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中长嫂性子温和、深明……
疼归疼,但脚踝的淤血肿胀被揉开了,痛感瞬间轻了不少,至少不会疼出一脑门汗。
姜宁脑子都是糊的,放下裤腿后,抬眼看向正在收拾的卫长昀,长长呼出一口气,往被子里一躺。
“我眯会儿,你也歇会儿去吧。”
这一天又是下地又是上山,还从蛇口脱险,一通折腾,累得够呛的,休息够了才有力气干活。
卫长昀没答应,把东西收拾好,目不斜视盯着床边的椅子,“赶集要用的竹筒还没砍,我一会儿去看完老师,顺道砍回来。”
姜宁没完全躺实,毕竟身上衣服还脏呢。
“那你看着办,我是不行了,得躺会儿。”
闻言卫长昀难得笑出了声,抬脚往屋外走,“那嫂嫂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姜宁“嗯”了声,抬起胳膊挡在眼睛上,在晌午后的阳光里昏昏欲睡。
卫长昀走出屋子,顺手把门给关拢。
小小正在给手里的布娃娃扎小辫,这几天她可喜欢这个布娃娃了,睡觉都不离手,说是婶婶给她做的,哥哥没有。
“二哥,你又要出去吗?”小小看见卫长昀去拿柴刀,连忙问:“婶婶说过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朱氏听见声,也走了出来,看了看卫长昀,“二郎,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吃饭了,你这要去哪?”
卫长昀解释道:“去杨二爷家看望他,顺道砍些竹子回来,做竹筒用。”
朱氏点头,让他小心些,就转身进了厨房。
卫长昀看小小在那儿玩布娃娃,小宝在鸡圈旁边拿着菜叶子喂小鸡崽,放轻声音叮嘱,“不要吵到嫂嫂睡觉,知道吗?”
小小和小宝点点头,乖巧答应。
日头还没落,但已经没了热意。卫长昀怕耽误晚饭的时辰,拿着砍刀往院子外走,想着早去早回-
这个时辰,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在准备晚饭,家家院子里都飘出饭菜的香味。
小孩们在院子里玩闹、大人们在厨房里忙,不管事的就坐在树底下休息,还有空插嘴指挥这儿指挥那儿的。
卫长昀走到杨二爷家,还没出声,院子里的张秀云就看到他了。
“长昀?来看老爷子啊。”张秀云手里端着碗,“正做饭呢,老爷子醒着,你自个进屋里去看他。”
卫长昀喊了声婶子,这才进了院子。
他小时候经常来这儿,自然清楚杨二爷住哪个屋。
走到门口,抬手敲了下半掩着的门,“老师,是我。”
他话音刚落,杨二爷就在里头答应了。
“长昀?进来吧。”
“是,老师。”
卫长昀走到屋里,原本坐在床边的杨修远看到他进来,立即起身,“长昀哥。”
“嗯。”卫长昀朝他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望着靠在床头的杨二爷,“老师的病,可好些了?还有哪了不舒服?”
杨二爷拍拍他手,笑道:“你叔婶小题大做,就是一直咳嗽,身上也没什么不好。”
卫长昀绷着嘴角,瞥向旁边的药碗,又看向屋里的柜子,里边都是书,桌上放的是手稿和笔墨。
“不管大病小病,都得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
“你小子,还管起我来了?”杨二爷摇了摇头,“你从镇上私塾退学的事,我还未问过你,既然你来了,那就跟我说吧,你当真不愿意上学了?”
旁边杨修远一愣,连忙退了出去。
镇上只有一所私塾,开私塾的先生虽不是永安镇的人,却和杨二爷年轻时就认识。
当初卫长昀能去那儿上学,也是杨二爷写信推荐。
如今卫长昀是童生身份,可以参加院试,院试若是能中秀才,那就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了。
“大哥病故,小小和小宝年纪还小,我不能把他们丢给——”卫长昀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姜宁与我大哥成亲,本是父母强逼,他过来我家,什么都不知道,也未享受过什么,便要担负起一家的生计,于情于理都不该。”
“可是明年就是院试和乡试的日子,你退学后,如何科考?”杨二爷想起姜宁,叹了口气,“读书之事,勤为先,你一日不读,就落下旁人一日,再好的天赋,也要辜负了。”
“老师放心,我并未放下读书之事。”卫长昀拿起茶壶,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学堂的事,老师也不必担心,学生代老师前去就是,一月不过六堂课。”
杨二爷一怔,“这如何使得,你忙得过来?”
卫长昀道:“忙得过来,家中的农活不止我能做,嫂嫂是个勤快人,又心思活络,帮了许多。”
说完后,又想起什么,“他母亲前些日子病了,姜家待她刻薄,已经接到家里养好病,小小和小宝也有人照顾。”
他说话并不快,每个字都说得清楚。
只是相较以往,他这一番话已是说得多的,难得会说这么多话。
“你如今倒是长大了许多。”杨二爷没再推辞,因为卫长昀和他教过的其他学生不一样,更亲近些,自然不会客气。
“老师专心养病,其他的事不必担忧。”卫长昀宽慰道:“明年科考院试和乡试,我会好好备试。”
院试和乡试挨得近,中间只间隔两个月的时间。
好在院试在七月,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备试。
卫长昀在杨二爷家里待了一炷香才离开,去砍竹子时,还碰到了王三叔和王三婶,两口子才从地里回来。
“三叔、三婶。”卫长昀被两人叫住,停下来,客气地叫人。
宋乔拎着菜篮,旁边王越背了一捆柴。
“上次你跟宁哥儿买回去的鸡苗,都养活了吧?”
“都活了,还好没下大雨,不然还真怕活不了。”卫长昀道:“按照您说的,拿回去的头几天,都是放在房檐下养的,也给围了一圈稻草。”
宋乔听都养活了,点点头,“买走的时候太小,不好养活,容易死,都养活就好。现在有一个多月大,就好养了。”
卫长昀看眼日头,收回视线道:“改天要是再想买鸭子,再上您家里去。”
“行。”王越紧了紧背上的柴,“你快归家去吧,别一会儿让宁哥儿他们等你吃饭,我们也回了。”
卫长昀:“好,叔婶慢走。”
回家的一路上,村里那些长辈看见卫长昀经过,招呼他到家里吃饭,虽都是客气话,却让街头巷尾多出几分烟火人情。
快到竹林时,恰好从王栓家经过,王栓爹王邦坐在院子里,嚷嚷着让王栓娘赶紧做饭,语气满是不耐烦。
“哎,这不是卫二郎吗?从哪来啊?我表舅家里啊,也是,老头子教过你,是你老师,他病了你不去看,那不是大逆不道吗?”
王邦趴在院墙上,伸着脖子搭话,“嫁给你大哥那个姜家哥儿,好凶的脾气,给我栓子骂了几回,你可得管管,也太不像话了。”
卫长昀停了一下,转头看王邦,“家中长嫂性子温和、深明大义,岂会骂人?王叔这话,怕是太护短了。”
王邦“嘿”了一声,语气一下凶了,“那还能是我家栓子的错?一个小哥儿不好好守寡,成日在村里晃悠,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卫长昀眉头紧皱,不悦都写在脸上,“家中大小事都要他操持,难道失了丈夫就不能外出了?”
“荒谬。”
丢下这句话,卫长昀径直离开,没再搭理王邦在身后的嚷嚷。
等砍完竹子回到家,姜宁正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回来了?”姜宁弯腰放下盘子,擦了擦手,“一会儿再砍吧,我跟你一起,先去洗手来吃饭。”
卫长昀把新鲜的竹子抱到角落堆着,一边拍衣摆一边去水缸旁舀水洗手。
“二爷的病好些了吗?”
姜宁帮着摆好椅子,“老人家生病是要好得慢些,你别太担心。”
卫长昀擦着手走过来,“还是咳嗽,不过在好转了。”
想到他要去学堂代课的事,又道,“老师担心学堂的课,我打算代他去一个月。”
闻言姜宁一愣,“教村里的孩子?”
“嗯,都是不足十岁的孩子,教的也不复杂,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卫长昀接过朱氏拿来的碗筷,一一摆好,“不会耽误家里的活。”
姜宁挑了下眉,直直看他,“你怕我不让你去?”
“不是。”卫长昀答得很快,“嫂嫂不会,反而会很高兴我去代课。”
“那你解释什么?”姜宁问他,“是怕家里的活累着我?”
卫长昀点头,没遮掩或者不好意思,“嗯。”
姜宁开玩笑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他先说。
“为了让我安心代课,嫂嫂必定会把一些活自己拿去做了。”卫长昀不加掩饰道:“你只怕自己少做了,让我兼顾不了两头。”
几句话说得姜宁语塞,尴尬地咳了一声。
姜宁不是那种奉献人格的人,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自己揽了,是该给谁做谁就做。
可要卫长昀去代课,他自然是要多分担一些,不然兼顾两头的结果就是哪边都做不到好。
“从前不知道你这般会说话。”
姜宁轻笑一声,没生气也没反驳,“能说会道,的确是个当先生的料。”
卫长昀不解看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卫小先生只管放心,该你做的事,一件不会少。”
姜宁眨了下眼,没管卫长昀脸上的表情变化,转身进了厨房,去帮朱氏端最后一道菜。
第28章 “宁哥儿,我怕你委屈。……
卫小先生。
因着姜宁这一句称呼,直到去学堂里给孩子们上课那日,卫长昀都还有些恍惚。
从他五岁念书识字起,漫长的岁月中,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像杨二爷那样教书育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称呼他“先生”的人,会是姜宁。
永安镇的集市是一旬一集,因为姜宁的扭伤还没好全,卫长昀趁着还有时间,不仅把竹筒砍好晾着,还包揽了大部分捣辣椒面和切土豆的活。
“长昀哥?”
卫长昀回过神,看向叫自己的杨修远,“何事?”
杨修远拿着一卷翻薄的书,道:“这里我有些不太明白。”
卫长昀垂眼看去,发现是千字文中的一句,“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这一句的意思是,不谈论他人短处,亦不要夸耀自己的长处。”
“这是……什么意思?”杨修远明白了字面意思,却还是没明白为何这么做。
卫长昀看眼外面的天色,如今已经四月,早过了暮春时节,再过不久,就会迎来初夏。
夏日昼长夜短,天暗得也比以往要晚些。
“祸从口出、怨由言生,不知他人经历就妄自议论人家短处,既是狭隘,亦是不尊。”
卫长昀起身,一边和杨修远往外走一边道:“靡恃己长,则是人要懂得分寸,事事夸耀自己长处,一则太过自负,二则太过无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岂知没有人比你更为精通。”
杨修远不过十岁的年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好像懂了。”
闻言卫长昀失笑,摸了摸他的头,“不急,能知六七分,已是不错了。”
杨修远却道:“可阿爷说,你在我这般年纪,已经很厉害了,让我向你学习。”
卫长昀一愣,没想到杨二爷在背后是这样说自己,想起从前苦读的日子,有些怅然。
明年的院试他得比旁人更努力,才能从中脱颖而出,否则便又要再等三年。
若是院试中了,紧接着就是秋闱、春闱。
从前觉得长远的事,竟是也没有多久了。
“回家去吧,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卫长昀收起思绪,看向不远处的杨家,“代我向你阿爷问好。”
杨修远应声道:“知道了。”
卫长昀目送杨修远走了一段路,这才从另一条路往家里走。
另一边,姜宁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勺把辣椒往竹筒里装,打算明天卖十五文一罐。
按照他心里的物价,十五文已经算是很划算了。
毕竟还送一个竹筒呢,竹筒可以当筷子篓用,也可以反复利用,怎么不算是一种消费。
“宁哥儿,明天赶集……”朱氏走到桌旁坐下,一边帮着装一边道:“你还是跟二郎一起去啊?”
姜宁“啊”了声,脑子没转过来,等给竹筒塞好口,才道:“是跟他一起去,之前都我们俩一块,不然这些东西一个人也拿不了。”
朱氏点了下头,眉眼垂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欲言又止,“我是说,你这脚没好,要不我跟二郎一起去,你也好好养伤。”
姜宁疑惑地看着他娘,“好了啊,走起来也不怎么疼。而且不是说了,王三叔他们也要去镇上,他家有驴车,可以捎我们一程,还比之前轻松。”
朱氏抬起头,看了姜宁一眼,微张着嘴,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没说,“那就行,我是怕你脚没好全,又伤了。”
这会儿姜宁总算反应过来了,视线扫了一圈,见小小和小宝在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玩,才放轻了声音问:“阿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朱氏的表情倏然一变,眼神变得飘忽。
姜宁一看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肯定是在村里听到了什么。
“阿娘,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姜宁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朱氏一怔,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地盯着姜宁。
她这个小儿子,从出生就体弱,一开始姜大志还想家里有个哥儿,日后可以要彩礼,请大夫来看了几回。
哪里知道一直看不好,后来姜大志就不愿意花钱了,不死就成。
朱氏的眼里,姜宁不开朗、寡言少语,却很乖巧,也有一些小机灵,知道在家里怎样不会挨骂。
哪怕偶尔会在她面前撒娇,也很少。
总之,就是和现在不一样。
“我……”
“我和长昀如今是清清白白,是家人、是朋友,能一块说笑,也能一起出行,哪怕在一个屋子里,也绝不是村里那些人说的那般龌龊。”
姜宁眼神格外认真,“我欣赏他小小年纪就有责任心,可以为了一双弟妹,并无什么交集的兄嫂退学回家帮忙,自己苦读。”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与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朱氏面上赧然,知道她让姜宁伤心了,“我不是觉得你们有什么,我只是怕那些人说你不好。”
“旁人说什么,我哪管得了。”姜宁神色柔和了些,耐心道:“你莫要担心我,我只想把日子过好,这比什么都强。”
闻言朱氏叹了一声,放下竹筒,“宁哥儿,我怕你委屈。”
姜宁知道朱氏的心思,见她神色,反而宽慰道:“我不委屈,如今日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哪里就委屈了。”
“阿娘明白了,往后不会再提这个事。”朱氏望着姜宁,温柔一笑,“宁哥儿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阿娘信你。”
姜宁失笑,卖乖道:“可别在长昀面前提,他心思重,本就担心我遭人非议,若知道连你也问我,怕是又要过意不去了。”
“好好好,听你的,这话往后都不再提了。”朱氏这段日子住在这儿,心思比从前想开不少,也会开玩笑了。
“不过阿娘,我有一话总得跟你说明白。”
姜宁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过来卫家,不到一日卫大就撒手而去,你住在家里,难免去村里走动,总会听到些闲话,你莫要放心上,别气着自个。”
那些人,当着他和卫长昀的面都说得难听,背后更不知道怎么议论。
朱氏心思细,听见了不免会为他难过、委屈。
他是怕朱氏把这些都压在心里,反而苦了自己。
“什么事不能提?”
姜宁听到声音,猛地一回头,是卫长昀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菜。
“没什么,就是我爹的事。”姜宁神色自然,接着把剩下的辣椒面装完,“这些东西可沉了,明天得费不少劲儿。”
卫长昀往水缸走去,揭开盖后,往盆里舀水,“要换个地方支摊吗?怕摆不开。”
“别了,换个地方万一老顾客找不到,还麻烦。”姜宁转回头来,“那你明儿还要支摊帮人写信吗?”
卫长昀道:“不了。”
“先把土豆片和辣椒卖出去。”
“和我想一块去了。”姜宁把最后一点辣椒装好,拎起背篓往堂屋走。
进了堂屋,姜宁才松口气。
亏得刚才那些话卫长昀没听见,不然他上次的思想工作不白做了。
他可不想再哄第二次了。
哄小孩,费劲。
夜里吃过晚饭,一家五口人都齐刷刷地坐在堂屋里,桌上放了一块木板,一头放了一个碗,里边装的是竹棋子。
简易版的五子棋。
卫长昀用竹筒剩下的边角料做的,黑色棋子还不是用墨染的,用的灶灰,泡一遍晒干,没那么黑,但能区分开来。
姜宁拿着白色的棋子,蹙眉盯着棋盘,神色严肃得像是在下围棋。
“下这里。”
“这里。”
“二哥,这里这里。”
“宁哥哥,你下这儿。”
小小和小宝在旁边可着急了,他们以前都是在地上画了玩,第一次在棋盘上下。
姜宁撇嘴,对小小跟小宝都会玩五子连这件事,表示略有不服。
谁家不到六岁大的小孩,就会玩五子棋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自己会下。”姜宁飞快把棋子落下去,抬眼看向对面的卫长昀。
卫长昀几乎没思考,姜宁收回手的下一瞬,就又落了一子。
姜宁:“……”
这就是大佬的气质吗?
“我下这里。”姜宁放下棋子,挠了下脸颊。
其实他下五子棋的水平,只能说是凭感觉。
卫长昀原本微垂着的眼抬了抬,扫向姜宁,“不改了吗?”
“落子无悔,我才不改,输就输了。”姜宁一边表示不在乎地别开脸,一边眼睛瞟着棋盘。
卫长昀低笑了声,手腕放低,落下一子,“这局,是你赢了。”
姜宁一愣,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歪打正着,两路都通,是赢了。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连眼睛都盈了笑意。
“见好就收,改天再继续。”姜宁拍拍手,“明天可要早起。”
小小、小宝一听,齐声道:“宁哥哥耍赖!”
姜宁一点不害臊,起身开始收拾棋盘,“我才没有,你们该去睡觉了,不睡明天的糖我少买了啊。”
小小和小宝瞬间闭了嘴,委屈巴巴跳下凳子,一步三回头往屋里走。
姜宁哂笑着回头,就听到旁边朱氏无奈的笑声。再一抬眼,卫长昀脸上表情竟然有种无可奈何感。
姜宁:“……”
成吧,就当他年轻几岁,变回小孩了。
第29章 卫长昀:“没闹。”……
天蒙蒙亮,才泛起鱼肚白,卫家的厨房里,已经飘起了一阵一阵油香。
土豆片在油里一点点被炸干水分,变得酥脆诱人。
姜宁挽着袖子,不时朝旁边看去,怕卫长昀放的辣椒多了,到时候口味偏重。
卫长昀拿筷子翻搅,见姜宁看来,就会问他量够不够,倒是自觉得很。
等他俩弄完土豆片,和竹筒辣椒一块装进背篓里,天色已经接近全亮。
“要出门了啊?”朱氏披着衣裳站在房门口,“拿上水,免得一会儿渴了。”
“晓得的。”姜宁说了句,帮着卫长昀扶住背篓,等他背好了才转身去拿自己那一背。
土豆片这次做了三十斤,虽然不算重,可塞满了一整个背篓,还冒出来不少。
卫长昀调整好肩上的绳条,转过来帮姜宁,“沉不沉?”
姜宁这一背篓里大多是竹筒,看着背篓小,却也不轻。
“还行,反正就一段路。”
“沉就说。”卫长昀没有再说别的,只说了这三个字。
姜宁点头,看向还站在那儿的朱氏,“阿娘,你回去再睡会儿,我们下午些就回。”
朱氏答应好,却没立即进去,看着姜宁和卫长昀出了门,路上见不到身影了才回屋。
春末的早晨,雾深露重,就从家到村口这一会儿功夫,鞋面和裤边已经沾了一层水痕。
“二郎、宁哥儿,这呢!”
王三叔坐在驴车上,招手叫他们。
俩人闻声看过去,一边应声一边走过去,把东西放在板车上。
板车上放几个箩筐,是鸡蛋和鸭蛋,全是自家养的鸡,要送给镇上的一个员外家。
姜宁把东西放好,问:“三叔,就您一个人啊。”
“老二病了,你婶子在家照顾他,我一个人去就成,反正是去送东西,顺道看看老大。”
王三叔示意他俩坐好,“你们多久回啊?回来要是赶得上,我一路给你们捎回来。”
“还不知道,卖完东西估计都得下午了。”姜宁挪了一下位置,让卫长昀坐旁边。
卫长昀坐在靠外的板车边缘,扶着背篓,免得掉下去,腿一搭,把姜宁也给挡住了。
“叔,要不赶巧,您就自己回,不用等我们。”
卫长昀说了句,“子书这一阵没回来吗?”
他俩都坐好了,王三叔赶着驴车,不快不慢地往镇上去。
驴车没牛车、马车来得快,不过总比走路好,在村子里能有头驴已经是令人羡慕了。
“就是没回,所以我们才不放心,想着去看看,是不是在私塾碰上什么事。”
王三叔叹了口气,“子书这孩子,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心思又细,打小就这样,你还记得吧,以前你俩一块去二叔家上课,他被王栓挤兑了几句,好几天都不愿意去了。”
小河村虽然不像坎子村一样,祖上都是亲戚,一个村大部分都是一个姓,可多少也沾亲带故。
杨二爷是王栓爹的舅舅,王栓得叫一声舅爷。
王三叔跟王木匠往上一背是亲兄弟,所以他俩是堂兄弟,跟王栓家出了五服,倒不算了。
赵秋的母亲姓杨,按照辈分,赵秋得叫杨二爷一声舅老爷,跟王栓家不时亲戚,但多少有些关系。
卫长昀跟他们都没关系,他家是外来的,没亲戚。
关系近一点的,就杨二爷、王三叔。
如今得算一个赵秋家,还是因为姜宁和赵秋的缘故。
“您别太担心,说不定是这一阵学业重。”卫长昀虽寡言少语,却不是不善言辞。
他一句话,叫王三叔宽慰不少。
旁边姜宁听着,不由想,卫长昀这几日在村里学堂代课的事,等他们说完了,才悄声问:“教书累吗?”
卫长昀怔了怔,反应过来道:“累。”
村里的孩子,送来学堂的大部分都是家里没人照看,找个地方放着,也好过在家里一个人。
只有教了书才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好学、肯学、能学。
年龄不一样,心思也就不一样。
大的不一定稳重,小的也不一定听话,总之,一堂课教下来,卫长昀深感不易。
“果然,当老师不容易。”姜宁感同身受,他以前给表弟表妹、堂弟堂妹辅导,能把自己气自闭。
“老师办学堂多年,如今才知他这些年来的难处。”卫长昀望向远处的山,神色微凛。
姜宁看向他,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没有说话。
他知道卫长昀此刻的心情,不能说完全地相似,却和他原来想的差不多的。
山里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读书已经是最好的途径。
只是放在当下,读书哪里是人人都能读的。
正因为此,陈二爷的学堂才显得更有意义。
“你呢?”姜宁算了算,卫长昀退学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会儿应当和起初想法不一样了。
闻言卫长昀转过头来,“明年院试,我会好好准备。”
“你呀。”姜宁失笑,往后轻靠在箩筐上。
驴车再慢,跑得也比人快。
寻常快一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半个时辰多点就到了镇口。
王三叔要先去送员外家送东西,跟他们不顺路,到了东市的一个路口,就把他们俩放下了。
“谢谢三叔,麻烦您了。”姜宁背好东西,把手里的一个竹筒和布包递给他,“自家做的辣子,还有烙的葱饼,给您的。”
王三叔立即要推辞,结果姜宁硬塞到他怀里。
“这,你们这俩孩子,还跟叔客气啊。”
“不是客气,真要客气就不敢麻烦您了。”姜宁笑着说,“反正是自家的。”
王三叔听了,乐呵呵地赶着驴车离开。
姜宁和卫长昀歇了会儿,立即熟门熟路去桥头占位置,免得一会儿被人抢了。
他们来得早,桥头除了药材摊子摆在那儿,没人看着,其他地方都还空着。
“秋哥儿去了他二姐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我还说叫他来家里尝尝我做的鱼。”
姜宁一边支摊一边说:“对了,那个王子书,就三叔家的老大,你们俩熟吗?”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会问,抻开布的动作顿了下,“一块在二爷那儿学了三年。”
“二爷是不是常夸你,他夸得少了?”姜宁问完,看卫长昀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私塾你俩也是在一起,宋婶婶上回说的。”
卫长昀点头:“嗯。”
姜宁琢磨了下,摇摇头,“那他压力应该不小,毕竟跟聪明人一块上学,很容易被打击到。”
卫长昀神色微变,没有接话。
“但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你总不能为了不让旁人被打击,就不好好学吧。”
姜宁瞥向卫长昀,“等会儿卖完东西,我们去镇上转转,最好是食肆和酒楼。”
他得看看,这镇上的馆子里都卖什么。
卫长昀“嗯”了一声,显然有情绪了。
姜宁看他弯腰在那忙,眼睛转了转,忽地凑到他面前,“没说王子书不回家跟你有关,你别跟我闹脾气。”
卫长昀:“没闹。”
姜宁撇嘴,耸耸鼻尖,“小气,我只是好奇嘛。”
来的时候他听两人聊,大致猜到了一些。
同龄人一块启蒙、一块上学,还一起到了同一个私塾。私塾里的先生、同窗知道他们是同村,难免会心生比较。
王子书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自然会因此和卫长昀疏远。
不然卫长昀提起同窗,只说了一个阿肆,未提起过王子书。
卫长昀看他一眼,轻叹一声,“我退学时,他来找过我,问我为什么,我说了缘由后,他让我少瞧不起人。”
姜宁疑惑地“啊”了声,没明白这里的逻辑。
“我说退学后会备考明年的院试。”卫长昀看出他疑惑,解释了一句。
姜宁“哦”了声,一下明白了。
这是憋着劲儿,要跟卫长昀分出个高下呢。
“那我还是看好你。”姜宁思忖了片刻,“不过你别有压力,考砸了也没什么,日子照过不误。”
说完姜宁自顾自去折腾自己的小摊了,没发现卫长昀眼底逐渐漫上来的笑。
第30章 “我家老大,他、他好些……
土豆片卖了三次,这次来果然就没那么好卖了。
毕竟制作起来不难,就炸个土豆片,哪怕复刻不出来辣椒,也能糊弄一下。
镇上人再多,也不是谁都会来集上的,尤其是那些小有家底的人,更不会来集上闲逛。
东街有自己的街市,可比这边卖的东西有趣多了。
姜宁坐在一边,也不着急,有人来就卖,没人的时候东看看、西看看,好奇别人都卖什么。
前两次来,都没功夫看。
“小兄弟,今天这生意不行了啊。”
姜宁听见后转头,卖药草的大叔翘着腿,往后靠在河边的石墩上。
他笑了下,“做生意哪有天天都好,那不成财神了。”
“哈哈哈哈,你个小孩倒是有意思。”大叔笑声爽朗,看了看他,“那你慢慢卖,我眯会儿。”
姜宁觉得这人怪有意思的,也跟着笑弯了眼,“那我帮着看会儿您的摊。”
“这大叔,一直都在镇上吗?”姜宁凑到卫长昀旁边,小声问他。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秤,往旁边瞥了眼,“听阿肆说过,是个怪人,年轻时是个游医,后来不知怎么,回来时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不再看诊,只卖药。”
阿肆是永安镇的人,家里祖祖辈辈都住在镇上,本名姓严。
镇上的大小事,多半都能从家里知道些。
“看来是个有过去的人。”姜宁嘀咕一句,忍不住又往那边瞥了眼。
放弃行医,是为什么?
碰到了什么事吗?
“来一斤土豆片。”
姜宁正想着,听到有人来买东西,立即回过神,跟着卫长昀一块把土豆片称了装好。
买东西的是个年轻哥儿,身边牵着一个小孩。
“你这竹筒里装的什么?”年轻哥儿接过两袋土豆片,好奇问:“酱还是腌菜?”
刚才姜宁光顾着装东西,都没抬头。
这会儿一抬头,才发现对方长得很俊秀,打扮虽不说富贵,却也看得出不是一般人家。
“都不是。”姜宁笑着答道:“是辣椒面。”
年轻哥儿一怔,眼睛微微睁大,“是土豆片上撒的这个吗?”
姜宁点头,打开一个竹筒,“你看看。”
竹筒揭开盖,稍微靠近一点,都不用凑到口上,就能闻到麻辣的香味。
不觉得呛,反而勾人食欲。
“你这怎么卖的?”年轻哥儿显然喜欢吃辣,土豆片也不像给孩子买的,反到像给自己买的。
“我想要两个。”
姜宁没想到一开口就要两个,“十五文,这价格——”
“好便宜!”
“……”
年轻哥儿直接从荷包里数了四十文给姜宁,有些巴巴地盯着姜宁,“除了土豆,还能蘸别的吃吗?”
姜宁一听笑起来,敢情这是遇上个爱吃的了。
换成别人,可不一定会想到问这个。
“烤的东西,油炸的东西都可以拿这个蘸着吃。”姜宁给他说了好些,“保证蘸什么都好吃。”
“闻着就香。”年轻哥儿捏捏身边小孩的手,抬头看姜宁,“你们是周边村子的人吗?”
姜宁“嗯”了声,也没扭捏,道:“家里是小河村的,做些小零嘴来糊口。”
“我家是镇上的,就住在东街。”年轻哥儿飞快接话道:“我叫顾苗,你叫什么呀?”
“姜宁。”姜宁报了自己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欢吃?”
顾苗瞬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颊边微红,“啊,我……太贪吃了。上次我夫君从你这儿买了土豆片回去,不到一天就被我吃完了,结果你一直没来,我又馋,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我——”
“才想问问你家在那儿,实在想吃去你家里买好了。”
闻言姜宁眼睛瞪圆,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卫长昀,见他也是一脸诧异,眼神对上后,都不自觉染上笑意。
“阿爹,父亲是为你好。”旁边一直绷着小脸的小孩儿,突然一本正经开口,“吃多了不好。”
顾苗艰难地腾出手掐他脸颊,“你个小叛徒,就是他的眼线。”
说完看向姜宁,“宁哥儿,下回你来我还买,你可千万要来,不卖土豆片也行,别的我也吃。”
姜宁:“……”
这算什么?第一个会员客户吗?啊不对,死忠客户。
“我得走了,一会儿他回家看不到我,又要念叨。”顾苗叹了口气,牵着小孩,“走了,回家。”
姜宁看他要走,余光扫到背篓里的一把蕨菜,弯腰拿起来,叫住顾苗,“顾家哥儿,你等等,这个给你。”
顾苗被叫住,看见姜宁手里东西,不解问:“这是什么?”
蕨菜是用草扎成一把,被姜宁塞到顾苗手里,“蕨菜,炒腊肉、熏肉好吃。”
顾苗一听好吃,都没拒绝就收了,“谢谢!以后我照顾你生意。”
姜宁失笑,点头道:“好啊。”
他俩倒是投缘,几句话的功夫,聊得比旁人都自在。
有人耳尖,听到他们俩的闲聊,等顾苗一走,飞快凑了过来。
“哎,这辣椒十五文一罐吗?”
“跟土豆片上是一样的?刚给我来两罐!”
“能跟什么吃啊?就土豆片能吃,还是别的都可以啊?”
“小老板,你家这辣椒面怎么做啊?能说说吗?”
……
姜宁介绍道:“炸的、烤的都可以,就是别跟甜的一块吃,你要烤鱼撒上这个都好吃。”
金杯银杯不如客户的口碑,果然还得靠有人帮忙宣传。
“配方?这可不能说,说了我还怎么糊口啊。”
“那来一罐吧。”
买了一波东西后,姜宁坐回去,看着还剩下的土豆片,“今天要晚点才能收摊了。”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手搭在膝盖上,腰背松弛却又直挺,“不急。”
姜宁“哎”了声,看着他挑了下眉。
“卖不完,拿回家自己吃也一样。”卫长昀神色惬然,眉眼舒展,“况且,总能卖出去的。”
三十筒辣椒,还剩下两罐,土豆片只剩下八斤多点,怎么看都能卖完。
今天已经挣了六百多文,胜过大多数人家了。
“也是。”姜宁托着脸颊,眼睛四处转,“那一会儿买点肉回去,或者买只鸡回去炖来吃。”
“买鸡的话,三叔家的鸡好些。”
卫长昀顺着他的话说,“肉嫩,油薄。”
姜宁不自觉地吞咽了下,低咳一声,“说得也是,哎,等会儿要是三叔还没走,问问他去,他早些回,还能帮我们把鸡杀好。”
说曹操曹操到,姜宁话音刚落,就听到桥上有人叫卫长昀,语气很着急。
姜宁和卫长昀一块转头看去,见王三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长昀,宁哥儿,你们在就好,在就好。”王三顺抹了抹脸,“我家老大,他、他好些天没去私塾了!”
姜宁眼睛一下瞪大,连忙站起来,“哪天不见的?”
旁边跟着的年轻男子道:“前天,他旬假一直没休,我们都以为他是回家了。”
姜宁看向对方,没等他问,卫长昀先开了口。
“严肆,之前和你说起过的同窗。”卫长昀解释完,皱眉问道:“他的书和纸笔、衣服可都在?”
严肆点头,“都在,我们看过了,什么都没带走。”
什么都没带,却消失了三天,没在私塾,也没回家。
那这人能上哪去?
王三叔一脸急色,担心道:“你们说,他会不会——”
卫长昀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许是散心,或者去友人家里。”
沉吟片刻,接着道:“叔,你别胡思乱想,镇上不大,我们先分头去找。”
他们有四个人,严肆和王三叔一人找一边,卫长昀原本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却被姜宁叫住,要和他一起去。
“大叔!麻烦你帮忙看会儿摊,我们去找人。”
姜宁看卖药大叔醒了,立即道:“土豆片你随便吃,谢了!”
卖药大叔才睡醒呢,懵着点了下头,就见姜宁拉着卫长昀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脾气,比他年轻时还急。