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不是吧,初到县府,这……


    永安镇距惠安县八百余里,马车日行百余里,慢则七天左右,走得快大概五日就能到。


    从永安镇出发那天,卸下东西多出的空间,又被村里长辈塞满。


    杨二爷杵着拐杖,站在村口送他们。


    赵叔和杨婶、王三叔和宋阿叔,领着家里孩子站在一边。


    “岭南地界不如金陵,难道亦是山水丰沛的地方,好生过日子,有事无事都可以捎个信回来。”


    “一路平安啊。”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


    来时兴致勃勃,还有点近乡情怯。


    走时却又因为感情有所留恋,探身、探头朝外看去,不停地向情感的来源挥手。


    八百余里地,看着不远。


    然而家里有小孩,加上雨季又是山路,难免会耽误。


    为了安全着想,紧赶慢赶还是花了七天才到惠安县内。


    “宁哥哥,这附近有河吗?我们的水囊又空了。”卫小小从马车里探出头,朝外面喊了声,“瓦罐里的水也只有一点了。”


    嫌车里闷,主动到外面坐着吹风的姜宁听到后,朝前面的贾明喊了声,“贾大哥,这附近有河吗?”


    “天太热了,我们不休息,马也该休息。”


    别说坐在马车外晒得人发晕,连坐在车里都觉得太阳穿透车顶,烤得人皮肤发烫。


    贾明要不是顾及形象,早把上衣脱了。


    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我记得前面有一条河,再走一里地就能到,到那儿休息半个时辰咱们再接着赶路。”


    “嗯,大家都休息一下。”


    姜宁叩了叩车板,“长昀,要不抱着孩子出来晾会儿?”


    “外面有风,还能好一点。”卫长昀抱着孩子出来,把外面的衣服解开,拿了把扇子给他扇着。


    扇了两下,见姜宁颊边的汗,风也往他那边扇去。


    姜宁转过头来,脸上汗津津的,眼睛却还是很亮,热得吐了吐舌,两只手一块给卫长昀扇了扇。


    卫长昀忍不住笑起来,拿着扇子的那只手,帮姜宁把颊边的头发拨开,“才进惠安县内便这么热,后面还有六七八月,要一直热到十月。”


    “人的适应力是无穷的,总会适应。”


    姜宁挑起眉,扯了扯领口,“不过在家里穿的衣服,是该往轻便了穿了。”


    人家在码头都可以穿背心、短裤,他们不穿去街上闲逛,在家里后院穿,总管不着了吧。


    走了一里地,终于看见贾明说的那条河。


    马车在河边停下,把马儿拴在树干,让他们既能休息还能饮水、吃草。


    其他人就靠着马车边的阴影,乘凉休息。


    “孩子给我们带会儿,你们俩好好歇歇。”朱红擦了擦汗,伸手接过孩子,“看看你们俩,脸到脖子都热红了。”


    姜宁半点不推拒,手一伸,孩子就交给朱红了。


    “哎!别在那边玩水,到这边来,浅一点,那边离我们太远了。”春娘喊了一声,“老方,你看着点啊!”


    “有小桃和陆拙盯着的,不会出事。”


    方叔蹲在最上面,正在往水囊里灌水,“他俩都是有数的孩子。”


    “什么有数,一群半大的孩子,最喜欢玩水了。”春娘气道:“你不知道年年有多少小孩在河边、湖边玩落水的?”


    方叔看了眼正玩得高兴的几个人,“这里的水才到他们小腿,又水势平缓,出不了事。”


    春娘恼得不想跟他说话,转头跟其他人交代起来。


    “你别恼了,小柳和小侯他们都盯着。”朱红抱着孩子,劝了句,“他们水性好,身手又好,有什么事肯定比我们反应快。”


    春娘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姜宁已经往河里淌去。


    得了,她还说什么呢,家里最能管事的都自个下水去了。


    “还得是河水凉快,这一路上风吹着都不够劲儿。”姜宁弯腰,往胳膊上拍水,“我们去了惠安县,到时是住哪儿啊?”


    卫长昀站在岸边,打量起姜宁四周。


    不是担心他的水性,而是怕有其他的东西,比如蛇、上游飘下来的树枝。


    “要么是住衙署,要么是单独有一处府邸,不过一般不大。”卫长昀耐热又耐寒,在什么天气里都坐得住。


    姜宁评价他,比大殿里的佛还心静。


    “其实住衙署后面也不错,那样的话你办案更能放开了去办。”姜宁赤着脚走回岸边,身上的水就这会儿功夫,袖子都半干了。


    卫长昀伸手扶他,等他站稳,“怕有人报复?”


    姜宁啊了声,用另一只手去贴他脸颊,“舒服吧?”


    见他点头,才答刚才的话,“嗯,因为大案报复起来太明显,反而是这些看似简单的案子,报复起来才防不胜防。”


    “听上去很有经验。”


    “卫县令,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姜宁瞥眼被摆得整齐的鞋袜,嘴角一弯。


    还以为卫长昀的洁癖早被治好了,原来没有。


    “听大人说过,有的灭门案,起因就是两家争抢田埂,或者是院墙,甚至是赶集时碰了一下,回头越想越气不过,夜里就拿刀去把一家人全砍了。”


    姜宁翻了下手,用手背去给他降温,“这种案子,你要查了,他说不定觉得反正都是一个死,再多杀几个垫背的。”


    起码不亏,还有赚。


    卫长昀看他脸上的水珠被光照得亮晶晶的,“这么一说,住在衙署是方便很多。”


    “至少衙署前有衙差,好歹能算个威慑。”姜宁拿开手,眯着眼抬头,“不管是哪儿,我现在只希望院子里有口井。”


    太热了,汗像水一样往外冒。


    为了防止中暑,他们特地每个人都单独装一个水囊,还在每辆马车上都放了个装水的瓦罐。


    一是瓦罐能装,二是陶做的不容易热。


    然而等进了岭南的地界,水完全不够喝,只是堪堪够撑到夜里住宿的地方。


    “二哥!这里有螃蟹!我们能捉走吗?”


    “拿开拿开,一会儿夹手了。”


    “捏着肚子,它夹不了人的了。”


    “别带走了吧,还这么小一只,离开水一会儿就热死了。”


    卫小宝遗憾地把螃蟹放回去,然后继续往身上浇水。


    陆拙捂着脸,看眼卫长昀和姜宁,确定他们没反应,这才松口气。


    “平少爷,你玩一会儿上岸去吧。”


    “雁归小姐,你衣服别沾水。”小桃在旁提醒,“玩玩水就好。”


    兄妹俩齐声答应,倒是不乱来。


    贪玩归贪玩,但兄妹俩都不是顽劣的性子,再怎么样也有姜宁和卫长昀耳濡目染,自是知道不能为难人。


    “东家,咱们天黑前就能进城,到时送你们到住处,我们就去落脚处歇了,不跟你们进府。”


    贾明泡了个澡回来,身上除了头发还明显湿着,衣服都已经不滴水,“歇个两三日,要是有活,我们就走了。”


    姜宁正跟卫长昀闲扯,听到后诧异道:“你们不多休息一阵子吗?这一路上怪辛苦的。”


    卫长昀不言,大约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赶着去下一个地方。


    贾明笑声爽朗,“哈哈哈,我们可不能一直歇,一年到头接单养家,就为了过年能多休息阵。”


    “再有,岭南这地方歇不了,我这体格,夜里都睡不着。”


    姜宁被他逗笑,胳膊搭在卫长昀肩上,“那行,我也不留你,不过你们住处在哪儿好歹我们说声,走的时候也知晓。”


    “就在惠安县城南的风月客栈,我们凡是来岭南,都在那儿住。”


    贾明报了住处,“紧赶慢赶的,还是在五月初八才到。”


    “已是比我们料想的要早。”卫长昀接过话,“要不是有你们熟悉一路的驿站和官道,我们自己赶路,还不知要在野外露宿多少次。”


    从金陵到黔州,再从黔州到惠安县。


    路途遥远,一路上哪怕有驿站、官道的指引,但第一次走人生地不熟,每日赶路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到下一个驿站,或是多久能到。


    便免不得耽误了赶路,或者又错过了时辰。


    “大人客气,您只要在惠安县做个好官,那我们还得多谢你。”


    何老三靠了过来,“以后不押人,我们改押货,要知道岭南这一带不止是海产丰富,各类山珍亦不少,更有专门种植的果子,京里的大人们都爱吃。”


    货物贸易的往来、互通,才是稳定的赚钱渠道。


    姜宁挑起眉梢,不觉失笑。


    轻轻拍拍卫长昀的肩,“靠你了啊,卫县令,造福一方百姓。”


    卫长昀无奈摇头,却不是拒绝,只是尚不知道结果的事,他不会轻易承诺。


    “两地贸易绝非一日之事,但在下会竭力促成。”


    姜宁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答应下来了。


    心念一动,眼里的笑意被欣赏挤占。


    “站住,给我把她抓回来,别让她跑了!”


    几人正说着话,忽地不远处传来吵嚷声,听着还不少人,像是在追什么东西。


    姜宁耳朵尖,听到声音的下一瞬已经看了过去。


    “救命!”


    女子的声音传来,跟着还有摔倒在地的动静,“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死了这条心!”


    “这可由不得你!”


    男人粗声粗气道:“你杀了人,还敢跑,我直接把你送衙门!”


    姜宁眼睛瞬间瞪大,还不等他去看卫长昀,原本坐在石头上的卫长昀已经站起身。


    卫长昀朝贾明拱手,“贾大哥,烦请帮个忙,先把那名女子拦下,拦住其他人。”


    闻言贾明站起来,一拍手,“得嘞,交给我!”


    姜宁一脸惊讶,心道:不是吧,初到县府,这种事也给他们遇到了?


    第272章 往后的安身处,就在这……


    “……事情就是这样,我真不是故意杀人的,而且那晚我只是拿发簪扎在他胳膊上,后面又用花瓶砸了他一下,之后就跑了。”


    “我发誓,我跑的时候他还有气,而且还追到门口,是被门槛绊住才摔倒。”


    “你们相信我,我可以去衙门自首,但不能被他们带回去,我被他们捉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而且还会让我陪葬。”


    耳边女子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姜宁却大脑过载地深吸一口气。


    余光往旁边扫去,卫长昀眉头微蹙。


    还好,不是他一个人头疼。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杀人了没有,但我想报官,他们强掳民女!”


    女子坐在石头上,擦着眼泪,“哪怕我真杀了人,那也是他有错在前。”


    姜宁低咳一声,很佩服她的逻辑能力。


    乱成一锅粥,还能分出谁对谁错,为自己辩护,难怪能一个人逃到城外来。


    “小哥儿,你咳什么?我又不是在骗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女子看着他道:“不过,很感谢你们能出手相助,那我能跟你们一起回城吗?”


    贾明听完过后,拍拍脑门,觉得自己刚才打那几个狗腿子打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卫长昀。


    姜宁抿唇,自然开口,“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子啊了声,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介绍,“我姓甄,单名一个芙字。”


    怕他们误会,解释了句,“是芙蓉的芙。”


    姜宁瞧她虽然有些狼狈,但的确人如其名,是个漂亮的姑娘。


    尤其是一路而来,岭南本地的姑娘,除了养在深闺或天生肤白,大多肤色都晒得健康。


    “你要回城做什么?”


    甄芙拍拍裙摆,一脸诧异,“报官呐!”


    “我要去县府里,请县令给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


    姜宁:“……”


    忍不住又看了眼卫长昀,这回他可接不上话了。


    “敢问姑娘,你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吗?还有你说李二郎掳你回府,可有什么凭据?”卫长昀道:“县府衙门是为百姓伸冤,但若无证据,断案亦会受阻。”


    闻言甄芙皱起眉,“我当然有,那个狗东西——”


    “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卫长昀失笑,并不觉得被拒绝了面上无光,只道:“你有证据便好。”


    “甄姑娘要去县府,正好与我们同路,一起回城便是。”


    “等等,你们要去县府做什么?”甄芙脑袋转不过来,好奇道:“县府周围也没什么住的宅院,顶多就是——”


    “你们去那儿寻亲的?”


    姜宁叹了声,“甄姑娘,惠安县的新县令还未到任,你去县府向谁状告?”


    甄芙怔忡,“不还有其他的衙差吗?”


    “那你可知道,新来的县令姓什么?”姜宁又问。


    “……不知道,听说是从金陵外放来的,估计是犯了什么事,但有熟人,就发配到我们这里来养老,或者说受罪。”


    甄芙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去县府,那帮人才不敢再来追我。”


    卫长昀拉起姜宁,给他拍了拍衣服,“走吧,进城。”


    姜宁抿着唇偷笑,点点头,“进呗。”


    其他人:“……”


    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还是装不知道好了。


    甄芙一听他们要带自己进城,立即说了好几句谢谢,还说事成之后给他们送家里晒的鱼干。


    “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


    “……你叫我姜宁就好。”


    “姜哥儿,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你跟我小哥差不多大,你叫我阿芙好了。”


    “嗯好。”


    姜宁闭了闭眼,不敢想等会儿到了县府,会是什么情形。


    想着,回头瞪了眼卫长昀。


    卫长昀坦然迎上,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并非他有意隐瞒身份,但甄芙说得再言辞恳切,他也不能贸然表露自己的身份。


    一是为了公正,二是他的确还未到任-


    “什么——!”


    “你、你就是新来的县令?”


    县府门口,忽地一道惊讶的声音,令正在向卫长昀行礼的几人纷纷愣住。


    马县丞最为反应快,斥道:“你与县令同路,何故作出如此惊讶的模样?卫县令从京城而来,是为了咱们整个惠安县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你一个小女子,莫要太放肆!”


    甄芙一听更急了,看看姜宁又看看卫长昀,跺脚道:“姜哥儿,你不实诚!”


    姜宁连忙安抚,“你别急,都到了衙署门口,难道还能不给你伸冤吗?”


    闻言甄芙撇嘴,还是觉得他们太不实在了。


    亏得她一路上把惠安县的风土人情都说了一遍,还讲了城里各家的情况。


    “甄姑娘见谅,此事是我的意思。”卫长昀向她颔首示意,“一则还未到任,不能轻易接管县府内的事情,二则我们初到此地,需要了解得事不少,要是如实相告,怕是你有所顾忌。”


    旁边马县丞听出些门道来,眼珠一转,“县令,我们还是先进去说话,这位甄、甄姑娘要是有状要告,也一同进去。”


    卫长昀看眼马县丞,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上去眉目端正,尽管圆滑,但并不招人厌恶。


    “马县丞,请。”


    马县丞引着他们进衙署,走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拍后脑道:“县令大人,州府给你安排的住处就在衙署后,二堂那儿有衙差看守,单独设有门房,平日进出从旁边的甬道即可进去,现在可要去安顿?”


    卫长昀听他说完,道:“劳烦马县丞安排人带路,待安顿好后,再行道谢。”


    马县丞立即招来一人,交代了几句,便朝着姜宁拱手,“衙署公务繁多,你们自行安顿了。”


    “不必客气。”姜宁向对方还礼,而后看了看卫长昀,点头示意,便跟着衙差朝旁边走去。


    其他人都还坐在马车里,见状心下了然。


    住在衙署还好一些,省得平日里还要担心有人偷盗,或者上门寻事。


    “东家,既已到衙署,我们行伍出身,又混迹江湖,就不方便跟着去了。”


    贾明牵着马,向姜宁道:“我们这几日都在风月客栈,你要有什么托我们捎回金陵的,这几天拿来就行。”


    闻言姜宁心里一喜,“你们还要去金陵的?”


    贾明笑道:“自是要回的,只不过要两三个月后,加急的事儿可就帮不了你们。”


    “不要紧的,加急的事我们自己寻人捎信,倒是真有别的东西,得劳烦你们帮忙。”


    姜宁回头看了眼已经往衙门里走的卫长昀,眼里有了笑意,“等过两日我拿过去。”


    “那成,我们先走了。”贾明招手,“别在这杵着了,走。”


    兄弟三个连忙跟姜宁他们道别,纷纷牵着马都挺老实的。


    姜宁哎了声,叫住贾明,“这是余下的钱,我多给十两,一路上多亏几位了。”


    风里雨里的,还顶着酷热的天。


    挺不容易。


    贾明不推拒,朝姜宁拱手道别,领着人就离开。


    等在一旁的衙差见姜宁处理完,出声提醒,“衙门里积压了不少公务,这几日县令大人怕是都无暇分神,几位若是有什么事,可吩咐我去办,城里采买铺子我都熟的。”


    姜宁转过身,“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恭敬答道:“方瑾。”


    “行,那这几日有什么事,我们便麻烦你了。”姜宁没上马车,而是走在下面牵着。


    方叔和陆拙见他这样,也一样下了车,改为牵着马走。


    前衙后府的布局并不少见,几乎每个地方的县令都是这样,但有的衙署小,每日进出都得从衙门进。


    有的大一些,便跟惠安县一样,能从旁边的甬道进出-


    岭南的民居和衙署都与金陵有些微差别,比起水墨江南的风格,此处的石砌风格更突出。


    但院墙倒是一样的高,几乎有两人高了。


    穿过甬道,进了二堂便是宅院。


    方瑾只把他们带到门口便停下,“里面已经命人收拾过,公子可自行安排,平日里衙门的人不会到这里来。”


    姜宁哎了声,随后想到这里应该是后宅和衙署的分界,的确不能随意进出,否则不乱了套。


    连宅门都关着,上面还有一把锁。


    “这是后宅的钥匙,一共有两把,全在这里。”方瑾把钥匙地上,“但县令那儿还有一把备用的,以防有什么事,情急时开不了门。”


    “谢谢啊。”姜宁跟对方道谢,把钥匙抛给陆拙,“开门,咱们先安顿。”


    “那今晚不等大人一块吃饭了吗?”陆拙一边开门一边问。


    方叔正和姜宁一块扶朱红他们下马车,道:“这里里衙署那么近,又不是在金陵,饭点问一声不就好了,你嗓门大点,前边都能听到。”


    陆拙反应过来,噢了声,“忘记了,这儿不是大理寺,不用跑老远去叫人。”


    一旁姜宁听见,笑着摇了摇头。


    “阿娘,等会你和春娘看着孩子们,收拾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朱红抱着幼安,看了眼面前的后宅,才看姜宁,“嗯,你安顿起来块,等分好房间,各自拿了行李收拾,今晚能好好休息了。”


    姜宁嗯了声,见大家都下了马车,陆拙也推开了院门。


    略有些重的黑色木门被推开,上面挂着的铜兽是狴犴?,象征着威严和公正。


    马车进不了院子,东西都得拿下来再搬进去。


    姜宁看着方叔和陆拙,领着家里人在搬东西,方瑾亦在帮忙,不由怔忡。


    终于到家了。


    往后的安身处,就在这里。


    第273章 “那你明早记得把那些……


    衙署后的宅院并不算大,但对于他们一家人而言,已是宽敞、有余。


    二堂大门入内,是二进院的布局。


    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作为会客之用,有主厅、偏厅和花园。后院则是几间房,有主屋、厢房外,还有房前的院落。


    好在家里真的有井,用水方便。


    但不论是前厅还是后院,都以连廊打通,形成天井居中、四水归堂的围合布局。


    家里人看着多,实际上需要的房间在这儿都还有余。


    到县府时,才不过酉时。


    待他们简单把行李收拾、整理好,眼看着就到了戌时。


    姜宁直起腰,放下扎在腰间的衣摆,又把袖子挽高一些。


    目光朝外看去,天色还明亮,不由暗暗感慨,这天是热得没一点办法了。


    “啊哒,啊哒。”


    姜宁听到床那边的声音,扭头看去,一边擦汗一边道:“啊哒啊哒的,明明都有七个月大了,怎么还不会叫人呢。”


    坐在床边,顺手拿过桌上的扇子,轻轻扇动,“叫爹爹。”


    幼安笑眯眯爬到姜宁旁边,笑得脸颊鼓鼓,“哒!”


    姜宁低头对他皱鼻子,“笨笨,是爹爹,不是哒。”


    幼安往他腿上扒拉,嘴一咧,笑得更开心,“哒哒!”


    姜宁努嘴,歪了下头,手里的扇子也停下来,“傻小子,等你另个爹来了,让他教你。”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门口已经响起了“另个爹”的声音。


    “我要教什么?”卫长昀身上还是今日来时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收拾,便去衙门办公。


    迈进门里,一边解开扣子一边道:“还不到识字读书的年纪。”


    姜宁闻声转过头,面上露出喜色,“阿芙姑娘的事解决了?”


    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等会吃完饭,领你在家里转转,别忙于公务,回家都寻不到门。”


    卫长昀低笑一声,拿过干净的衣服换上,“甄姑娘的事并不复杂,提到李家二郎,马县丞便知道个大概。”


    姜宁讶异道:“那李家人还坐得住?这么一看,阿芙姑娘所言非虚,人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敢报官,要私下处理。”


    “嗯。”卫长昀走过去,在盆里洗了手,擦干净才去逗孩子,“我和马县丞商量后,安排甄姑娘在县衙住一晚,暗中差人去李家盯着,先不打草惊蛇,明日一早再传唤相关人等。”


    “是得把人保护起来。”姜宁点点头,“能查明白,还她一个公道最好,哪能平白掳走人。”


    太目无王法,完全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卫长昀偏过头,唇角上扬,眼底紧跟着染了笑意,不禁在姜宁唇边亲了亲。


    不重的吻,却分外缱绻。


    姜宁莫名脸上一热,斜睨他,“做什么?”


    卫长昀伸手,虚空把他圈在怀里,“只是想这么做。”


    姜宁唇角不自觉扬起,弯了弯眼睛,示意他低点头,便也在他唇面落了一个吻。


    水润的眸子盯着他,只觉眼前的人哪都长得好看。


    分明前几年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眼瞧着马上就要到弱冠的年纪。


    “咱们县令大人,几经风波,如今算下来,竟是还未到弱冠之年,朝堂里有些人可该惭愧。”


    姜宁摸摸他脸颊,“那马县丞如何?”


    卫长昀握住他手,侧过头贴在他手心里,“圆滑却不难缠,更不令人生厌,大抵是因为在县府做事的时日太长,难免有些习气。”


    “不过,这并非坏事。”


    县府与金陵看似一小一大,有着天壤之别。


    金陵那地界太繁华,一块砖头扔出去都能砸到半个官,什么背景、靠山总有更厉害的在。


    可一个惠安县能有多大?城东到城西,一日里可以几个来回,什么事不要半个时辰就能传遍全城。


    马县丞在此处多年,更为了解此处人情关系,于他往后管理,大有益处。


    姜宁点头,往他身上靠去。


    忙一天,这会儿才觉出点累来。


    明天全家人,除了卫长昀得早起,怕是一屋子都要睡到午后才醒。


    卫长昀用指腹在他肩头轻轻摩挲,像是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爹爹!”


    屋内原本的呼吸声,倏地一下消失,变得静悄悄的。


    姜宁和卫长昀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都不敢相信刚才听到了声音。


    “爹爹。”


    有意无意拖长的尾音,让原本就脆生生的童声,变得黏糊温软。


    呆愣的两人,终于反应过来。


    姜宁猛地拍了拍卫长昀胳膊,“卫长昀,你听到儿子喊什么了吗?”


    卫长昀反握住他手,“听到了。”


    姜宁立即挣脱,倾身弯腰趴在孩子面前,眼睛睁得圆圆的,“宝宝,你刚才喊什么?再喊一遍好不好呀?”


    余光瞥见卫长昀脸上的笑,努努嘴。


    他发誓,他只有对小孩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听不懂的。”卫长昀嘴上这么说,倒是跟着弯腰,“宝宝。”


    说话时的呼吸落在姜宁耳边,姜宁莫名颤了颤,“你在喊谁呢?”


    卫长昀揽过他的肩,捏了捏,“谁答应喊谁。”


    “无聊。”姜宁悄悄别开脸,低咳一声,推开他胳膊-


    昏暗的房内,只有一盏摆灯放在床旁。


    不够亮的光线,穿过一层布,再穿透纱帐,落在床上时已经不见多少明亮。


    床帐晃动时,光线变得更难捉摸。


    姜宁趴伏在枕头上,腹部还压着一个,面色红透,连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肩背都是一片绯色。


    呼吸一促,咬住了自己的指节,另一种堪堪抓住床头,呜咽声接连从嗓子眼往外冒。


    卫长昀被透进来的光晃了眼,瞥见姜宁蝴蝶骨好似扇动了一下。


    眉头微蹙,低头时已经在上面留下一个牙印。


    姜宁往后仰去,脖颈拉出漂亮的弧线,喉结咽动时轻微滑动,“长昀、长昀……”


    岭南太热了,热到他觉得快要化成水蒸发。


    卫长昀的手臂横在他身前,稍微收紧,距离便拉近,他吻在姜宁耳垂,齿尖轻轻研磨。


    “我在。”


    姜宁偏过头,想要看他,又想要亲他。


    膝盖不疼,因为卫长昀一直很小心,可再小心也有一些酸软。


    眼神湿漉漉地盯着他,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轻轻挠了一下,“我想看着你。”


    “还有,好热。”


    卫长昀笑了笑,往后退了一些,然后搂着姜宁,把人抱到怀里,自己靠在床头。


    等人坐在怀里后,微仰起头看他,“这样能看到吗?”


    姜宁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噎得呼吸一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前倾身,手指沿着他胳膊和肩膀来回划着。


    缓慢地动作,让他更轻松些,能缓一缓。


    卫长昀也不着急,由着姜宁自己玩,时不时配合一下,伸手还把床帐一角撩了起来。


    “好些了?”


    姜宁描过他眉眼,刚想夸一句,便被卫长昀打断,只来得及咬住下唇。


    “你、无赖!”


    卫长昀圈着他,“嗯。”


    姜宁瞪大眼,完全反抗不了,只能人人欺负,连被子滑出床沿,和床帐纠缠在一起。


    岭南的热与黔州不同,不会因为夜色渐深而凉快。


    哪怕是过了子时,从窗外吹来的风依旧是热的,不仅热,还觉得黏糊。


    姜宁平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均匀,却恨不得把床上的被罩和床单都换成丝绸或者是凉席。


    那样应该会凉快点吧。


    卫长昀处理完一堆衣物,回到床边,就见姜宁脸上的潮热半点未退,拿了扇子才上床。


    识趣地没靠过去,而是隔着一臂的距离,给他扇着风。


    姜宁掀起眼,看着他笑起来,主动把手伸到他手掌里握着,“明天要早起去衙门?”


    卫长昀笑着道:“不是去衙门,是直接就在衙门里。”


    “好奇怪,为什么县令就得住在衙署里?知府还有刺史就有自己的府邸,不过马县丞的宅子是不是也挺近的?”


    姜宁那点朝堂了解,都是在金陵里知道的。


    地方官吏还有管理的事上,就完全是盲区了。


    卫长昀捏捏他手指,“一则是为了处理公务,因为地方官吏大小事务都要在县府衙门里办,上到刑事案子,下到百姓吵架,全是县令管。”


    顿了下,“二则是为了牵制地方官吏,尤其是县令,掌管一县,手中权力不比京城六部里的一些官员少,故而要看紧他们。”


    闻言姜宁眨眨眼,思索一番后问:“那我……”


    “开酒楼的事,不会是明令禁止吧。”


    卫长昀挑眉,“不会,你可以开酒楼,只不过账目会被查得更厉害。”


    “这我倒不怕,我肯定会请一个专业的账房。”姜宁掰着手指,换了个姿势躺着,“但这回我得慢慢筹备,不急了。”


    听到卫长昀嗯了声,姜宁便解释,“休息呀。”


    姜宁嘿嘿一笑,拿开扇子,往卫长昀身上一扑,“忙了好些年,现下一切安定,我当然要先把惠安县玩够了再说。”


    惠安县的县城是不大,但奈何周边能去的地方不少。


    姜宁打算先体验体验岭南的风土人情,再慢慢琢磨开酒楼的事,人可不能一直在往前走,停一停也挺好的。


    卫长昀把扇子捡起来,往桌上放去,“好,听你的。”


    “休息休息更好,连幼安出生,你都未休息太久,本该好好修养的。”


    姜宁知道卫长昀是在心疼自己,不可置否地嗯了声。


    说着话,困意袭来。


    姜宁迷迷瞪瞪,转了个身,背贴着卫长昀,嘟囔道:“那你明早记得把那些洗了。”


    卫长昀把床帐挂好,又确定放着的驱蚊香点了,“好,我起早点洗。”


    第274章 岳州来的信。


    李家二郎强掳女子,后因施暴,遭女子反抗,在女子逃出后追赶时,不慎摔倒,后脑着地正好摔在尖锐石块上,导致身亡。


    然,李家人助纣为虐,私下追捕女子至城外,幸女子聪慧,向人求救,后向县府报案,才得以脱身,保住性命。


    案子才在县府衙门里立案,控制住嫌疑人,又找人证、物证,外面便隐隐传出了不少说法。


    姜宁每日进出都得从衙门外经过,难免能听到一些话。


    不过他倒不好奇,毕竟除了涉及机要的事,卫长昀夜里都会跟他说。


    所以真算起来,他可比那些人知道消息要早得多。


    只不过众人对这位新来的县令尚在观望,生怕又是一个只会欺压百姓,不做事净找事的。


    上到衙门下到百姓,因为他们从金陵来,心里还有些偏见。


    但他信得过卫长昀。


    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个人。


    况且,卫长昀在翰林院待过,又在大理寺待了近一年,向来秉公执法、办案严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姜公子,今儿要去哪儿逛呢?”


    “四处走走,趁着这阵还不算太热,过阵子想转悠都得想想。”


    “那敢情好啊,咱们惠安县不大,但好地方可不少,而且这一阵子正是吃荔枝的时候,山上荔枝都结成串了。”


    荔枝?


    姜宁眼睛一亮,竟然忘了岭南的荔枝很有名。


    并不是说只有岭南才产荔枝,实际上蜀地也有,只不过品种不一样罢了。


    想到这,姜宁不由想起那句很有名的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晓得了,岭南荔枝有名得很,而且果大核小皮薄。”


    “姜公子不愧是行家,前阵子晒得豆子,拿回去后,我们家里都说好吃。但荔枝可不能多吃,吃多了火气重。”


    姜宁摆手,拿了一把伞就出门。


    手里的伞甩来甩去,前后摆动,和周围的邻居、店铺老板熟稔地打招呼。


    才来不到七日,姜宁靠着每日在外闲逛的能耐,轻松混了个脸熟。


    到底民风淳朴,偶尔被打听一下八卦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只不过今天因为哄幼安,出门晚了一些,比前几日要热些。


    但比起热,这几天时不时来一场阵雨才是要命,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跟淬火似的。


    弄得人出门不知道得穿多少,也不知道拿不拿伞。


    “哎,姜公子,今天新上了几匹布,要看看吗?”


    “有绸或者锻吗?”


    “有有有,从江南来的,可都是用上好的丝,要不是今天你来得早,估计一会儿就被买走了。”


    “绸缎摸着滑,能凉快些。”


    姜宁走进布庄,“丝的太娇贵,不适合用在家里。”


    身上但凡有点刺拉的地方,能给丝刮出好几道痕迹来,绸缎相比之下都是耐造的。


    “天热要想凉快的话,用席子啊,我们这里有竹席和藤席,铺在床上,可舒服了。”


    “那竹席和藤席不容易潮啊?感觉容易长霉生虫。”


    “隔一阵子拿出来晒晒就成,不过可别放太阳底下晒,容易晒坏了去。”


    姜宁摸了摸刚到的几匹布,手感倒是不错,而且不是很贵,价格比较适中。


    只是家里那么多人,不知道几匹布够做。


    跟老板说了下,老板是个实在人,问清了家里人几个,床几张,大概的长宽,便粗略算了一个数。


    姜宁听完,觉得大差不差,便付了定金,还多要了几张藤席。


    不要竹席是因为,夹肉。


    那要是他和卫长昀做点什么的时候,忽然被夹了一下肉,那多尴尬的。


    从布庄出来,姜宁径直朝城里的驿馆去。


    别的不说,岭南大概是因为商贸比较繁荣,所以多地设有驿馆,养了一些驿差,专门给各地发信。


    只要信的内容经查验无误,私人的信一样送。


    到岭南后,他们便给金陵和黔州、岳州各去了一封信。


    看时间,应该是聂丛文和温安臣最快收到,差不多也就这两天能回。


    谁能想到,外放到岭南后,竟然是离岳州最近。


    姜宁瞥见路边的茶摊,正想去喝碗凉茶,便听到旁边有人闲聊。


    “听说了吗?过两日李家二郎的案子就要公堂审理,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还能是什么结果?掳人的都死了,还能追究他家里人啊?”


    “李家也是作孽,生了几个儿子,全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还死在自己手里。”


    “全是惯的,谁让把这根独苗当祖宗似的供起来,咱们县的祠堂里真祖宗,都比不了他那般自在。”


    “瞧你这话说得,那就一个儿子,可不得金贵养着。”


    “要不是李员外、李夫人秉性好,如今骂得更难听的都有。”


    “他们膝下可就再无孩子,怕是要从旁系过继一个了。”


    ……


    李员外和李夫人?


    姜宁听了两耳朵,端着茶碗,边听边琢磨。


    这对夫妻的事,卫长昀从马县丞那儿知道不少。


    据说夫妻俩是从更南边来的,到惠安县时,才生了第一个孩子,生意逐渐好了,李家二郎出生。


    后面陆续又生了两个孩子,偏偏都是男孩。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有一次李家二郎生病,请了大夫来看不好,夫妻俩一合计,觉得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便去请了道士。


    各地对怪力乱神、魑魅魍魉的迷信程度不一。


    李家夫妻便是很信的那一批,约摸是和做生意有关,每半年算一回,还年年都去供奉。


    道士请回家里,李家二郎的病是好了,可其他三个便跟撞邪似的,一个接一个出意外,就留下李家二郎一根独苗,性情还大变。


    那晚上姜宁听完,觉得邪乎。


    不是事情邪乎,是那个道士有些邪乎。


    生了场病,身边兄弟全死了。


    自己是活了,可性格截然不同,全无父母身上的优点,反而变得暴戾、乖张。


    “哎,两位婶婶可还知道些别的啊?我听说当初李家二郎的病是个道士看好的。”


    “吓我一跳呢。”


    “抱歉抱歉,我就是路过听到您二位聊得开心,听了两耳朵,有点好奇这位道士是怎么保住李家二郎的性命,不是说病得凶险,都进鬼门关又给拉回来了。”


    “小哥儿,你看着面色红润又气血足,可不兴无事上门的,反而坏了自己的运势。”


    “这样啊,我有点好奇,还想替朋友问个命,他日子过得艰难,想着要是结果好,他心里也有个寄托,要是不好,就当没算过。”


    “难为你还这么好心,那婶儿跟你说,王道长住的地方就在城北的道观里,那道观里除了王道长外,便是些孤苦无依的孩子。”


    姜宁听完,一脸感激地跟她们道谢。


    抬头看眼又阴下来的天,干脆拿了伞,借着往驿馆赶。


    好歹驿馆旁有不少茶楼、酒楼跟客栈,要是雨下大了,也比在茶摊避雨来得方便。


    走出茶摊,姜宁皱起眉头,脸上表情全完不见刚才的无知和天真。


    直觉告诉他,这个姓王的道长一定有问题。


    李家夫妻俩怕不是从那时起就被人做局了,但时间过去这么久,背后的人也太坐得住。


    李家二郎生病是五年前的事,如今已是十八岁。


    做一个局要五年之久吗?


    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无从下手,谁知道呢。


    想到做局,姜宁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金陵的那些事。


    傅易安饮鸩自尽在狱中,傅家满门上下得以保全性命,却还是遭受了流放之苦。


    其他叛党,杀的杀、关的关、流放的流放,还有一部分事后清理。


    比如卫长昀和聂丛文,双双喜提外放。


    但真正参与了政治斗争的当事人,赵珏和赵洵,直至今日都还软禁在金陵,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啧,要不是投胎是一门学问呢-


    “又来问岳州的信啊?”


    “劳烦您帮我看一下,可有从岳州来的,给一个姓姜的。”


    “得嘞,你等会儿,我给你看看。”


    “有劳。”


    “不是我说,这段时间天气不好,连日下雨,山路不好走,您去的信说不定还在路上,可以隔几日再来问的,何必来得这么频繁。”


    姜宁听了只是笑笑,并不介意对方觉得自己麻烦。


    但手里刚买的糕点,顺手就放在了柜台上,算是堵住对方的嘴,别一直念叨。


    那一堆信件里,还真给驿差翻出一封从岳州来的。


    信封上有一点水迹,估计是路上不小心淋到。


    驿差吃人嘴短,立即把信递给姜宁,“还真有,信封上写的是姜宁收,是公子你吧。”


    姜宁立即接过来,连手里另一袋东西也送给驿差了,“是,落款是我朋友。”


    安之,是温安臣的字。


    他拿着信,才要出门,便听得外面街上一阵吵嚷,跟着便是大雨砸下来,驿馆外的石板立即水花四溅。


    姜宁往后退了步,把信揣在怀里,这才撑着伞出门。


    一出门,还未走两步,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宁宁。”


    姜宁猛地回头,看到卫长昀从街边的巷子里出来,束发锦衣,并不是在公堂会穿的官服。


    身边的衙差正替他打伞,被他拦住,自己撑了把伞。


    他站在原地不动,对着卫长昀笑了下,等着他走来。


    卫长昀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便一个人撑着伞走到姜宁面前,还看了眼旁边的驿馆。


    “拿到信了?”


    “嗯!是温大哥他们的,正要回呢。”


    “我也回衙门,他们还要去办点事再回。”


    “那一道?”


    “好。”


    卫长昀换了一只手撑伞,走在靠外的一侧。


    姜宁脸上挂着笑,见他这样,不禁对办案有了点兴趣,又不好在审理前过多问细节。


    卫长昀看他一脸纠结,“不用等到后天才审理,等会儿他们拿到证据,明日就能升堂。”


    闻言姜宁面露惊讶,“所以你今天一大早出来,就是为了拿到证据?”


    卫长昀点头,“嗯,昨夜尚不确定,但今日和马县丞一对,觉得大有可能,便过来审人,还真问出来。”


    姜宁心生骄傲,不吝啬夸道:“这世上受冤枉之人,又少一个。”


    办案可不是清楚案情就行的,还得有证据,同时证据得完整,至少不会被犯人轻易推翻。


    否则哪来的铁证如山四个字。


    执法,理应如此。


    第275章 “你想提前告老还乡?……


    信是从宁远县发出,两地相隔不到五百里,算起来正好能到。


    只不过时间上,大概是才收到,就立即回复了。


    安之是温安臣的字,大抵是因为聂丛文和卫长昀都尚在朝廷。


    身为朝廷官员,私下通信可大可小,要是有人举报到京城去,参你一本,那多少会说互相勾连。


    这么写,亦是在提醒姜宁和卫长昀回信时,可以如此落款。


    朝廷管得再宽,总不至于要管百姓之间的来信。


    “想不到聂大哥他们去的竟是宁远县,往后是不是经常往来了?”姜宁打开信,望向走来的卫长昀,“他们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先回了趟家,才去赴任的吧。”


    卫长昀听他叽里咕噜地忙着说话,手边的信是一点不看。


    伸手拿过信,“写了好几张,应当有说。”


    姜宁不恼,凑过去下巴抵在他肩边,“当初送他们走时,还担心在岳州的另一边,想不到挨着。”


    卫长昀反手呼噜了一下他头发,才不疾不徐地展开信。


    信上的字迹是温安臣的,比起聂丛文来,更为清俊,也更锋利一些。


    分明上回在金陵相见,过去也才两个月而已,再看到熟悉的字迹,却觉得过了许久。


    从前话不多的人,写信时,能看得出话会多一些。


    哪怕有聂丛文参与的部分,还是写了快四页纸,先问他们好,再说了近况,又提起了别的事,比如初回到岳州,竟是觉得菜太辣。


    想起了揽月楼的菜,还有姜宁私下给他们开的小灶。


    姜宁趴在卫长昀肩头,就着他的手一页页往下看。


    “宁远县离我们这里才四百多里吗?那不是很近。”


    “是很近。”


    “那过一阵子,能不能请温大哥来玩?”


    “你想去那边玩吗?”


    “很明显?”


    “有一点。”


    “家里不反对就好,不过经历这场风波,不管是温家还是聂家,应当都只想他们平安无事。”


    “两人是世交,应当早早看得出来。”


    “温大哥说,宁远县也很热,还抱怨聂大哥管得太多,药特别苦。”


    “你也嫌药苦。”


    ……


    每页纸上,都是和生活相关的事。


    提到自己时,又会问起他们过得怎么样,安顿得如何,还担心远在金陵的其他朋友。


    等看完几页纸,姜宁只觉心里舒坦。


    伸胳膊环着卫长昀,偏过头亲了他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大家都好好的,特别好。”


    “是特别好。”卫长昀把信折起来,放到桌上,才伸手把人拉到前面坐好,“尽管不能常见面,但路途虽远,能知晓对方平安也好。”


    姜宁躺下来,枕在他腿上,“长昀,等我们老了,就去游历山河,走遍天下吧。”


    卫长昀失笑,对上他圆圆的眼睛,“为什么要等到老了?”


    姜宁脑子还未转过来,不解问:“那要什么时候去,不得等到你退休吗?”


    卫长昀被他话逗笑,捏捏他脸颊,“我可以提前辞官,不用一直在县衙干到六十岁。”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他做了大部分想要去做的事,余下的,便该把时间交给自己和身边的人。


    “啊!”姜宁惊讶地看他,“你想提前告老还乡?”


    卫长昀抚着他头顶的细发,“念书、科举、仕途……的确是我所求之事。”


    见他脸上的表情,顿了顿道:“可我也想和你做更多的事。”


    姜宁哎了声,“那你打算多久辞官?你可好不容易考上的,就算从十岁开始认真备考,走到今天也快十年呢……”


    怎么也能当十年的官,才能——


    不对,好像也不是这么算的。


    卫长昀失笑,等着他自己反应过来。


    对上卫长昀的笑,姜宁倏然反应过来了。


    “这件事也随你。”


    姜宁躺了回去,抓住他手腕,“你什么时候不想当官了,我们就拿着钱,四处游山玩水,当闲人。”


    卫长昀点头,“好。”


    “那我们去北方看雪吧,不过现在的北方不知道什么样,有没有炕,要是没有,那太冷了,夜里烧火都睡不着。”


    “这么想去看雪?”


    “北方的雪和金陵可不一样,能堆到半人高,小孩掉进去都找不到人。”


    “那就去,要是没有炕,便提前一些去,临时搭一个。”


    “……好像也行。”


    姜宁脑袋里已经出现从前看过的北方大雪,心想要是能去西域看看也不错。


    还有什么名胜古迹来着,都去看看。


    想着想着,忽地想到了那些古寺,一个轱辘爬起来,差点脑袋磕在卫长昀下巴上。


    “哎!差点忘了和你说件事。”


    姜宁一脸认真,“我今天去拿信的时候,听旁边婶婶们闲聊,说起了一桩旧事。”


    飞快把今天听到的那些八卦说给卫长昀听,好几次差点忘了换气,完全沉浸在这件事里。


    卫长昀手长,端起桌上的杯子,等姜宁说完,就递到他嘴边。


    “先喝水。”


    姜宁点头去喝,连手都没伸。


    “所以你听明白了的吧?要是还没明白,我再跟你……”


    卫长昀接过话,“明白了,而且正在想,如果李二郎的性情大变阵和那个道士有关,那五年前李家三位公子接连去世的事,怕也另有隐情,而且——”


    或许还牵扯到这位道士所在的道观,那些被他收养的孩子,到底是被收养,还是被奴役。


    “我是这么想的,肯定和这个姓王的假道士有关。”


    姜宁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眼,“而且他的来历肯定也有疑点,说不定和李家族人有关呢。”


    闲来无事,不用忙酒楼大小事情,盯着家里各种安排,姜宁这些天看了不少话本,对于查案突然来了兴致。


    加上从小跟他爸看了不少港片,可谓是耳濡目染。


    卫长昀挑起眉梢,对姜宁的猜测大部分都认同。


    “所以你是觉得,那句过继有问题?”


    “对啊,只要李员外夫妻膝下的孩子都死了,那就只能过继,他的家财不就拱手送人了。”


    姜宁分析道:“但李二郎为什么没在五年前就死,这很奇怪。”


    当时的李二郎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心计,串通外人,残害自己兄弟。


    哪怕兄弟关系不和,想要捉弄对方,也想不到这种法子。


    尤其性情大变这事儿上,解释不通的。


    “既然有疑点,那就要彻查到底。”卫长昀看他分析陷入瓶颈,“不能让人枉死。”


    更加不能放过这等歹毒的嫌疑人。


    姜宁闻言笑起来,微微歪着头打量他,“可是这案子要怎么查?并无人报案,更不是陈年旧案,总得有个由头才行。”


    卫长昀盯着他,“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一县的县令,想要名正言顺地办个案子,难道还是什么难事?


    姜宁面上一喜,跪在床边倾身扑过去,两人一块倒在床上,卫长昀连忙伸手扶住他,怕摔下去磕到哪。


    “好长昀,亏得你当了县令,不然我们怎么查这个案子。”


    姜宁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不添乱,也不是猎奇,只是想跟着了解案情。”


    对于查案,他可能是一时兴起,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无意得到了有用的线索。


    论迹不论心,并非是为了好玩才有兴趣。


    “衙门的案子,按理说旁人不能插手,但如果你——”卫长昀见他表情要变,“你提供了重要线索,有能帮助分析案情,一同协查是可以的。”


    “反正明天升堂审李家人的时候,正好能看看李家人嘴里能不能再提供一些线索。”


    姜宁趴在他胸口,蹙眉道:“只是李二郎死了,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都不可能。”


    卫长昀揽着他,习惯地在他腰后摩挲。


    “要从李二郎那里知道线索,不是不可能。”


    死人一样能“开口”。


    “你的意思是——”姜宁瞪圆眼睛,“县衙的仵作如何?”


    卫长昀伸手拉开一旁的薄被,搭在他腰上,“仵作世家,已有十年经验。”


    姜宁会意,“看来惠安县的县衙,人才济济。”


    “当然,还得有会用人的帅。”


    真不知道上一任县令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会撇开这么一帮得力干将,去干官商勾结的事。


    扶持商贾要发展,那还能理解。


    扶持是一回事,但把钱都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长昀对姜宁的夸奖,已经能坦然接受,并且不谦虚。


    聊了一会儿别的,他问:“什么时候回信?”


    姜宁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谁。


    “不必这么着急,又无急事,保持常联系就好。”


    人家才互表心意不久,哪能天天打搅。


    他们都成亲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是一样,想有点二人世界。


    提到这个,姜宁往婴儿床那边看去,“一般孩子养到几岁可以自己睡觉?”


    卫长昀自小都是跟兄弟姊妹一起,并无这么清晰的界定。


    “自己一张床,还是一间房?”


    “他从小就自己一张床,摇篮也算。”姜宁吹了灯,“一间房的话,至少得四五岁吧。”


    不然豆大点身高,从床上翻下来摔了也怪疼的。


    卫长昀沉默片刻,想了想,“屋里够宽敞,可以单独隔一个空间给他,夜里也能听到动静。”


    姜宁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


    没一会儿,卫长昀也觉得刚才那个提议不可行。


    要不,安排一间房,让春娘带吧。


    原本就是让春娘照顾的。


    “……睡觉。”姜宁捂住卫长昀眼睛,“这件事之后再议。”


    养孩子,果然不容易。


    第276章 希望周遭村落平安度过……


    惊堂木一响,公堂瞬间安静。


    人证一一被传唤,口供互相为证,形成了完整的事件真相,同时还与物证线索互为印证。


    卫长昀看向一旁记录的县丞,点头示意。


    “李家二郎强掳他人,违背大燕律例,应下狱惩戒。然,因在家中意外身亡,责令李家对受害人进行赔偿。”


    “从犯者李四、李旦,助纣为虐,罚笞仗三十,逐出惠安县。”


    “即可执行。”


    判词掷地有声,公堂外远远站着的百姓,听到后,不由纷纷叫好,骂起李二郎近年所做的恶事来。


    公堂里,甄芙站在一旁,见那日追自己的两个李家仆人被押下去,心里一阵痛快。


    狗腿子,就该挨打。


    甄芙见人押走,便立即走到公堂中,向卫长昀行礼,“多谢卫县令为民女做主,秉公执法,令恶人受罚。”


    “不过民女尚有一事向大人禀告。”


    卫长昀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后,仅眼神动了动,道:“何事?”


    甄芙心里打鼓,又有点儿担心,“当日李家二郎掳我回去,我一介女子,力气并不如他,情急之下挣脱逃出,当时慌乱来不及细想,现在方才想起,他似乎有些不对。”


    马县丞一听,立即道:“有何不对?”


    甄芙仔细回想,“面色发青,手脚似乎也在发抖,看上去像得了什么病,喘不过气。”


    “可是我初到时,他分明还挺正常。”


    旁边作为李二郎亲属的李员外夫妻,一听这话,不由急切道:“我儿的病早好了,何故又犯病?”


    “我不知道,那会儿我只想逃命,所以并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发作,而且逃出去后,我还奇怪,为什么追我的人口口声声他死了。”


    甄芙摇摇头,“他是个坏人,但如果死因另有隐情,也应该查清楚。”


    李员外夫妻中年丧子,如今连最后一个孩子都没了。


    听到这话,顾不得体面,直接跪倒在公堂上。


    “卫县令,你是一县之主,能为了这个姑娘做主,不管我家二郎做了什么恶,我们都愿意负责,可他的死,如果真有隐情,还请明察!”


    “请大人明察!”


    卫长昀神色严肃,扫过众人,视线不经意公堂外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姜宁。


    热烈的阳光下,百姓站在那里,听到这话后议论纷纷。


    “死因既有疑点,理应明察。”


    卫长昀声音稳而有力,道:“县衙是一县之首,管辖所有要务,就该承担起为民做事的责任。”


    “二位身为本县百姓,无需这般大礼乞求,本官与诸位同僚,自会查明案情。”


    马县丞诧异看了眼卫长昀,对这位尚不到弱冠的上方,多了几分志同道合之意。


    前几日一同查案、办公,只是觉得人不愚蠢,现下才是真正明白,为何一个出身乡野的人,竟能连连在去年科举中,得重臣与天子赏识。


    是个人才。


    退堂后,卫长昀立即安排人去李家,迅速将李家二郎的停灵带回县衙,案件查清前,除衙门的人外,不得任何人接近。


    卫长昀安排好后,便到内衙换下官服,转出来时,正好与马县丞撞上。


    “马县丞?”


    “县令一会儿可是要去看验尸?”


    “嗯,李家二郎的死确有蹊跷,哪怕他是犯人,只要死于其他原因,那都得查。”


    “下官与大人一起去,正好看看如今大理寺如何办案。”


    卫长昀失笑,听出他并未嘲讽之意,而是真这么想,“那县丞便与我一起去,此案或许——”


    “牵扯不小。”


    马县丞愣了愣,想起什么,皱眉问:“县令是说五年前李家三子接连丧命的事?”


    “当初难道没有查到可疑之处?”卫长昀边走边道:“三条人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该引起重视,哪怕是病故。”


    马县丞叹了声,“下官原是想彻查,然而上一任县令懒政,认为只是病亡,大夫也称是生病所致,所以草草下葬,连仵作验尸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昀不解,“李员外夫妇对此不怀疑?不管是风水或者急病,失去了三个孩子——”


    “是因为李二郎活着,所以夫妻俩的心力都在他身上?”


    马县丞嗯了声,“是,夫妇俩经不起一点折腾,只盼着李家二郎能平安长大。”


    接连丧子的打击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除非真目睹了意外的发生,否则心力耗尽,确实只顾得上眼前的独子。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过去了五年,那怕是也回忆不起什么细节。


    “先看看仵作如何说。”


    卫长昀垂了垂眼,“再安排人去李家一趟,将当年知情的人都一一询问,看看有多少线索。”


    马县丞道:“是。”-


    正在花园里研究地上蚂蚁的卫小宝,一抬头发现姜宁从不远处走来,立即招了招手。


    “宁哥哥!”


    姜宁闻声抬头,走到他旁边,“在琢磨什么?”


    卫小宝拿开手里的小木棍,“蚂蚁在搬家,是不是要下雨了?”


    姜宁低笑一声,“还记得蚂蚁搬家是要下雨的前兆?看天气,应该是要下雨。”


    端午后便是雨季,阵雨、雷暴雨少不了。


    有的地方甚至还能碰到台风。


    “宁哥哥你教的,我和小小都记着呢。”卫小宝拍拍手站起来,“前边衙门的案子审完了吗?二哥帮那位阿芙姐姐证明清白了?”


    “是的,阿芙姑娘的事已经能结案,但还有别的案子要查,所以要晚些才回来。”


    姜宁看着眼前的卫小宝,十岁大的孩子,换作他那会儿,都该上小学三四年级。


    卫小宝哦了声,跟着姜宁一块往里走。


    姜宁抬手揉了下他头发,“我这段时间在城里四处闲逛,你们可有自己出府玩?”


    卫小宝答道:“陆拙哥不用跟着二哥后,领着我们出去转了转,城里还挺大的,只不过大家说的话听不太懂。”


    “就是当地人闲聊时的话。”


    “……那是有点难听懂。”姜宁笑了笑,“不过大家都会讲官话,去私塾里上课的时候,先生都是用官话。”


    “私塾?”


    “对啊,你们今年十岁,是得去私塾里系统学习,不能再凭着我和你二哥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教了。”


    卫长昀要是不忙,那还能教,至少能教到十几岁。


    可他县衙里一堆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在家里当先生。


    “妹妹可以一起去吗?”卫小宝不排斥去私塾,因为二哥和宁哥哥都说不管日后走哪一条路,去做什么事,读书识字总归是有益。


    起码被人骗了,不会还帮人数钱。


    但他要是去私塾了,家里只剩下卫小小,会很孤单的。


    姜宁挑了挑眉,“自然是要你们一起去,我问了,城内有两家可以去,一家近些,另外一家远点,可以先去听两堂课,再选择去哪里。”


    而且陆拙和小桃可以跟着去。


    “好啊,只要小小能去,我们一起去。”


    卫小宝望着姜宁,“要是幼安大些就好了,我们还能带上他一起。”


    闻言姜宁心里一怔,随后唇边牵开笑意。


    难怪人家说,家里人感情好是能从孩子身上看得到的。


    “他可还早得很。”姜宁看了眼正在收东西的方叔和陆拙,“你不反对去私塾就行,去吧。”


    “宁哥哥,妹妹也想去的。”卫小宝道:“二哥告诉我们的,贫苦之家尚且想要识文断字,争取能多认得一些字,我和妹妹既有条件,更应该珍惜。”


    姜宁想了想问:“他还说了什么?”


    “去私塾不是为了让我同他一样,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而是为了懂得道理,亦明白天下之大,不可因无知而自大。”


    卫小宝说得头头是道,倒是真有几分书香世家少年模样。


    “是这个道理。”


    姜宁摆手,示意他去玩自己的,便跟方叔和陆拙打了声招呼,朝着里边后院去。


    后院里,朱红和春娘正带着幼安在晒太阳。


    地上铺了一块厚毯子,又拿了几个旧衣服做的抱枕围着,便让他自己爬,或者想起来走路。


    姜宁到时,幼安正在毯子上蛄蛹,脑袋往前抵着,像是要来个前滚翻。


    “爹,爹爹!”


    幼安趴在那儿,看到姜宁过来,咿咿呀呀喊了一声。


    朱红和春娘这才回头,发现姜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衙门那边结束了?那个甄姑娘的事应该无碍了吧,可怜见的,差点被冤枉。”


    朱红挪了下地方,给姜宁坐。


    姜宁点头,不过没过去坐下,而是大刺刺地蹲在一边,单膝跪着,伸手去逗幼安,让他自己这边来。


    “案子审完,又牵扯出别的事,估计这一阵有得忙了。”


    “要不是这边的酒楼还未开,你们俩又一阵一阵不见人。”朱红不是抱怨,而是心疼。


    算来算去,只有外放前那两个月是闲的。


    两人都有空,每日大多时间都在家里。


    姜宁接住爬过来的幼安,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多玩会,陪陪小家伙,也陪陪您啊。”


    “开酒楼的事,我还未想明白,只我一个人去做,累得慌。”


    开食肆的话,小了,那也是他一个人累。


    大了,要寻合适的人一起合作,也要费些功夫,所以他才迟迟不愿意去做。


    且忙完这一阵再说,毕竟孩子这么小,总得有个人陪,不能两人都忙吧。


    “那就不急,好好歇段时间。”


    朱红道:“我跟春娘还说,幼安这一阵这么变得粘人,是你们陪得多了。”


    哪像去年,这孩子好带到,谁来都不哭闹,随便抱。


    春娘道:“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心里明白得很,谁跟他玩得多、亲近得多,就在谁那儿黏糊。”


    姜宁但笑不语,心里是明白的。


    捏捏幼安的脸颊,看着已经完全长开的小脸,一双眼睛像他又像卫长昀。


    莫名地想起了公堂上的事。


    李家这个案子,不知要查多久,而且——


    五六月雨水多,身为县令要忙的可不止一件事。


    希望周遭村落平安度过雨季,别遇到什么天灾人祸。


    第277章 “想都别想。”


    夏日燥热,又遇到下雨的天,尸体难以保存原样,运回衙署时连着棺材一起。


    好在李家夫妇并不介意,只想查清儿子的死因。


    仵作姓邓,家里祖父与父亲都是仵作,故而经验丰富之外,家学更能让他发现许多常人难以观察到的细节。


    衙差把尸体送到验尸房,又忍着味道把人搬到桌台,立即往外走。


    邓仵作面不改色,戴好口罩,又换上罩衣,往身上轻轻掸了些水,防止有衣物上的东西掉到尸体上。


    手边验尸的器具齐全,全用一个箱子装着。


    旁边的徒弟,正在忙着生火,还有准备其他东西。


    卫长昀和马县丞进来时,衙差提醒了一句,二人自己拿了口罩戴上,这才进门。


    “卫县令、马县丞。”


    邓仵作朝他们点头示意,道:“李二郎死了有七天,如果不是今日发现问题,明日就该下葬。”


    “天热,尸身有些变化,已经有了尸斑和尸油,皮肤也有些肿胀,不过——”


    “这样一来,一些刚离世时发现不了的痕迹,反而显现了。”


    卫长昀嗯了声,走到桌台旁,看了眼尚未剥去衣服的李二郎。


    他不信面相,但这位李二郎与父母长得像,所以光从长相看,想象不出他穷凶极恶的样子。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县丞蹙眉,对气味还是不太适应。


    好在验尸房内放了不少冰块,故而气温低,味道已经慢慢压下去。


    “按照目前了解的口供,他是在追甄芙时,不慎绊到门槛,从门内摔出去磕到头,如果是这个姿势——”


    马县丞道:“应该是正面扑下去,伤在前面,怎么会伤到后脑?”


    卫长昀并不妄自猜测,而是看向走来的邓仵作。


    邓仵作戴好手套,走到桌台旁,“死者的致命伤是不是后脑还不确定,不过人在摔倒的时候,出于求生本能,是会下意识地出现这样的现象,用认为更安全的方式去回避伤害。”


    人往前扑倒,会条件反射地侧身、背身,是因为大脑下意识地认为这样更安全,尤其是手来不及支撑。


    “那晚闹出的动静不小,李二郎摔倒后就有人发现,并且立即请了大夫,死亡时间按他们说的,是在丑时三刻。”


    卫长昀退开几步,“丑时三刻,甄芙出逃的时间应该在子时左右,我们在城外遇到她,是第二天中午。”


    邓仵作专心验尸,不时叫徒弟来帮忙。


    “李家的人说是丑时三刻死的?”


    卫长昀道:“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符?”


    “不是,是他们说的是实话。”邓仵作轻轻挪动李二郎的头,指腹在后脑伤处周围轻轻按压,“只不过死因并非后脑的伤口。”


    卫长昀和马县丞对视一眼,等着邓仵作后面的话。


    “后脑确实是受伤,且伤势不轻,但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哪怕大夫处理不当,也只会是昏迷。”


    邓仵作看完后脑伤口,示意徒弟解开李二郎衣服,顺着检查他的口鼻舌。


    卫长昀眉头皱起,“难道是药物所致?”


    从前在镇上,戚远就告诉过他们,这世上所有的毒一开始都是药,因为剂量和成分的变化,导致了毒的出现。


    邓仵作并未回答,而是取来熟饭团,塞到李二郎口中。


    “手脚有外伤,是摔倒所致。”


    “指甲看上去并不健康,应该是常年服药。”


    “身上有香烛的味道,不清楚生前是否去过寺庙、祠堂之类的地方。”


    “衣物都是新的,看不出生前还去过何地。”


    ……


    几乎一个下午,卫长昀都待在验尸房里,直到有衙差叩响门,说是周边一个镇的里正有事要报,这才交代一句离开-


    入夜,姜宁才把幼安哄睡着,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不一会儿卫长昀推门而入。


    姜宁听着外面的打更声,起身走到外间,刚靠近,便被卫长昀身上拦住。


    不由一愣,“怎么了?”


    卫长昀解下外面的衣服,随手丢里筐里,又朝里看去,“下午在验尸房待了很久,我先换身衣服,再去洗个澡。”


    闻言姜宁这才仔细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一些很淡的气味。


    “我给你拿衣服。”


    卫长昀嗯了声,往旁边隔出来的浴房去。


    回来时,陆拙和方叔看到他回来,就问过要不要热饭,还有备好热水。


    他前脚进了浴房,后脚陆拙就把热水拎了过来。


    卫长昀把水拎到房里,让他不用热饭,他在县衙那边简单吃了。


    “你们忙自己的去,不用管他,要是一会儿饿了,我去弄点就行。”姜宁看了眼还在门口踌躇的陆拙,给他递了个眼色。


    等他走了,才拿着衣服进浴房。


    卫长昀解了的衣服挂在屏风上,隔着屏风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姜宁绕过屏风,放好衣服后,挽起袖子问:“要帮忙吗?”


    不等他回答,已经拿了帕子在手里。


    “李二郎的死,的确另有隐情。”卫长昀闭上眼,“根据目前的验尸结果,极有可能是长期服用药物所致。”


    “药有问题?”姜宁手上动作顿了下。


    卫长昀摇头,“不是,大夫已经查过,药量并无问题,但邓先生验尸时,死因的确与服药有关,我想……”


    “是不是出事当天,他吃过其他东西,药性相克,导致中毒。”


    姜宁接着给他擦背,“那会不会是闻到了什么呢?”


    卫长昀一怔,“香料?”


    姜宁嗯了声,“但我不确定能不能行,可以问一下大夫,他们应该更了解。”


    卫长昀偏过头,和姜宁的眼神对上,唇角弯了弯。


    “我一会——”


    “县衙就在前面,你去吩咐时,我正好给你弄点吃的。”


    姜宁放下帕子,看他要说话,立即阻止,“别拿搪塞陆拙那套搪塞我,你要是真吃过,我半个月不出门。”


    卫长昀:“……”


    “吃了几块点心。”


    姜宁没好气地瞪他,站起来,“你自己洗。”


    卫长昀抬手,湿漉漉的手指握住他手腕。


    亲昵又亲密的动作,在二人之间再常见不过了。


    “再忙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胃。”姜宁用另一只手摸摸他后颈,“赶紧收拾完,安排好事情,去小厨房等我。”


    卫长昀知道他未生气,放下心来,“遵命。”


    姜宁一听,收回手时,在他后颈掐了一把,斜睨他一眼,“别在我面前卖乖。”


    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手腕上的水,往门外走。


    卫长昀看着他在余光里离开,而后垂眼看向水面晃动的水纹,笑着摇了摇头。


    事情是多,但一件一件去解决就好。


    一炷香后。


    姜宁坐在小厨房的方桌旁,手托着脸,歪头问:“那个王道士,可有去查了?”


    怎么看,都是那人的嫌疑最大。


    但王道士一个无子嗣的人,就算人家孩子全没了,也不会过继到他头上。


    所以,李家族人里一定还有内应。


    卫长昀用筷子卷起面,“已经暗中派人去查,目前看不出什么异常,就是个普通道观,因为收留了不少孤儿,加上从前帮李员外夫妇救回李二郎,在城内百姓心里,颇有名望,去的人不少。”


    姜宁啧啧两声,“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和王道士脱不了干系。”


    卫长昀咬一口鸡蛋,“办案还要讲证据。”


    “所以得你们查,相信一定能查到。”姜宁两眼期待地看他,“一日不行就两日,一月不行就两月,总之,会破案的。”


    卫长昀直直地看姜宁,神色逐渐被姜宁感染,“嗯,迟早会破案的。”


    姜宁向来乐观,哪怕真的遇到事,也要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向想。


    那老话都说,想什么来什么。


    “不只要查道观,还要查李家的宗亲,里面有适龄能过继的人尤其要查。”


    卫长昀吃饱喝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往他们身上查,线索一定会少,况且……”


    “我们从李家把李二郎带走,他们自会自乱阵脚。”


    多年前的事情,眼看即将成功,却临门一脚被阻碍,急的人可不只是他们。


    “有道理,看到官府在追查,他们肯定会慌,还会急,一旦心态发生改变,在掌握中的事情脱离掌控,哪里还能保持冷静。”


    姜宁往前倾身,好奇道:“那间道观收养孤儿,会不会也另有目的?”


    卫长昀眉头一压,“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那他死罪难逃。”


    姜宁担心起来,“最好不是,不然多可怜。”


    不管是奴役还是别的,那些孩子是最无辜的人。


    “你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想着去一个人去道观探听虚实。”卫长昀忽地提醒了句,“如果我们猜测的都是真的,对方城府颇深,去了是自投罗网。”


    姜宁难得没反驳,视线瞥向其他地方。


    卫长昀擦干手,回到桌旁拎起他后领,然后把人半扶半抱起来,“想都别想。”


    姜宁努嘴,“我又不会打草惊蛇。”


    肯定不是现在去啊,要等到卫长昀他们掌握证据,决定对方露出马脚抓捕时,他再作为催化剂,逼一逼那些人。


    卫长昀自是明白姜宁的主意,但他主意太大,不得不提醒。


    对方敢铤而走险,就不会在乎手里多一条人命,逼急了一样会对姜宁下手。


    “好了,我又不会不跟你商量就行动,我哪次不跟你说。”姜宁拍拍他手,“回房睡觉。”


    卫长昀握紧他手腕,嗯了声,拉着往房间走。


    回房路上,姜宁顺道白日里跟卫小宝说的上学的事跟他讲了。


    卫长昀听后,只说他做主就好。


    这些事,姜宁的眼光和打算,出不了差错。


    “好了好了,松手,我不会自己冒险,可惜命得很。”姜宁侧过身,拍拍卫长昀的胳膊。


    “不嫌热呐。”


    卫长昀一双眼睛直直看他,“办案时,我会小心的。”


    姜宁怔住,垂下眼,“知道就好。”


    嫌犯这么凶狠,他自然会担心卫长昀。


    得他这一句保证,心里便踏实不少。


    第278章 “哎!那不是姜公子吗……


    县令,县令。


    顾名思义便是一县之长。


    既为长,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查案要紧,但其他的事情也不宜耽误,尤其是到了农忙的时节,不只是要与城中商户理清各种关系、文书,还要与各村镇的里正盘点田间地头的事务。


    其中最为要紧的,还有五月到七月的雨季,加固河道、堤坝都迫在眉睫。


    连着好几天,卫长昀早出晚归,比在大理寺时还忙。


    平日不怎么过问他们事情的朱红,都忍不住问了几句,县府里有这么多事要忙啊。


    姜宁听了,忍不住笑。


    趁着雨季里难得的晴天,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晒。


    “你笑什么?他那么忙,同在一个县衙里,一天都见不了几面。”朱红叹了声,“不知道他身体吃不吃得消。”


    姜宁拍打着被子,示意那边抱着幼安的春娘先别过来。


    全是灰,对孩子不好。


    “他心里有数。”姜宁解释道:“那么大个人了,不知道别的,还能不知道几时该吃饭吗?”


    “况且我还让陆拙给他送了食盒,饿不着他的。”


    朱红弯腰把衣服晾到绳子上,“还以为你真的不担心,原来是早想好了法子,差人送饭去了。”


    姜宁回头笑起来,“他可是咱们县的顶梁柱,每日忙得跟救火队似的,身体不可能倒。”


    拉了拉被子,下意识往墙外看去。


    案子差到哪了,河道应该在加固了吧。


    “姜公子、姜公子!”


    姜宁闻声回头,发现陆拙拎着食盒回来,身后还跟了个人,穿了身粉绿的裙子,又有朝气又青春的。


    瞧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姜宁哥,是我呀,阿芙!”


    甄芙拎着一篮东西,跑到姜宁面前,“我今天跟着阿爹来城里卖菜,特地从家里拿了些自己做的吃食给你,答谢你和县令的大恩。”


    姜宁微微睁大眼,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甄芙。


    短短几日不见,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能到县衙里来道谢,我代长昀承了你的谢,但礼不能收,否则便是收受贿赂。”


    姜宁摇头,未接过篮子,“以后在外多少长个心眼,别再被坏人抓走了。”


    不能因为世上有坏人就因噎废食,但也不能没有警惕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就是新鲜蔬菜,还有地里摘的萝卜、水果,没别的东西。”甄芙忙解释,“我不贿赂你们的。”


    姜宁擦擦手,示意陆拙去倒茶,“那也不成。”


    当今的世道,米粮瓜果蔬菜可都不是便宜东西,再者既是城郊的农户,日子也算不得宽裕,心意到了就行。


    甄芙努努嘴,跟着姜宁走到旁边坐下,“你们不要,我拎着回家去,阿爹和娘肯定说我心不诚。”


    姜宁好笑问:“这和心诚不诚有什么关系?”


    “你拿回家去,就说是我不收,可别放在我这儿浪费了。”


    甄芙嗫嚅着答应了一句,“那好吧。”


    她左右看了看,“我今天从县衙前面来,怎么看大家都很忙的样子。”


    “还在查李家二郎的案子。”姜宁不便多说,只道:“雨季到了,堤坝那边也要防着,今天应该是去河道那边。”


    “县衙还管这事啊?去年和前年,都是村里自个儿去办,每逢下雨天,大家都心惊胆战的,淹了田地顶多日子苦一点,淹了房屋可就完蛋了。”


    甄芙诧异道:“有了新县令真好。”


    过去那位县令实在是尸位素餐,自己不做事便罢了,还带出一群酒囊饭袋一起混吃等死。


    从商户那儿得了不少好处,自己揣腰包,再给别人一点封口费。


    马县丞不愿意为伍,但又越不过他办事,每日和邓仵作两人一块叹气。


    去年年底,查赈灾贪墨案时,这位县令就被一块办了。


    那之后县府就一直没有县令,大小事务由县丞接管,一直到卫长昀来。


    “对了,阿芙我问你一件事。”


    姜宁忽地想到什么,问道:“你可知道城外的闲云观是做什么的?王道长是多久来的惠安县。”


    “闲云观就是大家平日没事去祈福的地方,还烧香。”


    甄芙没心眼,一问就说,“还算命呢,王道长算命可准了,十里八乡的都爱跟他那儿算。”


    姜宁追问:“你们也去过?”


    “没呢,我不去那地方,去了身上总觉得冷嗖嗖的,是我娘去过。”


    甄芙道:“说来也怪,前阵子我娘去了,回来跟我阿爹念叨家里有血光之灾,阿爹不信,结果我就出事了,还好是别人血光之灾,我没什么事。”


    “大概是多久以前?”姜宁蹙起眉,“那你娘可有去还愿?”


    甄芙摇头,“阿爹说别去,算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吃,去了说不定下回我还遭殃。”


    “我哥也觉得别去,还不如来衙门道谢好点。”


    姜宁心里有了点眉目,尤其是这一阵他也没闲着,四处跟人闲聊、攀谈,打听出不少闲云观的事。


    闲云观是六十年前就有的,不过那会儿闲云观就是个普通道观。


    没什么香火,去的人也少。


    不过修道之人,本来也就讲个清修,所以几十年来,跟城里百姓互不相干。


    去的人也是图个清静,或者像算个命。


    然而五年前王道长云游至惠安县,恰好解决了李员外家的祸事,便去了闲云观。


    谁知这一去,原本的观主没多久便离世。


    因他名望高,在道观里为人谦和,加上出来主持大局,顺理成章成为观主。


    自那后,闲云观的香火一日比一日旺,去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想拜山修道,被拒绝后,在道观的山脚自行修道,等机缘到了再拜师。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闲云观开始收养一些无辜的孤儿,留在观里做道童。


    学些打坐的修道心法,平时做点杂活。


    “姜宁哥,那个道观……”甄芙不自在地吞咽道:“有问题啊?”


    “没有,只是很多事都跟道观有联系,所以多问一句。”姜宁看她,“但不去也好,现在也是个是非地。”


    甄芙哦了声,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这件事被姜宁用别的话题岔开,甄芙又待了一会儿,才从县衙离开。


    姜宁站在院子里,陪着幼安玩,心里却在琢磨闲云观。


    五年里,难道真无人发觉端倪吗?


    比起王道长和李家人内外勾结,想要侵占李员外的猜测,他更好奇那些孤儿的来历。


    是真的无家可归,还是被掳走的?-


    “县令,雨太大了,要不你先到旁边的棚子里避一避吧?”


    “是啊卫县令,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加固堤坝的活,以往你没做过,干起来还费劲,不如先躲一躲,等雨停了再说。”


    卫长昀拎起一袋泥沙,往堤坝旁走。


    身边跟着的衙差抹了抹脸上的汗,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劝。


    “我能扛,以前在家里也帮着加固过河坝,还有房前屋后的积水疏通。”


    卫长昀身上衣服被打湿,贴着不算舒服。


    “这些泥沙袋不够用,再去命人准备一些来,要是有多的,给临近河边的百姓家里送去。”


    五月的雨说下就下,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卫长昀一行人原本是来巡查河道,提前安排疏通、加固的事,谁知才来不久,暴雨就落了下来。


    暴雨一下,河水涨得很快,水位肉眼可见地上升。


    卫长昀顾不得其他,直接安排人去准备泥沙袋,召集百姓和当地的乡吏一块加固。


    “等会雨要是还下,住在地势低的百姓,能安排撤的提前安排,去亲戚家里住一阵都行。”


    卫长昀把沙袋垒上去,抬起手背擦汗,“各家各户趁早备好吃食的水,过后几日不可随意引用井水、河水,以防有家禽死在水里,引起疫病。”


    旁边几位里正和乡吏,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向彼此,面上露出几分佩服。


    后生可畏,年纪轻轻的可真能干实事。


    “县令,那边较矮的地方已经加高,应该没什么问题。”衙差跑过来,一身都是水。


    “按照你的说,几个点位的应急棚也搭好,要有什么情况,可以点燃秸秆报信。”


    卫长昀点点头,踩着泥汤往回走,“你们监测也一定要小心,安全第一。”


    看了眼越发汹涌的河水,心里发沉。


    岭南看似在山里,比起金陵的平坦更多山,然而雨水丰沛、河道更为密布,一旦发起洪水,怕是更为凶险。


    衙差连忙点头,“我们知道的,肯定会注意安全。”


    “对了,县令——”


    “哎!那不是姜公子吗?”


    卫长昀到嘴边要说的话倏地咽回去,立即看向来路,便见姜宁撑着伞拎着一堆东西走来。


    心里一怔,却无恼怒或者生气,只是惊出一身汗。


    其他人看姜宁来了,纷纷识趣去做自己的事,留出空间给二人。


    姜宁几步走上前,发现卫长昀快步走来,泥汤都溅起老高,忙朝他挥了下手。


    “我去前衙时听马县丞说你还未归,便猜到你肯定还在这里。”


    卫长昀走到他面前,淋在雨里看他,“淋湿了。”


    姜宁笑笑,“雨太大了啊。”


    他晃晃手里的东西,“给你们帮忙来了,我从县衙请马县丞拿的地图,可以看看周围哪里能开凿河道引水。”


    加固河堤是一个治水的办法,但如果水量过大,一样会冲垮河堤,要么就是下游的百姓遭殃。


    因为河堤加固加高后,势必会束缚河水,形成更强的冲击。


    既然要收,那必定得放。


    卫长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污泥,“书里总说及时雨,今日总算明白了。”


    “不过开凿河道,这会儿怕是行不通了。”


    姜宁盯着他看,并不说话。


    卫长昀微眯起眼,想起以往两人聊天的内容,顿时反应过来,“我明白了,等会就安排下去。”


    何必要开凿河道,利用现在的河道容易被冲垮,那就在外围再围一圈新的河堤。


    这样一来,一收一放,反而给了下游缓冲的时间,沉淤也会分散开,反而会形成新的河坝。


    第279章 “累了一天,他刚睡着……


    “哎哟我的天,你俩怎么弄成这样回来?老方,快快,让陆拙去厨房生火多烧点水。”


    “小桃,你去屋里给他俩拿身干净的衣服。”


    “外面雨下成这样……”


    姜宁一把拦住朱红,手上脏污多,又不能直接上手,“你别担心,我们就是在河坝那儿弄了身泥,顾不上干净。”


    “哪儿都没伤着,冲一冲,换身衣服就好。”


    卫长昀看向旁边同样紧张的方叔,点点头,“热水和衣服得麻烦你们拿,但别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对了,这几天雨水多,河道涨水,还得麻烦你们一件事。”


    方叔忙问:“什么事?”


    朱红也冷静下来,不解问,“我们是能帮上什么忙吗?”


    “是,有一件事非你们不可。”姜宁一身泥,就算不洁癖也有些难受了。


    姜宁和卫长昀你一句我一句说完事情,那边热水和衣服已经放好,他俩过去灶房旁的小隔间里直接冲洗就好。


    比回房间的浴房洗,收拾起来方便。


    “这能行吗?大家也不一定识字。”


    “是啊,下雨天张贴的话,很快墨迹就会被浸湿的。”


    姜宁看他们一脸担心,道:“不识字也没关系,不有小小和小宝吗?长了嘴能说就成。”


    “贴墙上的,能识字的自己就看得多,不识字的你们解释一下。”


    卫长昀挽起袖子,“到时候县衙的衙差会跟你们一起,尽可能让城里的百姓知道危害。”


    “要是遇到紧急的情况,也能晓得怎么躲避。”


    朱红道:“我们自己写,会不会有错?要不你们写一份,我们誊抄吧。”


    “不用,就平时我跟你们说的那些,小小和小宝能写得明白,而且他们写的,说不定更容易看懂。”


    姜宁搓搓手上的泥,“实在不放心,先写着,等会我们再看。”


    “哎呀,我们得去洗了,不然身上的泥都干了。”


    卫长昀看他一脸的泥,还拿手背去蹭,抓住他的手腕,“别蹭了,再蹭更像花猫。”


    “娘,让他俩不用写得太复杂,说得清楚就好。”


    朱红哎了声,催他俩赶紧去洗,别在院子里站着。


    旁边的方叔一拍脑门,喊他们先去洗澡,别的事交给他们。


    他俩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仿佛刚才把他们拦下的事不存在似的-


    厨房外的隔间里,姜宁和卫长昀点了灯,打了两桶热水外,还备了几桶凉水来兑。


    身上赤条条的坦诚相待,却没半点旖旎的心思。


    只顾着把身上的泥互相擦干净,生怕哪儿还藏着污泥。


    “……地上都有一层泥了。”


    姜宁踩着自制的拖鞋,走到一边干净的地方站好,拿着帕子呼噜往身上擦。


    嫌弃地看眼地板,“一会儿都得冲半天。”


    卫长昀回头看他一眼,拎着水稍微冲了下,怕一会儿沾到腿上又白洗了。


    “后腰上的水没擦干净。”


    姜宁啊了声,扭头往后看,手也顺势去擦,“不过你说,咱们写这个雨季预防灾害,能管用吗?”


    卫长昀走过来,拿起另一块帕子,先围住腰身,再拿另一块擦身。


    “管不管用另说,可但凡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到时候也是一条人命。”


    “这么一想倒是没错,总归是有用处的。”


    姜宁包起头发,确定身上都擦干了,开始穿衣服,“顶多浪费一些笔墨。”


    卫长昀动作比他快,几乎是前后脚换上干净的衣服。


    系好腰带转过身时,正好看到姜宁头发落下,快要把衣领浸湿,眼疾手快给他拨开。


    姜宁正跟他说话,察觉到他动作,哎了声回头,“怎么了?”


    卫长昀干脆替他收拾,“头发掉下来,一会儿衣服湿了,睡觉难受。”


    姜宁冲他一笑,“谢谢,夫君?”


    卫长昀动作顿了顿,无奈摇头,等他腾出手后,便拿过帕子给他擦头发。


    “不客气。”


    姜宁虚虚叹了口气,“你这个县令可真不好当,得管这么多事情啊,难怪一些地方上的县令,看上去都很劳累。”


    且不说别的呢,就说他以前见识过的,几层一个个累成什么样了。


    他们村里的村官,不说二十三四岁,还以为三十五六了。


    “县里事务堆积,等忙完后,我想理一套能分工明确的——”


    卫长昀忙得一天能睡三个时辰就不错,一时没想起来是什么词,便卡了壳。


    姜宁顶着一头略乱的头发,掀起眼看他,“流程和制度?只要清楚该做什么,都不需要安排。”


    卫长昀怔住,而后点头,“嗯,大体就是报案后的处理、乡镇村里事务的统计,还有城里商户、城外农户的大小事情,都规范起来的话,只要负责的人不出问题,就不用事必躬亲,什么都得我同意了才能办。”


    他的话听得姜宁眼睛睁大,等说完后,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


    “是不是还得设定负责的人?不然若是衙差也能做主,便乱了套。”


    卫长昀只是忙里抽空想了想,尚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姜宁用帕子垫在颈后,这样头发便不贴着脖子,惹得他难受。


    边往外走边道:“是得有个负责的人,比如仵作就是邓仵作,马县丞就负责商户、农户……”


    “最后定期汇总到你这就行,比如七天、一旬或者半月。”


    不宜太久,否则会对县里的事情脱节。


    卫长昀跟着他出去,站在廊下,望着还在下的大雨,身上的燥热这会儿散去许多。


    “明天一早,闲云观和李家的事,应该能有一些眉目了。”


    姜宁道:“事情和我们推论的差不多,只是缺少证据,能拿到最好,拿不到——”


    “只要犯罪,就一定会留下证据,是么?”


    卫长昀因为这句话转过头,目光熠熠,“是,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一定会有错漏、破绽,一日发现不了就等十日,一年不行便等十年。”


    直到真相浮出水面,受害者能得以昭雪。


    姜宁扬起唇角,“那就行,不枉费大雨天的,那几个衙差兄弟在闲云观外日日蹲守。”


    摸排调查,这是最简单、最原始的查案办法了。


    “不过城里商户一直因往来商贸有摩擦,我已经命人前去打听口风,待河道的事稳定后,恐怕还得请你帮忙。”


    卫长昀道:“商户为利,如何让他们和平共处。”


    “包在我身上。”


    姜宁笑着往他身上挂去,一身懒骨头,“身上好没力气啊,夫君既然有求于我,是不是得拿出一点诚意?”


    卫长昀伸手扶住他,偏过头便能对上他眼睛,“什么诚意?”


    姜宁一下跳到他背上,“背我回去吧,困死了。”


    在河坝那儿吃了一点,回来后洗了个热水澡,忙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比看一晚上店还累。


    闻言卫长昀把他背起来,托着他腿往上颠了颠,“困了?”


    姜宁嗯了声,闭着眼。


    “长昀。”


    卫长昀轻声问:“怎么了?”


    姜宁用手背蹭着他脸,“你别太累,事情是做不完的,一件件去做,总能做好的。”


    “……日子还长着呢。”


    不管是他们的日子,还是在惠安县的日子。


    那么长,总能让现状一点点变好。


    哪有人一上任就恨不得把自己累垮的啊?


    尽管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体才是一切。


    “好,我知道。”卫长昀柔声回答,“不会让自己先垮掉。”


    姜宁哼哼两声,“你这人,在这种事上说的话,都不作数。”


    好比直接在河道干上活,如果不是他去,估计今晚就在那边住下了。


    体恤民情是好事,但做事不得有方法?


    县令事必躬亲能鼓励士气,可遇到事情多的时候,分身乏术啊。


    “所以我不是在想办法了吗?”卫长昀语气里带着些笑意,“便是想让衙门里的人都动起来。”


    至少都有事情做,不会成日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姜宁嘟囔道:“你最好是。”


    “……哎,你慢点下楼梯,我好像要摔下去了。”


    卫长昀看眼台阶,不足一拳高,“……摔不着你。”


    “嗯。”姜宁蹭着他肩膀,“你是不是挺累的?还得背我回房。”


    卫长昀往上又托了托,“你觉得呢?”


    姜宁抿唇不语,后知后觉想起来卫长昀的身体可比他好。


    这就是天赋,比不来。


    回到房里,卫长昀把姜宁放到床上,才给他把头发擦了擦,搭在枕边,就见他扯了被子盖住。


    手顿在半空,摇摇头。


    睡得可真快啊,不过——


    “辛苦了,这些天来。”


    卫长昀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这才起身,准备给聂丛文他们回信。


    连着忙了一阵,起初是不着急,后来是没时间,一直耽误到现在还未回。


    仔细一算,在惠安县待了也快一月。


    走到书桌旁,卫长昀重新点了盏灯,才刚提笔,便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兄妹俩各自拿了一张纸,站在门外,门一开便朝里张望。


    “嘘。”


    卫长昀微微弯腰,放轻声音比了个手势,“到旁边书房去说。”


    卫家兄妹立即点头,先一步退到院子里。


    门内卫长昀朝里间看去,见姜宁并无醒来的迹象,轻手轻脚关好门,走到门外。


    转身看向兄妹俩,“累了一天,他刚睡着,别吵他。”


    第280章 “……算是收买人心吗……


    入夜后的县衙,更为安静。


    值守的衙差尽责守在各个衙署门口,面色严肃,生怕不太平的月份有什么要事上报。


    子时二刻,姜宁拎着食盒从旁边的巷道走来,径直去了卫长昀办公务的地方。


    路过衙差时,不忘跟他们打招呼。


    姜宁看向伏案办公的卫长昀,放轻脚步,快走近了才轻轻敲响旁边的桌子提醒。


    “今天雨停了,河道那边怎么样?”


    卫长昀闻声抬起头,看到是姜宁,便习惯给他腾出位置。


    “有几户离河岸太近的农户受了灾,我们正在商量怎么补偿。其他的都还好,但农田、土地亦有受灾,还有清淤工作……”


    “应该有一个标准,比如一亩给多少粮食,确保他们不会受饥。”


    姜宁打开食盒,端出今晚炖的汤。


    特地用母鸡炖的,放了蘑菇、鲜笋,还有几颗红枣、枸杞,汤面飘着细碎的葱花。


    “所以,你忙到这个时候,就是为了理清县府的账?”


    姜宁把碗放到他面前,“不过真能这样,那百姓肯定高兴。”


    “不只是为了他们高兴,更是为了民生太平。”卫长昀看只有一只碗,“你要不要再喝点?”


    姜宁坐在他旁边,托着脸摇摇头,“不用,我喝了一大碗。”


    卫长昀嗯了声,单手端着喝了起来,另一只手还在翻阅公文,不时皱眉。


    堆积的事情太多,又赶上忙碌的月份,事一下多起来。


    “李家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姜宁道:“我看衙门里每日进进出出很多人,还在查吗?”


    卫长昀停下翻页的动作,偏过头看他,“中午传回消息,发现王道长和李家宗亲有书信往来,尽管烧掉了大部分,还还是留下了痕迹,而且我们从钱庄那里查到了一些线索。”


    “李家宗亲去存的钱,被闲云观的人取走?”


    姜宁猜测道:“只要有银票、票据,那就可以取。”


    卫长昀嗯了声,“对方很狡猾,还不是固定一个钱庄办这件事,每次去存了再取,间隔时间都会在两到三个月,或者更长,这样一来柜台的伙计会记不清,只要凭据齐全,就会兑换。”


    姜宁啧啧两声,“所以到最后还是为了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什么时候收网?”姜宁好奇道:“再不收网,不怕夜长梦多吗?”


    “马县丞已经带人去了,应该后半夜回来。”卫长昀喝完汤,把碗放回食盒又收拾了一番。


    “兵分两路,两边一起抓。”


    姜宁点点头,“等案件审理完,惠安县应该会太平一阵子,大家对你也更有信心。”


    至少不会再有偏见,能客观看待新任县令。


    “是不是觉得查案也没那么风光,有意思?”卫长昀看他面上神情,笑着问:“繁琐又枯燥。”


    姜宁想了想,“一开始觉得有意思是因为两起案子有关联,还牵扯到有钱人家的内部恩怨、道士敛财,不过……”


    一想到里面的受害者,又想案情能不能轻一些,少点人被害。


    “能破案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案件已经发生,当然是真相最重要了。


    卫长昀闭上眼,捏捏眉心,“在翰林院时,我曾想编一辈子的书也挺好。”


    “后来去了大理寺,又想着查明悬案、旧案、冤案,给受害者一个公道就好。”


    但县令好像不一样,与他所想不同。


    姜宁在一旁笑,“结果当了县令,什么都得管,连谁家丢了只鸡都得过问。”


    “不过……如果惠安县都是这种鸡飞狗跳的事,倒也好。”


    思来想去,姜宁还是喜欢过这种小日子。


    京城虽好,可惜太胆战心惊了。


    一会儿一个大官,一会儿一个贵人,谁都开罪不起,一旦犯点事,就得当心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什么江洋大盗、杀人狂魔,最好远离他们这里。


    日子太太平平的,才有力气过日子。


    “嗯。”卫长昀睁眼看着姜宁,“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琐碎,也比办要案强。”


    姜宁打了个哈欠,“不过话说回来,之前给了那个人一本种地、种树和粮食的书,我想惠安县这边土壤也肥沃,不知道能不能先实验,或者是适合种水果的话,发展一点副业。”


    卫长昀接着翻看公文,“不开酒楼了?”


    “开呀,但慢慢来嘛,不着急。”姜宁冲他眨眼,“我可还没有玩够。”


    卫长昀失笑,“那就不急。”


    惠安县此地虽不如金陵繁盛,却也比黔州要更为富裕,茶楼、酒楼并不少。


    要是想在这儿开酒楼,是得慢慢来。


    姜宁不说要走,卫长昀便也不赶他走。


    他俩像是回到了从前在村里、镇上时,一个人看书,另一个就在旁边做事。


    偶尔说句小话,没头没尾,不需要刻意找话题。


    “等忙完这阵,能休息几天吗?”


    “如果无事,每日到衙门里报道,便可以自行处理公务。”


    “马县丞也挺累的,要是无事,给他也放个假,衙差们一样。”


    “可以。”


    “等案子了结,能请大家吃一顿饭吗?不去别处,就在县衙的院子里,我们自己做。”


    “……算是收买人心吗?”


    “算是人情关系,吃人嘴短,日后能多听你的。”


    “听你的。”


    七七八八地聊了不少事,忽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俩人一块抬头。


    县府的罗捕头飞快走进来,脸上还有新添的伤口。


    “县令,属下幸不辱命,闲云观的相关人等,一个不差全带回来了!”


    罗捕头兴奋道:“他们在路上就忍不住交代犯案的事,想着先说出来能减罪。”


    姜宁和卫长昀站起来,绕过桌案往前走。


    “全都抓回来了?”


    “是!”


    “另一边李家怎么样?”


    “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他们还早一点,现在李炳珩已经抓回来!”


    卫长昀松了口气,只要人都抓回来就好,后面可以慢慢审。


    只要熬得住,迟早会招的。


    卫长昀道:“闲云观那些孩子呢?”


    罗捕头迟疑了会儿,“那些孩子是孤儿,年纪在五岁到十一二岁,我们问了一些,他们大多都答不上来,就说和家里人走散,或者是被人拐走,然后就到了寺里,给他们吃的和住的,平日就干一些杂活,不过——”


    “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和我们说,观里一旦超过十四岁,就会被送走,送去哪里谁都不知道。”


    十四岁?


    卫长昀皱起眉,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旁边姜宁反应得快,一下想到了那些少年的去处,“惠安县周围的其他城镇去寻,尤其是卖小倌的地方,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他们的下落。”


    卫长昀立即道:“十四岁这个年纪,确实太巧了。”


    “罗捕头,你是县府的捕头,又熟悉惠安县外的地方,这是我的腰牌你拿上。”


    扯下腰间的令牌,“如果我们审出什么,那你们就直接过去,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天一亮,烦请你再带两个人,赶往最近的县府、城镇,务必请当地协助,查清那些孩子的下落。”


    罗捕头三十出头,家里就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哪能听不出二人话里的意思,气道:“这帮该死的畜生,能干出这种事来。”


    “县令放心,天一亮,不管问不问得出什么,我立即带人去。”


    卫长昀朝他点头,快步往外走时,就看到马县丞来了。


    视线对上,心里便有了数。


    正要跟马县丞一起去牢房审人,卫长昀忽地停下,看向姜宁。


    姜宁提着食盒,向马县丞颔首示意,“连夜提审,趁着他还未回过神,说不定能多套出点线索。”


    又放轻了声音,对着他道:“我回家中等你。”


    卫长昀神色一凛,点点头,“放心,就算是铁水封喉,我也给他撬开。”


    姜宁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拎着食盒的动作晃了晃,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下旬的天,可没什么月光。


    不过瞧着云层稀疏,应当是雨过天晴了。


    天光乍破时,姜宁睡了个踏实觉。


    睁眼醒来,身边床铺还是凉的,卫长昀应该是一夜都未回来。


    打着哈欠掀开被子,琢磨要不要去前衙问一问昨夜的情况,谁知刚托着被子呆坐了会儿,门便从外面推开。


    一身疲惫的卫长昀走进来,神色看不出什么。


    姜宁迷迷瞪瞪地问:“审完了?撂了吧。”


    卫长昀熬了一个晚上,听到后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撂了当年的事,但关于闲云观的小孩,咬死不认。”


    “啊?”姜宁一愣,清醒了不少,“杀人是死罪,他反倒是撂了,怎么小孩这事咬死不认,又不能减轻罪。”


    卫长昀呼出一口气,在牢房里待了一夜,不免想起了大理寺的牢狱。


    “大约是死了也不想要我们好过。”


    只要一日寻不回那些被他卖掉的少年,县衙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恶人便是恶人,哪有什么改过自新、忏悔所为的事。


    做过的恶,是不可能因为后来的事而被洗白的。


    姜宁心里一寒,不敢想那位王道长是个什么模样,“那怎么办?”


    卫长昀抬眼看他,“接着审。”


    审到他开口交代为止。


    对上卫长昀的眼神,姜宁怔然片刻,随后笑起来,扬了扬眉,“一定会找到那些孩子的。”


    千万不能灰心,尤其是在这事上。


    姜宁走下床,推开窗户,忽地闻到了院子里飘来的花香。


    雨后天晴,原本被雨水冲淡的花香,此刻因为太阳晾晒,反而变得浓郁。


    站在窗畔,他回头看卫长昀。


    四目相会,不由得冲对方一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