相见说话,令慕晚就在荔香轩附近等待,切勿走远,切勿生事。


    慕晚恭声应下,就在荔香轩旁的一树垂丝海棠下坐着,静静等待婆母和淑妃娘娘。然而树欲静风似不止,慕晚安静坐了半盏茶时间后,见徐丽妃正朝此处走来。


    同徐丽妃并肩走着的,是一位年纪似乎十八|九岁的女子,女子犹梳少女样式发髻,还未出嫁,应不是宫中妃嫔。也许是长乐县主,慕晚在心中这般猜测,长乐县主与徐丽妃有表亲关系,她们两人走得近、处得好是人之常情。


    徐丽妃不知她被罚半年月俸用度,是因她令尚功局苛待慕晚,犹以为是她那天在清宁宫不尊重谢淑妃的缘故。在圣上重罚下,徐丽妃只能低头做人,不敢跟谢淑妃置气,这些时日下来,她心里不知积了多少愤懑,无法发泄。


    当看见谢淑妃和谢夫人走进荔香轩,慕晚一人独自待在轩外,徐丽妃就有拿慕晚出气的念头。在徐丽妃眼里,慕晚和谢淑妃就是一伙的,她不能当面去和谢淑妃叫板,但单独拿这慕晚挖苦几句,泄泄愤,总无妨吧。


    徐丽妃原就要往荔香轩旁的海棠树下走,却望见斜对面有一人也正急匆匆往荔香轩方向来。徐丽妃见那人正是御前总管陈祯,想陈总管定是奉圣命来传谢淑妃的,便犹豫起来,不敢在这时撞上前去。


    慕晚本来已做好徐丽妃“来者不善”的心理准备,正打算向徐丽妃和她身边的女子行礼,却见徐丽妃忽地脸色一变,拉着身边人掉头走了。


    慕晚疑惑时,又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望见了陈总管。她原也以为陈总管是奉御命来传谢淑妃的,正要给陈总管指路,告诉陈总管,淑妃娘娘人在荔香轩中,却见陈总管在她面前停下,轻声对她道:“请夫人随老奴来,陛下有事要见夫人。”


    28☆、


    第28章


    ◎请陛下放开臣妇……◎


    从前霍妃势盛时,长乐公主甚是骄纵跋扈,除了父皇、母妃、同胞皇兄以及皇祖母,她谁也不放在眼里,对与自己有表亲关系的徐家小姐,也不大客气,虽见到时会唤声“表姐”,但与其相处时,总是高高在上,时时流露出颐指气使的意味。


    然而时来运转,霍党倒台后,长乐公主被降封为县主,如无太皇太后庇护,甚至要被废为庶人,而徐家小姐,却成了圣上的丽妃。她们两人见面时虽还是“表姐”“表妹”地唤着,但相处时的高低地位,早和从前颠倒了过来。


    长乐县主只是因为形势,不得不低头做人,她骨子里的性情,其实从未改过。这几年里,长乐县主面对趾高气昂的徐丽妃,都只能默默忍受,难得近来徐丽妃吃瘪,被圣上罚了半年月俸用度,长乐县主终于能找机会暗讥几句,扳回一成。


    在徐丽妃因看见陈总管走近,带着人掉头就走后,长乐县主心中暗笑,嘴上叹道:“表姐这般是对的。谢淑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陛下总是偏袒谢家,那个慕晚虽然是个绣娘出身,但如今也算是谢家人,表姐同她置气,闹得陈总管和谢淑妃知道,陛下可能又要责罚表姐月俸用度。现都罚了有半年了,再罚下去,表姐就得向娘家伸手要钱度日了。”


    徐丽妃熟悉长乐县主的性情,怎会听不出长乐县主表面关心实在嘲讽。她本来就因为没能骂上慕晚几句心中不痛快,这会儿径语气僵硬地道:“多谢表妹关心,我不至到你说的那地步,太皇太后早跟我说了,会在过寿时替我向陛下说情几句,陛下不会拂了老寿星的情面,等过了今日,陛下就会免除对我的责罚了。”


    见长乐县主脸色微僵,徐丽妃又皮笑肉不笑地道:“说来,我忘了恭贺表妹将有大喜。太皇太后为表妹挑中了一位状元郎,状元郎虽出身低些,但听说生得不俗又甚有才华,与表妹定然般配。”


    徐丽妃岂不知长乐县主最看重荣华地位,将“出身低”几个字故意咬得重重的,眼见长乐县主的脸色因她的话更加难看,徐丽妃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长乐县主哪里看得上平民出身的状元郎,只是她如今一切皆依赖太皇太后,半点不敢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思,凡事都得顺从太皇太后安排。


    长乐县主不能跟太皇太后开口拒绝,她早不是从前那个随心所欲的小公主了,只能在心里盼望那宋挽舟品行极差、身体有疾,这样太皇太后对调查结果不满意,也就不会将她许配给一个卑贱的平民了。


    至于徐丽妃,她这会儿就忍她一时之气。长乐县主没再跟徐丽妃打嘴仗,只在心中恨恨暗想,若哪日皇帝不再是皇帝,丽妃又算是个什么呢,她的兄长未死,只是被圈禁,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还要爬得高高的,将所有看不上的人,都用力踩在脚下。


    那厢,慕晚正随御前总管陈祯,走在一条僻静小道上。陈祯以为,圣上传慕晚这事,越少人看见越好,遂尽量不声张,来传慕晚时,低声说话,不惊动旁人,在带慕晚去面圣时,也一路捡走清静无人的小道。


    御驾在临水的枕流舫上,慕晚在随陈总管走向枕流舫的路上,心中甚是疑惑,不知圣上传她是为何事。尽管确定圣上对她并无疑心,但对单独面圣这事,慕晚心里不由浮着点忐忑。


    不过她这点忐忑应无必要,因陈总管不仅在请她过去时,态度较为客气,到了枕流舫外,还亲自为她打起了画舫垂帘。慕晚客气谢过陈总管,心想应该没什么大事,至少应该和渡月山中事无关。


    走进舫中,慕晚见舫内无太监宫女,只皇帝一人,皇帝身穿一袭月白色常服,倚靠在石舫画窗畔,目望着窗外的涟涟碧波,面上无甚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慕晚走近前去,依礼向皇帝请安,皇帝回过身来,令她平身,引她走到舫内一张绣架前。绣架上绷的正是她之前绣的那幅观音像,皇帝道:“朕看这观音像有些不足,在边上再绣几句《观音经》为好,你尽快绣上,开宴时朕和淑妃要将这幅观音像献给太皇太后。”


    原来是为这事传她,慕晚心中定了定,恭敬领命后,就在绣架前坐下,拿起了绣针绣线。离开宴应该不到一个时辰了,她得抓紧时间,尽快按照圣命绣好。


    慕晚心无旁骛,全身心沉浸在刺绣之事上时,皇帝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这不是皇帝第一次看慕晚刺绣,早前在梧桐院,他看过多回,那时他满心欢悦,为自己竟能亲近眼前的女子,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单静静地看着慕晚,他心中都不由浮起舒适的欢喜。


    而现在……现在他的心里,只有躁烈的怀疑。枕流舫中安静到只有银针穿过布帛的声音,然皇帝心中怀疑如暗流汹涌,无法停息。皇帝找了个理由传慕晚过来,是想把当她当嫌犯认真审视,可他越是注视她,越是心中迷惑,不知她此刻温柔娴静的皮囊下,究竟是否藏着蛇蝎心肠。


    如果慕晚真是那蛇蝎女子,那他赐婚,真是害了谢疏临,慕晚……会是那蛇蝎女子吗?已经是他表嫂的慕晚……会是吗?


    “表嫂”,乱绪冲击下,皇帝忽地就开口唤了一声,这一开口后,他心似静了下来,似满心混乱都像万流归海有了个去处,皇帝平静地望着慕晚,平静地对她道,“朕与谢疏临是表兄弟,表嫂既嫁表兄,以后与朕也就是一家人了。”


    慕晚忙放下绣针,起身恭敬地回道:“臣妇不敢当,臣妇能嫁进谢家,全赖陛下恩德,臣妇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皇帝令慕晚坐下,语气温和,“既已是一家人,表嫂不必与朕见外,朕也不和表嫂见外,有些话想同表嫂说清。表嫂可还记得,有次在梧桐院中,朕在黑暗中失仪的事?”


    慕晚记得,当时皇帝说,他因有被困在黑暗山洞的经历,对黑暗有心病,会在骤然陷入黑暗时有心神错乱之举。


    慕晚以为,皇帝所说的被困黑暗山洞,其实就是当年被她蒙眼困在密室,她对害得皇帝有心病这事,心中十分愧疚,此时听皇帝又提这事,暗暗衔愧地轻声道:“臣妇记得。”


    却听皇帝淡声说道:“其实那件事,朕没对表嫂说实话,朕对黑暗没有心病,不会因骤然陷入黑暗有心神错乱之举,朕那天晚上会失仪,纯粹就只是因为朕想亲近表嫂的身体。”


    慕晚当场惊懵,她像骤然间听不懂人话一样,完全无法解析皇帝这句话时,见皇帝拖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继续慢条斯理地道:“不瞒表嫂,朕确实有个怪疾,但不是对黑暗有心病,而是平日里难以亲近女子,过去几年都是。”


    “不过,表嫂是个例外”,皇帝目光静静地落在她面上,“朕第一次见到表嫂,就能扶住表嫂,此后,也能够身体接触表嫂,表嫂对朕来说很特别,就像……像是能治朕怪疾的一味药。”


    慕晚已经几乎无法思考,脑中乱轰轰一片似有惊雷滚震,而皇帝的话还未停,淡淡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挟着烈火的雷霆震砸在她的心上,“朕是天子,必须要有子嗣继承江山,必须将这怪疾治好,就请表嫂为朕做这味药引,帮朕治一治吧。”


    手上一热,是皇帝的手突然靠了过来,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紧捉住她的手。慕晚顾不得心中震惊汹涌,下意识就要*将手挣开,然而这回,她怎么都挣不开,钳制住她的力道像是烧红的烙铁,那天晚上在黑暗中她看不见皇帝的神情,但此刻,她在透窗的日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皇帝神色平静淡然,而幽眸深处燃着的暗焰,似他此刻掌心烫热。


    “陛……陛下……”慕晚脑中乱成一团,心里也乱成一团,她这会儿什么都想不清楚,也无力去想,只想将手挣开,只想离皇帝远远的,她一壁徒劳地挣扎,一壁惊恐着急地道,“请……请陛下放开臣妇……”


    可皇帝不但不松手放开,还攥着她的手靠近前来,嗓音幽幽:“表嫂不是对朕‘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吗,帮朕治治这怪病吧,为朕做药治病,就是表嫂对朕赐婚的报答。”


    29☆、


    第29章


    ◎无法自拔地沉醉其中。◎


    陈祯对圣上传见慕晚这事,虽然有些担忧不安,但也没有过多的担忧,因为圣上是让慕晚来补绣几句《观音经》的,尽管这只是圣上的借口,但圣上传慕晚过来,应该就像从前在梧桐院时,怀着不可说的心思,安静看慕晚刺绣而已。


    就算……就算那梧桐院中,某天晚上,似曾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但这会儿可是大白天,且离太皇太后的寿宴开宴,也没多久了,圣上应不会在这时候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且慕晚与谢疏临刚刚新婚,就算圣上那夜在梧桐院真对慕晚做过些什么,现在也绝对不可以了。


    陈祯是如此想,他独自侍守在枕流舫外,令几名弟子都退远些。因水边风大,将池边树木摇晃得沙沙作响,陈祯纵细心聆听,也听不到舫内动静,就干脆将心放宽些,静等着暮色降临,等待圣上和慕晚带着那幅观音像从舫中走出。


    却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后,猛听到舫内“砰”地一声响,像是什么物件重重地砸倒在地。陈祯心中一惊,目光紧盯向画舫垂帘,急切想要知道舫内发生什么,又因无圣上御命不得擅自入内,亦不能擅自窥视,只能在原地干着急时,一阵急风体贴地将垂帘吹掀起一线。


    透过那一线,陈祯隐约看到舫内绣架倒砸在了地上,绣架像是因为慕晚的挣扎而倒地,慕晚仍在挣扎,她极力想将手从圣上手中抽回,身体亦拼命向后躲,但圣上不仅不松手,还不停欺身近前,直将慕晚欺倒在了坐榻上。


    垂帘落下,陈祯又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一线画面已足够令他心惊肉跳。虽然早知道圣上对慕晚“心怀不轨”,但亲眼看到些许露骨画面,今日这会儿还是头一回。


    圣上……圣上怎就如此了呢……在陈祯眼里,圣上是再贤明不过的天子了,勤政爱民,从谏如流,德才兼备,可自从这慕晚出现后,圣上的“德”之一字就像颤颤巍巍起来,常是走在悬丝上,有坠落之险。


    今日,看来是要真坠了,可是……慕晚已是谢疏临之妻。既然圣上这般执迷于慕晚,此前又为何要为慕晚和谢疏临赐婚呢?虽然强夺谢疏临想娶的女子也不好,但总比强夺谢疏临已娶的妻子要好吧。


    陈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心中一味担忧焦虑,祈祷圣上的“心怀不轨”就藏在这处枕流舫中,藏在大众不知的背地里,千万别揭到世人面前,也盼着圣上对慕晚莫名的执迷,早些淡下来,淡到消失,与慕晚的纠缠,成为永被掩埋的往事。


    舫内,慕晚心中之忧急,远超陈祯千倍万倍,她不知那个贤明温和的天子,怎就忽然这样了,她极度惊恐下的挣扎,撞倒了绣架,她拼命身体后退,但皇帝像是已锁定猎物的猎人,紧攥着她一条手臂,不疾不徐地欺身逼近。


    慕晚在惊恐冲击下,只顾着仓皇后退,也不知身后有什么,她腿撞到小榻,身体向后一仰,就要倒砸在榻上的一瞬,腰被皇帝搂住,皇帝搂她坐在榻上,慕晚心中的恐惧像是潮水要将她淹没,她挣不开分毫,亦不敢面对皇帝,低垂着头,喃喃的恳求孱弱无力,“请陛下放开臣妇……”


    皇帝只觉心中畅快。从初次见到慕晚起,他就因想亲近而不能心中郁结,每见慕晚一次,这份郁结就更深几分,早就积得他心中闷堵不堪,让他时常感到喘不过气,如今,他终于将慕晚搂在怀中,终于冲破了心中闷堵,心里自然舒畅许多。


    若慕晚是那蛇蝎女子,那她定然心性非凡,临危不惧,只最初在清宁宫面圣时受惊昏倒,后续见过他许多回,却一次都没有露出过任何马脚。


    那蛇蝎女子定心性非凡,若不然也做不出那等淫|乱无耻的事来,寻常试探对她来说应该无用,她可以沉静应对,掩饰得滴水不漏,得先将她吓慌了神,极度慌乱之下,也许她就会露出马脚。


    但若慕晚不可能露出任何马脚,因她就不是那蛇蝎女子,一切都是他疑心过度呢,他怎可这般对待她,对待谢疏临的妻子、他的表嫂……


    皇帝心中一滞,并那种熟悉的郁结闷堵之感,又要浮涌上心间时,他强将这念头硬压了下去,心想若无他开恩赐婚,以慕晚的出身经历,怎么可能嫁给谢疏临,成为她的表嫂。


    慕晚既然口口声声说感激他的恩德,那就该做些事,以表达她的感激,回报他的恩典。臣子们向他跪谢恩典时,都说“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又没要慕晚为他肝脑涂地,只是要她帮忙治疗他的隐疾而已,这不仅是他个人私事,亦事关晟朝传承、江山社稷,慕晚本是晟朝子民,合该晟朝社稷出份力。


    诸多思绪交杂皇帝心头,又像要将他心中搅得一片混乱,皇帝不想再陷入无用的混乱里,他撇开一切杂绪,此时此刻,只想顺着本心而为。他的本心……皇帝伸手抬起慕晚雪白的下颌,令她仰起脸来看他。


    女子被迫将头抬起,但乌黑的眼睫仍颤颤地垂着,似是不敢正眼看他。微颤着的乌秀眼睫,浓密纤长,像被雨打湿的蝴蝶在瑟瑟颤抖,她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像有无尽的恐惧,在她心中汹涌迭起,她因恐惧死死地抿咬着红唇一角,将本就绮丽的菱唇,咬如熟透的樱果,鲜嫩欲破,红艳欲滴。


    皇帝捧着慕晚的双颊,深深地吻了下去,他早就想这么做,早在梧桐院中,见她唇上微微染血,若樱桃颜色殷红鲜亮时。他早想采撷,早想尝尝她的滋味,看是否如他所想象的味道甘美,而今亲身尝之,其中幽香美妙,远远胜过他的想象。


    原来女子的朱唇,是这般甘香甜美,娇嫩柔滑,人生中的第一次吻唇,令皇帝如痴如醉,他不知他所采撷到的美妙滋味,是来自完全清白无辜的慕晚,还是因为他心理隐疾扭曲作祟,将他对蛇蝎女子厌恶痛恨,转为亲近沉迷。他只是无法自拔地沉醉其中,想要沉醉到幽香的最深处,想要品撷更多更多,甚至不甘寂寞,意欲诱引她与他在幽香中交缠共舞。


    慕晚已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身心骇裂欲碎,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到这个地步。自在清宁宫初次面圣,发现皇帝就是她当年捡到的男子后,她拟想过将来种种可能,也许皇帝不会发现她就是那歹毒女子,她可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平安活着,又也许皇帝发现了,而后天子一怒,将她千刀万剐,她身边人也要因此受到连累。


    慕晚拟想过许多种可能,没有一种是眼下这样,怎会这样……皇帝说他有难以亲近女子的怪疾,却可以亲近触碰她,是因为她当年犯下的罪行,使他有了这种怪病吗……皇帝要她给他做药治病,他要她怎么做,就像眼下这般吗……


    可是……可是她是谢疏临的妻子,她深爱着谢疏临。曾经心中毫无男女之情时,她可以为了保全自己,毫无廉耻地和一个捡来的陌生男子,做男女间最亲密的事,但现在她心中有了情爱,她与谢疏临是彼此的唯一,她只愿被谢疏临触碰,她不愿做任何对不起谢疏临、会使谢疏临伤心的事情。


    但她挣不开皇帝的压制,不仅无力挣开分毫,连细弱的呼吸都像要被侵吞殆尽,皇帝钳制她的力气,像要将她掐断揉碎,紧密烫热的层层碾压,不仅碾压在她唇齿间,将她的心也碾得粉碎。无力的羞耻绝望情急下,慕晚眸中不由漫出泪水,她此时一切都身不由己,唯能自主的事,只是因恐惧绝望落下泪来。


    皇帝忽然感知到某种湿意,温凉地映贴着他的脸颊。他微微抬头,望见了慕晚滢润的泪眸,望见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无声地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她衣襟上。


    她很害怕,泪眸中满是羞耻恐惧与绝望,她的身体在发抖,她眸中的泪光亦在颤颤发抖,无声地向他卑微恳求,求请他放过她。


    她只是慕晚,还是同时又是密室中那个蛇蝎女子,她此刻的孱弱惧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不过就想了片刻,皇帝就不愿再深想,他此时无暇空想那些,他的心只想叫他俯身,再度亲吻上她的面庞。


    然而皇帝再度俯身时,舫外却有陈祯的声音响起,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已是酉初了,离飞云楼开宴,就剩半个时辰了,您得亲自去永寿宫,迎请太皇太后到飞云楼……”


    陈祯虽不敢打搅圣上的“好事”,但也不得不打搅,已是日暮了,若是入夜开宴时,宴上人人都在,唯独少了圣上和慕晚,使得众人遐想翩翩,那可真是要出事了。


    陈祯忐忑地等在画舫垂帘外,等了约半盏茶时间,都等不到圣上出来,准备大着胆子,再高声提醒一回时,忽听见帘内圣上吩咐道:“送盆清水并梳栉过来。”


    不知舫内这会儿是何情况,陈祯也不敢叫旁人入内,在弟子手脚麻利地将梳栉等物送来后,他伸手接过,打起帘拢,欲亲自捧送入内。


    陈祯恭步走进舫中,见圣上就站在屏风前的小榻边,而慕晚慕夫人,则背着身坐在榻上,正抬手拢紧略显凌乱的衣衫。


    30☆、


    第30章


    ◎唇上残留的灼痛。◎


    不仅衣衫略显凌乱,慕夫人原先端整的发髻也被勾散出几缕青丝,且从他这角度看去,慕夫人眼角处隐约似有泪痕,陈祯不敢多看,躬着身垂着眼,将水盆等捧放在榻几上后,见圣上摆手令他退下,赶忙遵命退了出去。


    皇帝今日传慕晚来枕流舫,本来只是想打着刺绣的幌子,和慕晚说说话,在言语间试探她而已,却不知怎的,一时冲动之下,就成现在这般了。既话已说下,事已做下,皇帝也不再想今日这冲动是否不该,只是任凭本心,随心而为。


    意乱神迷之时,皇帝被舫外的陈祯唤回了神智。尽管理智占据了上风,却仍不舍得放下怀中的女子,皇帝边轻吻着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泪水,边暗自努力平复迷乱的心绪,约半盏茶时间下来,方才渐渐平定了身心。


    因他先前的强行纠缠,慕晚不仅衣衫微乱,云髻也已摇散,鬓边凌乱地垂着几缕乌发,插饰的簪钗摇摇欲坠。这般出去见人,自然不可,皇帝就令陈祯送来清水梳栉等,好让慕晚重新梳洗,整理仪容。


    在陈祯奉命退下后,皇帝将一把檀木梳送到了慕晚手中,她明显畏惧他的触碰,在与他指尖触碰的一瞬,身子瑟瑟地一颤,若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皇帝抑住想将慕晚再度搂在怀中的冲动,声音温和地道:“表嫂梳洗一番。”


    慕晚这会儿只想尽快离开,皇帝既令她梳洗,看着是要放她走的意思,慕晚就努力使自己镇定些,接过檀木梳,解开散乱的发髻,重新梳挽,想着尽快挽好,尽快离开皇帝。


    但她匆匆梳挽好发髻,努力抑着心中的惶惧,低头起身,向皇帝请退时,却听皇帝说道:“表嫂且慢,朕还有几句话,想对表嫂说。”


    皇帝轻按着她的肩,令她又坐在了小榻边沿,皇帝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蝶的帕子,蘸了蘸盆中清水,一手托着她的脸颊,为她擦拭眼角泪痕,慕晚不敢动弹,静等着将落下的金口玉言,就像刑场上不可能逃跑的囚犯,只能静等着闸刀下落。


    皇帝望着慕晚难掩悲戚惶恐的神色,不由抬指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抚了抚她似凝蹙着无限忧色的淡淡烟眉。若他的表嫂,真是清白无辜呢……皇帝这般想着,不由在慕晚面前蹲下|身来,他握住慕晚搁在膝上的双手,平生第一次哄女人道:“只要一两个月就好了。”


    皇帝道:“只请表嫂陪朕治一两个月,一两个月下来,朕这怪疾定能得到缓解,朕已为这怪疾苦恼数年,朕这几年,只遇着表嫂这一个可以帮朕治治的人,表嫂若不肯帮朕,朕要怎么办呢。”


    一两个月内,那道事无巨细的密报,定能从江州密送至京。皇帝控制着手劲力道,仍是轻握着慕晚的手,但望着她的目光深处,悄然浮起审视的幽色,皇帝说道:“这一两个月间的事,请表嫂勿要告诉表兄,凭白给表兄增添烦堵。”


    她怎么敢告诉谢疏临,她怎么敢……慕晚沉默着没有说话,皇帝这会儿哪里是在请求她,皇帝的话,一张口就是不容违背的圣命。慕晚沉默着想要抽出自己的双手,但皇帝手劲忽重,像是她不肯遵命,今日就无法离开这枕流舫中。


    当前情势下,慕晚为能脱身,只能低着头,轻轻说了一个“是”字,皇帝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手劲立松,慕晚抽出手,站起向皇帝屈膝一福,垂首低道:“臣妇告退。”


    皇帝在慕晚走前,拿帕子拭向慕晚的唇,慕晚静默不动,在天威下似很温顺。皇帝将慕晚唇角处因他深吻晕染的口脂都拭干净,心中犹有些恋恋不舍,又吻一吻她的脸颊,方道:“去吧。”


    如逢大赦,急去的脚步声,在垂帘匆匆一响后,隐入舫外的暮风中,慕晚几乎逃一般地离去了,皇帝随垂帘落下收回目光,看向手中染着鲜红口脂的帕子,又微侧首,看向盆中清水,见自己唇上也有些红,沾染自慕晚的红唇。


    想着是如何沾染上这些丹朱之色,皇帝不由心潮澎湃,但为他自己擦拭干净时,又忽地心中一滞,记起谢疏临成亲那夜,慕晚为谢疏临擦拭沾染的口脂,慕晚与谢疏临在看着帕上口脂红痕时,情意绵绵地相视一笑。


    盆中清水,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皇帝心里忽然漫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也不知自己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忽地万分后悔赐婚,想他若早些对慕晚产生疑心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轻易下旨,慕晚和谢疏临就不会成亲,那么,那么……


    那么……谢疏临就不会娶一个可能心如蛇蝎的女子。皇帝因想不清楚,想得又有点头疼,遂不再深想,在草草为心中乱绪下了结论后,撩起盆中微凉的清水,洗向自己的面庞。


    荔香轩中,谢夫人与女儿淑妃虽聊说了许久,但无外乎就是些“切勿恃宠生娇”、“务必贤良淑德”之类的话,末了,谢夫人还特地嘱咐女儿,不可为一时闲气与徐丽妃在人前冲突,丢了脸面,丢了她贤良淑德的性情。


    谢夫人劝女儿道:“你且由着丽妃骄纵跋扈,你越让着,她越是不可一世,越是失尽人心,常言道水满则溢,等她哪天捅出连太皇太后都无法偏袒或是不愿偏袒的篓子,她也就不可能觊觎后位了,皇后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你务必要好好守着这份气度。”


    谢淑妃心里,藏着难以对人言说的心事,入宫之初,她也曾想过做圣上表兄的妻子,但三年下来,连一次侍寝都没有过的事实,让她早就对后位心灰了许多,谢淑妃衔着一丝苦笑,自嘲着道:“皇后的位置,我也不敢想……”


    话未说完,就被母亲紧捉住手,谢淑妃抬起眸子,见母亲认真急切地望着她问道:“怎不敢想?!为何不想?难道你不想做陛下的正妻吗?!”


    未待她回答,母亲又叹着道:“为娘的想让你当皇后,不是为了家族权位之类,是为了你好。一个女人,若喜欢那个男人,就定会想做他的正妻,而不是妾。你喜欢陛下,从小就是,若你只能当妾,看着陛下和别的女子有夫妻名分,你心里会委屈一辈子,为娘不忍心见你这样。”


    谢淑妃感念母亲关爱,为让母亲放心,就说道:“我听母亲的,以后也会守好贤良淑德的气度,不与丽妃明面冲突,由着她作茧自缚。”


    谢夫人安心地点了点头,又含笑道:“其实依娘看,你离皇后的位置也不是很远,你这淑妃的位份,是陛下当年替你争的,陛下最近还为你严惩了丽妃,陛下待你是独一份的好,娘看陛下可能是在等,等你有个一儿半女,就会将你捧到皇后的位置上去。”


    笑说着又有点发愁,谢夫人目光落在女儿平坦的腹部上,微叹息道:“怎么还不见动静呢?这都三年了。”


    谢夫人本来也没往圣上那方面想,只想着是女儿在子嗣上有点艰难,因为谢家就历来人丁不旺,她和丈夫多年夫妻也就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也姓谢,可能袭了谢家祖上这毛病。


    却见女儿面有难色,在沉默了片刻后,忽地眼圈一红,竟忍不住咬着手绢落下泪来。谢夫人吓了一跳,忙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女儿身边,将女儿拢在怀里,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着急问她这是怎么了。


    过去三年里,谢淑妃心里再怎么忧虑不安,在家人面前还能绷得住,能藏得住自己的心事,但在近来又一次侍寝失败的重大打击下,她深感绝望,在此刻时母亲询问时,再也无法忍耐,抽抽噎噎地将自己至今仍是完璧之身的事说了出来。


    谢夫人大感震惊,怎么也想不到外人眼里颇得帝宠的女儿,竟至今未曾真正侍寝过一次。谢夫人心中如有惊涛骇浪,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时,又听女儿轻泣着道:“陛下待我的好,像是在待小妹妹好,陛下……陛下像从来没把我当女人看……要是丽妃她们为陛下生了孩子,我该怎么办呢……”


    女儿这般无助时,做娘的不能慌了神。谢夫人忍着心中的震惊,努力保持镇定,安慰女儿,劝她不能就这么空等着,得想方设法让圣上把她当女人,早些真正成为圣上的女人。


    不久后就是太皇太后的寿宴,若将眼睛哭肿,会叫宴上众人看了笑话,谢淑妃在发泄一番后,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并告诉母亲道:“我一直有想法子,或打扮得鲜丽些,或为陛下洗手作羹汤,可陛下都像注意不到,只之前有次,慕晚为我梳妆宫外的时新样式,陛下注意到了,还夸我好看……”


    谢夫人道:“那就让慕晚为你多打扮打扮,她那手巧,也会打扮,娘看她平日穿衣妆扮,都像有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格调,以后你常传慕晚进宫,让她帮你梳妆,陪你说说话。”


    “慕晚连你哥那块石头都能撬动捂热,对男人应是颇有心得,娘回去和慕晚说,让她常进宫来,教教你这方面的事”,谢夫人抚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丽妃那些人又不得宠,时间来得及,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一定会是你生的。”


    因时间已经不早,窗外暮色沉沉,飞云楼那边就快要开宴了,谢夫人和谢淑妃纵还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这会儿也没时间了。在互相劝慰几句,略整仪容后,谢夫人与谢淑妃都暂压下满腹心事,走出了荔香轩。


    虽然面上绷着神色如常,但谢夫人因为知道了女儿的秘密,实际心境是极坏的,当出了荔香轩,扫视周围,却看不见慕晚人,高唤也无人理睬时,谢夫人心中登时着恼起来。


    即使没多久后,慕晚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谢夫人也没法给慕晚好脸色,急怒地冷声斥道:“不是叫你就在外面等着吗?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样不听话!这是在宫中,不是民间,你怎能随便乱走,若不慎触犯宫规,惹出事来,如何是好!”


    “我……”慕晚没法说她去了哪里,只能在谢夫人的训斥下,低着头道:“儿媳知错,请婆母息怒。”


    谢夫人这会儿没空盘问慕晚乱走去哪儿了,也没空再多训斥慕晚,就冷冷道:“我们就要去飞云楼,你跟在我们身后,不许再乱走了。”


    慕晚恭谨“是”了一声,跟走在谢夫人和谢淑妃身后,在将夜的暮色中来到了飞云楼外。张灯结彩的楼外灯火下,一众妃嫔贵妇女眷皆等在那里,当内监传报“太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众人皆依礼跪地,恭迎圣上御驾、太皇太后凤驾。


    圣上亲自搀扶太皇太后下辇,并令众人平身。慕晚随众人起身后,始终垂着眼帘,默默地跟在婆母身后,随婆母入宴坐定。寿宴歌舞喧腾,慕晚无心去看,寿宴上的山珍海味,她亦无心享用半分,仿佛唇上还灼着火,那样炙热的似能碾碎一切的蛮横力量,像要将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碾得粉碎。


    慕晚惶惧揪心不已,神色木然地坐在宴上,只盼着寿宴快些结束,她可快些出宫,快些回到谢疏临的身边。可是炙热的,不止有她唇上残留的灼痛,还似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来自宴会最上首,若有若无而又挟着强硬的力量、炽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